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9 「文化」曹文軒的藝術感覺 安徽阜陽作家於仲達旁聽多年偷師北大

曹文軒:藝術感覺

於仲達

「文化」曹文軒的藝術感覺 安徽阜陽作家於仲達旁聽多年偷師北大

對於曹文軒,我最近幾年關注比較多了。原因是,在當今學院體制下,曹先生身上兼容著學者、作家與批評家三重角色,這自然是當今大學所稀缺的。在北大中文系,大文化的研究已經有遮蔽純粹文學研究的趨勢。這個時候,堅守文學性的“文學內部研究”就很有必要重提一下。

仔細聽了曹文軒的講課,認真閱讀了曹先生的學術性著作《中國80年代文學現象研究》、《第二世界——對文學藝術的哲學解釋》、《20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小說門》和隨筆散文《追隨永恆》、《閱讀是一種宗教》,以及長篇小說《天瓢》等。

我向愛好寫作的朋友每每推薦曹先生的《閱讀是一種宗教》,提醒他們培養文學的感覺。在這本書中,可以看到,對於作家的鑑賞,曹先生創造了一種“曹文軒式的解讀”,不管你是否認同他的觀點,你都必須承認,曹先生是懂文學的。他堅持文學有恆定基本面、承認有一貫文學性的人,不太欣賞“文學性是一種歷史敘事”的相對主義說法。文學的基本,並未改變。我對此也很認同。

我唯一的看法就是,曹先生似乎過於拘泥於審美了,而削弱了思想的深度。個別長篇小說,比如《天瓢》,略帶理念的痕跡。不過,從積極方面來看,曹先生借鑑以契訶夫、屠格涅夫到廢名、沈從文、汪曾祺等中外作家作品中的古典形態。在充斥著慾望的文壇追求一種“淨潔”的美感,試圖開拓現代意象的詩性空間。這種探索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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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軒認為,如果從中國古典文學的角度考察,則“深刻”從未作為文學標準的關鍵詞。中國古典文學強調的,是意境、情趣、靈性、智慧……。魯迅放棄小說創作,而改以大量創作雜文抨擊時政,正是魯迅意識到“知識分子”與“作家”兩種不同身份的結果。對此,我覺得不應該簡單看待魯迅,也不應該將“深刻”與“意境”等古典文學審美傳統割裂開來。畢竟,當下中國文學的超越之路必須是借鑑中西文學傳統的基礎上的。魯迅在創作雜文與小說,分別安置不同的內容,並不存在“知識分子”與“作家”兩種不同身份的衝突。我很納悶,為什麼一提“深刻”曹先生就出來質疑呢?我覺得,曹先生此舉主要是為自己的小說辯護。

首先談談敏銳的藝術感覺。

曹文軒是個有著敏銳細膩藝術感覺的學者型作家。不僅表現在創作方面,同時也表現在研上方面。閱讀他的系列著作,不難得出如下結論。比如他的小說、散文和評論,你可以感受到他對景物、事物或情緒的描繪中看到,他在對存在的感受方面,保持著一種很出色的能力。

由於多種原因,中國當代作家的藝術感覺一直不太好。曹先生認為,一個作家的感覺能力好不好,並不體現在他對重大事物的感受上,而是體現在他對細微事物的感受上。因為最容易被感覺到的是那些體積粗大、形象突兀的事物。而那些微小、平淡的東西則不容易被感覺到。若是無形的事物,如情感,最容易被感覺到的則是那些沉重的、明快的情感,像悲痛、快樂、憤怒等,而淡淡的憂傷、隱隱約約的惆悵之類的情感,就不容易被感覺到(即使是感覺到也不容易被說出來)。粗大、突兀、沉重、明快的事物,在力上是強烈的,我們容易受其震動,因此容易形成心理印象。而微小、平淡的事物在力上是細弱的,我們不容易受其震動,因此也不容易形成心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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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論證這個觀點,曹先生舉了很多例子。有些作家確實傾向於去感應歷史、時代和一些重大的存在命題。但他們的功夫恰恰是顯示在他們能夠感覺到細微之物與寫出細微之感覺上,如加繆”、魯迅等。至於一些慣寫小調作品的作家,如俄國蒲寧、中國的沈從文與廢名,自然更細膩地感應了這個世界。

