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9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首發:6月29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週刊

作者:卓國志 (長汀縣委常委、宣傳部長)

照片:長汀縣縣委宣傳部提供

“這裡的建築很綺麗,它是從前商人公會、客棧、廟宇的三位一體。”

著名英國學者李約瑟博士在他的《戰時中國的科技》一書中這樣介紹長汀城裡的客家祠堂。

枕山臨溪的千年古城長汀,一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城內最久經歲月的風骨,當屬數量眾多的老祠堂,他們像一群智慧的老夫子,向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們訴說著滄桑與榮耀。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劉氏家廟。攝影:胡曉鋼

“今即人往風微,而聲名懸日月,靈爽薄霄漢。”宋代《臨汀志》中《流寓》章開篇如是說。是的,賢人君子舊遊之地,空氣中往往還留下他們的精神骨氣,彌散開來,滋養後人。

南宋端宗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10月。抗元英雄文天祥率軍來到長汀,駐節數月,大舉募兵,留下了“雷霆驅精銳,斧鉞下青冥。江城今夜客,慘淡飛雲汀。”的詩句(文天祥《至汀州》),抒發他率師入汀州時的壯志。

文天祥募兵抗元的指揮所,就在長汀城內劉氏家廟。景炎二年,元兵破汀關,文天祥率部撤出長汀退往廣東。文天祥三到長汀抗元的故事廣為流傳,汀人建有“文丞相祠”祭祀之,明末“易堂九子”成員、文學家彭士望有《丞相祠》詩紀念,詩云:“七十日留參政事,三千里送謫歸人。悽惶汴洛無生路,辜負燕雲未死身。鵑血空啼號望帝,石工欣羨託安民。詩成列宿元精在,字字風霜泣鬼神。”

“臨汀雞鳴最早處,其上有峰曰狀元。”清代劉氏宗祠“祠譜”記載劉氏家廟的方位,與今分毫不差。地處長汀城內烏石山高坡之上的劉氏家廟,氣勢恢宏,建構精巧,為劉氏江南五大宗祠之一。祠堂融祖祠、書院、試館和紀念堂於一體,佔地1000多平方米,光大門就有三個,房間69間。建築用材極為講究,所有樑柱皆用上好的大原木,牆體所有的磚塊上都刻有“劉祠”字樣,足見劉氏家族當年的氣派。

崇文重教的風氣,在長汀城老祠堂裡,處處可見可感。從劉氏家廟可窺見一斑。

劉氏家廟內設有“東山書院”和“朱子祠”。南宋乾道年間,朱熹應長汀主簿劉子翔之邀,來到長汀劉氏家廟的東山書院講學,在汀州興起理學崇仰之熱。朱熹離開時作七律一首贈別劉子翔,詩為《臨汀留別》:“剩喜君才老更成,伊優叢裡見孤撐。官身未免心徒壯,親膝頻違淚欲橫。簿領不嫌春筍束,廉聲欲比玉壺清。枉車投翰殷勤甚,安得仁言與贈行。”勉其清勤為官。劉氏後人於是建起“朱子祠”來紀念朱熹,謹記家族榮光與家風祖訓。

劉國軒,明末清初長汀四都鄉人。曾為民族英雄鄭成功的主將,收復臺灣後輔佐鄭成功的子孫,被鄭克塽封為“武平侯”,後歸順大清康熙帝,任天津總兵,封伯,贈太子少保,回鄉省親時不忘到劉氏家廟祭拜祖先。

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率部入汀時,也曾駐在此祠。

清代“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回祖籍武平縣尋親時,專到長汀劉氏家廟祭祖,留下了“為肖子難為孝子,做良臣勿做忠臣”一聯,至今仍懸掛於劉氏家廟廳內。這幅楹聯教育後人:要做孝子,更要做有用的人才;要做良臣,不唯上,能明辨是非,不做愚忠的臣子,要做一個有主見、講忠誠、敢擔當的官員。

中央蘇區時期,中共福建省兆徵縣委、縣蘇維埃政府機關就設在劉氏家廟。毛澤東、朱德、劉少奇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曾在此開展調查研究、進行革命鬥爭。陳雲指導蘇區工會運動的名作《怎樣訂立勞動合同》就是在這裡寫下。共和國第一任空軍司令員劉亞樓上將年輕時,在福建省立七中(現長汀一中)讀書,就食宿在劉氏家廟,祠堂上廳最上方至今仍掛著“開國上將”匾額,以紀念劉亞樓將軍。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李氏家廟。

坐落於長汀城中央的汀州龜山公祠,始建於明隆慶年間(距今近440年曆史),是明穆宗為褒揚北宋著名理學家、閩學鼻祖楊時而敕建的祠堂。祠內配祀楊時門人、理學的集大成者朱熹及朱熹門生長汀人楊方。楊時號龜山先生,“程門立雪”傳美名,那日的風朔雪深化為綿長學風,致汀州府化成風美,“戶詩書、家禮儀”,“士多達禮而博文”。龜山先生仰慕者眾,歷朝歷代仁人志士臨汀州瞻仰龜山公祠者絡繹不絕,

