俄羅斯世界盃的中國元素可謂名目繁多、種類齊全，從比賽用球、硬件配置、紀念衍生品到球迷購票數均達到了空前規模。一言蔽之，還真應了央視名嘴白巖松在新聞連線時的那句“扎心”話：“俄羅斯世界盃，中國除了足球隊沒去，基本上其他都去了。”
作為資深阿迷的白老師也是堅定不移的國足球迷，他“恨鐵不成鋼”式的戲謔之言仍舊飽含愛意，與網絡段子手藉著“33萬人口的蕞爾小國冰島逼平阿根廷”的賽果對中國足球興師問罪的立場判然兩貌。戲謔調侃從來是一件容易的事，且調侃者越是知之甚少，調侃起來越是沒有心理負擔。難的事情，卻是在他人的調笑聲中嚴肅起來，端坐著分析態勢，甚至於在實際過程中擔起責任。
大家都知道國足沒能挺進本屆世界盃，至於國足為什麼沒進來，出局的過程是怎樣的，對大多數人來說似乎不那麼重要。國人常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對待世事，卻又以“漫不經心”的責難對待世人。在筆者的觀察中，屢屢出現在看客身上的貌似痛心疾首的輕浮姿態，從不比球員臨陣時刺刀見紅的粗礪更高尚。
世預賽與中國隊
足球是藝術更是科學，要尊重規律，更離不開系統建設。能夠打進世界盃的球隊無一例外靠得不是運氣，而是硬實力以及長期積澱。就拿被一干自媒體抬上天吹捧的冰島隊來說，他們能夠一路過關斬將時至今日，靠得是整體的快速、強壯、高執行力和戰術紀律性，靠得是其23人名單裡有6人效力於歐洲五大聯賽。
眾所周知，32支參賽隊伍抵進俄羅斯的模式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整體配合局部，實力碾壓對手，如日耳曼戰車、五星巴西以及鬥牛士軍團；另一種則是靠隊內大腿級球星“傳幫帶”，一個人扛起一支球隊，如梅西之於阿根廷、薩拉赫之於埃及。
|然而，中國隊既沒有整體章法，又缺乏爆點球星，這注定了它在險象環生的世預賽中征途坎坷。世預賽是一項綿延數年的賽事，不同大洲各個階段的比賽在決賽階段的兩三年前就已經開啟。亞洲區的世預賽分為四個階段：絕大多數球隊憑藉國際足聯的積分自動取得征戰40強賽的資格（第二階段）；40強賽的優勝者再分組進入12強賽的賽程（第三階段）；12強賽兩個小組的前兩名自動取得世界盃決賽圈的四張入場券，兩個小組的第三名之間進行兩回合比賽，勝者獲得附加賽資格，再與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的第四名爭奪一個出線名額（第四階段）。
小貼士：2018年世界盃亞洲區直接出線的球隊是A組的伊朗隊、韓國隊與B組的日本隊、沙特隊。其中B組第三澳大利亞隊兩回合3：2擊敗A組第三敘利亞隊，獲得附加賽資格，又在附加賽中兩回合3：1淘汰洪都拉斯，所以間接出線的球隊是澳大利亞（澳大利亞於2006年1月加入亞足聯）。
世預賽的過程不僅曠日持久，而且不容有失，它對各支球隊的實際水準與臨陣發揮都提出了高標準、嚴要求，畢竟國際足聯分配給亞洲區的出線名額（4.5個）是有限的。如何徵召最優秀的隊員、調配出他們最出色的狀態進入這個魔鬼賽程，一直以來都是困擾中國隊的大問題。在這裡，必須要向那些問“XX為什麼沒上場”的熱心網友解釋的是，一名球員能否上場的前提是他是否入選了當期的國家集訓隊。集訓隊徵召隊員的名單每期都不是固定的，教練組要根據球員在聯賽中的比賽狀態和身體情況嚴格考量他為國出戰的可能性，一名長期作為國家隊主力或者輪換替補的球員，也會因為傷病等因素落選集訓隊。
換句話說，一支球隊想要越過上述複雜劇情衝進世界盃，不僅要面對周遭確定的強敵，還要解決好與自身相關的不可預知的變化。對於基礎差、底子薄的中國隊來說，在世預賽中涉險過關是奇蹟，被淘汰才是常態。
40強賽，涉險過關
40強賽的晉級規則是8個小組的小組第一直接晉級，再加上4個成績最好的小組第二湊成12支出線隊伍。在俄羅斯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第二階段40強賽的抽籤分組中，位列C組的中國隊其實抽得了上上籤，與卡塔爾隊、馬爾代夫隊、不丹隊與中國香港隊分在一組。亞足聯將進入這個階段備戰的40支代表隊分為五檔，作為“種子選手”的中國隊憑藉國際A級賽的積分躋身第一檔，這就避開了諸如“日韓澳伊”等同為一檔球隊的苦主。