印象最深的是,曹先生特地舉了阿城的中篇小說《棋王》和莫言的《透明的紅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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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對生活的真切而細緻的感受,而這些感受又用了承載能力極好的語言惟妙惟肖地表達了出來。“冬日的陽光斜射過來,冷清地照在北邊兒眾多的屁股上”,“王一生走進屋子,燈光下那個身影被拉長了,投在牆上,燈光搖晃起來時,那身影也搖晃了起來”……這些細緻入微的句子,實在使人覺得久違了。他使我們忽然意識到:從前,我們把這個世界所呈現給我們的絕大部分形象都忽略掉了。對王一生將茶几上跳動的千米粒捉進嘴中隨之喉節一動一動的細節的描繪,使我們驚喜地領略到了一種入木三分的觀察能力。

《透明的紅蘿蔔》則把當代文學的感覺意識強化了。這部小說給人強烈的印象便是作者的感覺。他用“透明的”的紅蘿蔔和落在水中“發出玻璃聲響”的葒蘿蔔,給人們的視覺與聽覺帶來了莫大的快感。這篇作品之後的《爆炸》、《紅高粱》等作品,則把他的追求漫無節制地“揮霍”出來。

自阿城莫言以後,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們可以從楊爭光、格非、蘇童、餘華等許多作家對事物或情緒的描繪中看到,他們在對存在的感受方面,依然保持著一種很出色的能力,並且在質上有了很大的進步。

曹先生也反思了一些作家“玩弄感覺”。玩弄感覺的風氣起於80年代中期,後漸甚,至90年代則大盛。所謂玩弄感覺就是人為地而不是自然地利用語言的活性製造出一些句子、一些意象,這些句子和意象毫無審美的和認識上的價值,充其量只能刺激人的生物感官或使人在心理上產生不良反應。比起小說界來,詩歌界的情況似乎要嚴重一些。不少詩歌,完全放逐意義,放逐美感,而二門心思沉浸於感覺、沉浸於由感覺的玩弄而產生的只有自己才能領略的快感。有一些詩作者,大概連自己也來能獲得玩弄的快感,他們的玩弄,只是一種圖名的策略罷了。

其次談終極追問和哲學根底。

曹文軒不僅關注語言、敘述、結構、人稱等內部因素,同樣也關注悲劇精神、神秘主義、終極追問、哲學根底和歷史人性諸外部因素,論述起來,深刻而又不乏思辯色彩。

中國當代文學有很多缺憾,其中之一就是沒有哲學根底。曹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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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所謂“哲理性”,顯然不是—種較低層次的哲理性,它並沒有顯示出作者對存在、人生、生活、生命、文化、歷史的深刻的哲學思考。所謂“哲學根底”,是指統帥作品全局的靈魂,而且,它沉入作品的最底部,通過結構、情節、主題、人物、語言等散射出它的智光。閱讀者並不能一下子看清和捕捉住它,但又分明感到它富有生命力的存在。它支撐著整個作品,使作品獲得了巨大的張力和誘人思索的魅力。作品因為有了它而變得凝重。這種哲理不是對生活的某—局部的解釋,而是作者對世界的整體把握。它顯示了作者對自然、社會、人作本質揭示的企圖。

沒有哲學的文學是貧血的。過去,我們缺少氣度恢宏、深邃曠達的作品。我們拘泥於日常生活,不能自拔。作品不是過實,就是精神單薄。這原因是我們不能宏觀把握世界,沒有宇宙意識。

曹文軒以新時期作家為例子,指出作家們正在高揚人文精神進行“哲學根底”的探尋。他以西方作家為例說:

西方現代派文學作品的背後無—不蘊藏著哲學。事實上,西方任何—個現代文學流派的出現,都是起因於某種哲學思潮。那些力作,更是深刻、獨到的哲學思考後的產物。卡夫卡的《城堡》表現了人對他所追求的目標的無可奈何、人不可逃脫地被一些無形的力量所掣肘。《地洞》的底部無疑藏著這樣的意念:人類,在茫茫的宇宙中,只能永遠處在深刻的不安和焦慮的心理狀態之中。《變形記》使人產生暗淡、焦躁、壓抑的情緒。這種情緒體驗,促使人思考被社會變異了的人類的心緒。《等待戈多》、《局外人》等,也都含著令人深思的哲學主題。畢加索的立體主義繪畫,無疑是哲學時空觀的形象化。薩特的《蒼蠅》、《噁心》等,哲學意識更是清楚不過。西方的文學藝術總含有某種哲學動機。這裡,我們還不包括那些詩化哲學和哲學小說(如郭爾凱戈爾的《人生大道上的驛站》,摩勒的《盧葉丹麥大學生的遭遇》,尼采的哲學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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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軒集教授、作家、學者於一身,這在北大實屬鳳毛麟角。對於文學和寫作,他有自己獨到的體驗,能說到點子上。他對文學和人的關