2015年10月8日，多哈，國足0：1卡塔爾
但足球這項運動的魅力就體現在，一到了重大比賽的關鍵場合，強和弱的關係就不是積分和排名說了算的，而取決於對陣雙方的實際發揮以及抗壓能力。就像在本屆世界盃決賽圈的比賽中，瑞士可以逼平巴西、墨西哥，可以擊敗德國，不到終場哨響的那刻，沒人能說清誰可以笑到最後。世預賽的精彩程度和世界盃正賽雖不可等量齊觀，但其兇險指數相較後者更為甚之，原因就在於每支球隊都會為世界盃入場券拼死搏殺，未戰先怯或者臨陣輕敵者，勢必要在這個過程中付出慘重代價。
當時的國足主帥是法國人佩蘭，“6.15慘案”後接替西班牙人卡馬喬正式成為中國隊的掌門人。在2015年初的澳大利亞亞洲盃上，佩家軍三戰三捷小組突圍，佩蘭本人也一再被媒體神話。某種意義上看，運氣眷顧了中國隊，使得人們普遍忽略了這位過渡期主帥的侷限性。
小貼士：2013年6月15日，將帥矛盾日益激化的中國國家隊在安徽合肥以1：5的比分負於以青年隊員為班底的泰國隊，是為“6.15慘案”。主帥卡馬喬隨即下課，國足教鞭由代理主帥傅博接替，“東亞杯”後轉交給法國人佩蘭。
2015年11月17日，旺角，國足0：0中國香港
40強賽伊始，佩蘭與“恆大幫”的私怨主導了他對於國家隊核心球員的選擇，在隨後的排兵佈陣與臨場應變上，法國老頭的保守與固執終於將中國隊的軍心拖垮。如果說0：1負於小組競爭對手卡塔爾的客場比賽只是延續了國足亞洲範圍內對陣實力相當的對手難以取勝的傳統，兩回合同魚腩球隊中國香港的0：0則為國足的出線前景佈下陰霾。在世預賽這樣爭分如命的關鍵階段，兩場本該全取3分的比賽均被對手逼平，使得國足很可能連續四屆缺席世預賽亞洲區的決賽階段。
小貼士：2015年11月17日，國足在旺角大球場同中國香港戰成0：0，進球遭遇誤判，晉級12強賽僅存極小的理論可能，主帥佩蘭下課，媒體冠之以“旺角黑夜”的嗟嘆。
2016年3月29日，西安，國足2：0卡塔爾
“旺角黑夜”當晚，懷著“軍士陣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的惆悵，筆者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三年後會有大批的中國球迷坐著飛機去俄羅斯，把世界盃的現場照片傳到社交網絡上，但今夜，以及剩下的兩個無關痛癢的夜晚，將成為真正的守望者綿長的心絞痛。俄羅斯之夏仍會是一片歡樂的海洋，但那與我們無關。他們會輪迴般地每四年適時成為一次狂熱的球迷，繼而轉身離開。他們對於自己國家的足球和國家隊的全部延伸理解無非是不入流的相聲演員的段子或是巴西世界盃現場中國大媽那句荒謬的‘13億人怎麼找不出11個會踢球的’。對於他們而言，2015年11月17日的這個夜晚是不存在的，彷彿這樣的夜晚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40強賽的最後關頭，5年前被萬達集團與中國足協聯手換掉的前國足主帥高洪波接下了“率隊出線”這顆燙手山芋，西安那場與卡塔爾人的背水一戰也成為了中國足球史上絕境逢生式的經典案例。國足隊員在高指導的帶領下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氣概為球迷奉獻了一場2：0的勝利，也使自己在世預賽的征途中暫時活了下來。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不是因為有希望才應該努力，而是隻有努力了才會看到希望。
12強賽，向死而生
西安突圍戰之後，中國隊時隔15年再次進入世預賽亞洲區的最後階段，按理來說這是可喜可賀的，但現實卻容不得清醒的人陷入過分的狂熱。一來是因為賽制改革，從前的10強賽變成12強賽，多出兩個席位後，國足以第12名的成績入選，勉強搭上了末班車；二來是因為國足已經連續三屆缺席世預賽決賽階段，在與伊朗、韓國、烏茲別克斯坦、卡塔爾和敘利亞這些宿敵並存的“死亡之組”裡凶多吉少。
小貼士：在2006年德國世界盃、2010年南非世界盃和2014年巴西世界盃的世預賽亞洲區預選賽中，中國男足均在外圍賽階段被淘汰，未能進入決賽階段的10強賽。由此觀之，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預選賽時中國隊在12強賽中的突破，相較以往已經取得了進步。