系,文學對人性和詩性培養的重要意義,寫作對於人的精神發展的意義,都有精闢的闡釋。他認為,情感是文學的生命,悲憫情懷,是文學存在的理由。文學進人現代,過分注重了認識價值,放棄了審美價值。認識價值過分注重真實,將現實作無機的處理,將醜陋也寫進作品,他認為這是文學觀的一個誤區。

作為一個作家,曹先生認為,文學就是一種用來書寫個人經驗的形式。一個人必須寫經驗,這些經驗與你血肉相聯,而不是後來人為觀察出來的東西。作品的創作最重要的是與作者的命運聯結在一起。

曹先生特別強調,文學為人類提供人性基礎。如果這樣定義的話,那麼這個所謂的良好的人性基礎究竟包括什麼樣的內容,也就是說都有一些什麼樣的維度?我想第一點肯定有這麼一個東西,就是道義感。文學之所以被人類選擇,作為一種精神形式,當初就是因為人們發現它能夠有利於人性的改造與淨化。那麼人類完全有理由尊敬那樣一部文學史,完全有理由尊敬那樣一些文學家,因為文學從開始到現在,對人性的改造與淨化起到了無法估量的作用。大家想一想,在我們人類的精神世界裡邊,有許多光彩奪目、優美絕倫的東西是文學給予的。在我們人類今天諸多的美妙的品性之中,我們可以看到文學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所以說沒有文學就沒有今日之世界,就沒有今日之人類——我覺得這個話不算是一個大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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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反思一下曹文軒的古典美的追求。為了方便,聯繫沈從文。沈從文筆下只有美沒有醜,而把審美和現實混渚。既然是現代社會,就要講一個人的生存權力。因此,我從沈從文的小說裡讀出了“心驚的殘酷”,而這不能僅僅被說成“淡淡的悲哀”。生命高於審美,只有美沒有醜是荒謬的,川端康成和芥川龍之芥就是個例子。文學不只是純文學,文學孤立到只是文學的地步還是文學嗎?文學與其他學科(哲學、宗教、歷史、倫理)只能互相包容。族群的自負、文化的自負使審美的意義更為複雜,如何評價審美?這是一個問題,再者,文化相對主義會不會成為文化虛無主義?曹文軒也是。假若把古典美拔高到一定程度從而高過生命的生存權力,肯定是荒謬的。有一節課的內容是“心靈的風景”,曹先生饒有意味的大談什麼“美的浸潤”、“格調和情調”、“抒情法”、談“悽清孤獨之美”,談枯山、老水、廢墟和曠野……於是,他又舉例說明美與醜的不和諧,比如“一個時髦年輕女子扣鼻屎”、“老女人的耳朵就象夏天枯萎捲起來的葉子”,直到把許多學生講出笑聲還不停下來。

作者:於仲達,安徽界首市人。青年作家、學者、新銳批評家。1998年7月畢業於安徽某大學中文系,2007——2013年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哲學系和宗教學和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和宗教學系學習。先後關注的領域有新詩研究、魯迅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基督教文學研究、佛道哲學研究、佛耶對話。

17歲開始發表文字,學生時代發表詩歌、散文和文學評論100多篇(首)。曾經在《傳記文學》、《青年作家》、《新京報》、《海外校園》、《東方早報》等雜誌報刊開設專欄或發表文章,作品散見報刊雜誌,部分文章被關天茶舍、紅袖論壇等知名網站列為精華。

2007年來到北京。二十年間先後做過電臺記者、自由寫作者、網絡寫手、雜誌編輯、專欄作家、國學教師、助理研究員等。

於仲達的思想隨筆以廣博精深見長,知識淵博,思想深刻,文筆優美,視野開闊,行文犀利,深受讀者歡迎,廣為流傳,被網友譽為“才子”、“思想者”。

已出的文集有:

《堅守與突圍》 (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

《北大偷學記》 (天津人民出版社)

《生命的菩提》 (金城出版社)

《問道北大》 (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

《簡單就好》 (中央編譯出版社)

《在北大聽文學》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在北大聽佛學》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北大悟道》 (中國紡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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