2016年9月1日，首爾，國足2：3韓國
比賽經驗的缺乏使得國足在12強賽的首場比賽中就遭到了當頭一棒，太極虎在首爾主場70分鐘內的連下三城幾乎釘死了劇本走勢。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向死而生的中國隊展現出了久違的韌性，於海和蒿俊閔的進球一度使人看到了全身而退的希望。在那場2：3的惜敗之後，筆者懷著對那些見風使舵的、以嘲諷國足為樂的偽球迷們的憤懣，留下了這樣的文字：
“而時至今日，悲壯的來由在於連這批沒有受過你們所看重的世俗教育的球員們都明白‘體育體制不改，中國足球沒戲’，而你們還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認為只需要一個結果、一個數字便足以再度亮起口誅筆伐的大旗。”
2017年3月23日，長沙，國足1：0韓國
綠茵場上與牙尖嘴利的強鄰拼得筋疲力竭的一線從業者每每被輿論頂上風口浪尖，但他們卻從不是根本上該為中國足球一地雞毛的悲催局面買單的人。上了場的隊員肯定個個都想贏，但足球比賽從不是想贏就能贏的，而是要靠實力說話。如果一個國家最有實力的代表選手拼盡全力都無法觸碰世預賽出線的天花板，問題當然是體育體制積弊已久，且無人真正為此負責。在事關中國足球的討論上，很多時候發現問題比解決問題更重要。只有發現並提出問題，問題才有可能得到解決，而阻礙發現的意識則認為：一切已然是最好的，何需改變？
在隨後的比賽中，中國隊3戰1平2負只積1分，在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干客場的那場潰敗之後，曾經力挽狂瀾的高洪波黯然下課，成為了國足積分墊底的替罪羊。恆大主帥裡皮在許家印的“讓賢”之下入主國足教練組，中國隊也正式進入了裡皮時代。意大利名帥執掌國家隊帥印後，國足的狀態相較12強賽前半段逐漸有了起色，但筆者並不同意國內媒體炮製出的“早換裡皮國足就能打進世界盃”的鑑定意見。這種“以標代本”的短視思維與造神運動無異，乃是寄希望於一個特定對象的神機妙算彌補一個國家足球運動系統建設的缺失。“土帥”高洪波再有失策，也並非落井下石者所言的“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洋帥”裡皮再有能耐，也不能親自替國足隊員把絕佳的得分機會轉化為進球。
2017年3月28日，德黑蘭，國足0：1伊朗
在整個12強賽的進程中，決定國足能否出線的始終是球隊硬實力。主場對卡塔爾的狂攻不下，客場對敘利亞的黑色三分鐘，以及同伊朗第二回合比賽的低級失誤，都不過是宿命的組成部分。俄羅斯世界盃的大門就像卡夫卡筆下的城堡，任裡皮和他的球隊怎麼繞都繞不進去，那些理論上可以把握的機會，也終究會幻化成理論之外不可填補的新漏洞。足球是殘酷的運動，也是公平的運動，實力未到者可能無限接近他們的終點，但卻不可能真的如願以償。
2017年6月13日，馬六甲，國足2：2敘利亞
2017年的9月5日，中國隊在多哈2：1擊敗了卡塔爾隊，用一場逆轉比分的勝利為自己的世預賽征程畫上句點。雖然國足因積分靠後沒能取得附加賽的資格，至此徹底從俄羅斯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中出局，但至少我們有過在長沙1：0擊敗韓國隊的狂慶，至少我們把世預賽出線的希望留到了12強賽的最後一輪，至少我們可以帶著此番收穫的經驗與教訓邁向下一個四年。對能講出“贏也愛、輸也愛、不拼不愛”的中國球迷而言，國家隊拼了、盡力了，這就夠了。
2018年的夏天，在世界盃32強依次登臺亮相、走馬論劍之時，筆者還是會想起我們共同的主隊，雖然它未能出現在俄羅斯萬眾矚目的聚光燈下。總有超越理性的熱愛，總有不合時宜的懷想，總有人還在堅持、還在等待、還在盼望。這正是中國足球繼續向前的理由，卻不止是中國足球繼續向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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