龜山公祠還是開國上將楊成武求學時居住過並接受革命思想薰陶的地方。

1914年,楊成武出生在長汀縣宣成鄉下畲村的一戶貧苦農民家庭。10歲進城上學,11歲考進福建省立第七中學(今長汀一中)。在長汀縣城讀書時先後在汀州龜山公祠和省立七中附近的張家祠住宿過。

楊成武將軍在1979年5月16日《福建日報》發表的《汀江紅旗——緬懷張赤男同志》文中說:“1927年底,張赤男同志從外地回到長汀城,來擔任我們學校的老師,和我同住在學校附近的龜山公祠。在那一閃一閃的油燈下,他向我們講述他參加的北伐戰爭,廣州起義的戰鬥情景,宣傳馬列主義、歌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同志的偉大革命實踐。在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諄諄誘導、娓娓傾談,經常同我們談至深夜……這使我更加了解張赤男同志的革命經歷,他在我們年輕的心靈點燃了革命的火焰,這對我們是很重要的革命啟蒙教育……”

其時,武夷山南麓的閩西正孕育著一場風暴。張鼎丞、鄧子恢等決心在龍巖到長汀一帶儘快發動群眾,組織暴動,實行武裝割據,把閩西的經濟文化中心長汀變成革命的中心。汀江兩岸的農民運動也正在開展。

在張赤南的發動下,小小的祠堂天天都有衣衫襤褸的農友來“做客”。張赤男聚集起幾十個農友,成立農會。他帶頭宣誓,發出“同心同德,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貪官汙吏,抗捐稅,分田地,為窮苦人打天下”的誓言。龜山公祠儼然成為地下黨組織的活動中心了。

1929年1月初的一個晚上,張赤男對楊成武和幾個進步學生說:“我看你們莫唸書了,跟我去鬧暴動,繳民團的槍,怎麼樣?”楊成武說:“好啊,走!”

楊成武從此告別居住多年的汀州龜山公祠,走上了艱苦卓絕、轟轟烈烈的革命生涯。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上官氏宗祠。

1929年3月14日,早春的山花已盛開。長汀城裡的180餘座祠堂被一支約3000人的軍隊住滿了。看起來像支“窮人隊伍”,面黃肌瘦、疲憊不堪。穿草鞋,衣裳打滿補丁,裝束又不一樣,有的農民打扮,有的像個工人,有的穿著國民黨軍的舊軍裝。但他們對城中窮苦人好,給窮人分糧送物。

隊伍中的幾面紅旗格外醒目,中間是個“鐮刀錘頭”的圖案,旗杆邊白底上寫著“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

長汀城東大街的周氏宗祠同樣住進了紅軍,來的人一看宗祠裡的擺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原來這裡開設了一家被服廠,就是紅軍剛剛打死的汀州軍閥郭鳳鳴的被服廠,有好幾臺縫紉機,機子上的文字似乎看不懂是哪個國家的。

不久後,聽到報告的毛澤東、朱德、陳毅來到周氏宗祠,喜出望外,當即接收這個軍閥被服廠,改為“紅軍被服廠”。他們三人聯手設計了一套新的軍裝,列寧裝樣式。把四散的原廠製衣師傅再找回來,又集中了幾乎全城的個體裁縫,總共60餘名工人,連日趕製紅軍軍裝4000套,每人一套。蕭克回憶說:“在第一次到汀州期間,印象最深的是二件事:每人發了4元零用費,每人發了一套新軍裝,回江西那天,大家都穿新衣服,好神氣啊!”

這是我軍歷史上第一次統一軍裝,長汀紅軍被服廠是黨和紅軍的第一家真正的國營企業,周氏宗祠也因此在中國革命史上貢獻了一個“第一”。

在美國作家史沫特萊的筆下,這段往事成為朱德飽含深情的“美事”。

史沫特萊1937年在延安採訪朱德總司令,寫下的《偉大的道路》一書中說:許多有關長汀的情景銘刻在朱德的記憶中,……在繳獲的武器中間,有2000支步槍和幾十挺機關槍都是嶄新的,而且是日本造的。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那家擁有新式縫紉機(日本造)的工廠。……朱將軍在提到這批縫紉機時,連聲音都變得親切了許多。朱將軍說,“這批機器對我們非常重要,因為在那以前,我們身上的全部衣服都是用手縫的……可是我們現在終於有了第一批正規的紅軍軍裝。新軍裝的顏色是灰蘭色的,每一套有一副裹腿和一頂有紅星的軍帽。它沒有外國軍裝那麼漂亮,但對於我們來說,可真是其好無比了。……”又說,“長汀果然是中國革命歷史的一個轉折點。”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新民街廖氏家祠。

“一要打仗,二要建設。”在中央蘇區,毛澤東如是說。

1933年3月5日,第四次反圍剿戰鬥中,毛澤東在發給前方周恩來、朱德的電報中,曾這樣說:“國民黨軍……有進攻汀州、威脅首都、配合贛敵行動之企圖。汀州為我東南根本重地,不能輕易放棄。”

雄才偉略如毛主席,何以用“根本重地”這樣分量的詞來形容長汀?

鬧革命走前頭,搞生產爭上游。

“上河三千,下河八百。”說的是當年汀江水道上下河段的船隻數量。長汀一直是蘇區經濟最為繁華的中心城市,往來客商川流不息,商貿很是繁榮。

1929年春,紅四軍入閩,毛澤東在長汀城辛耕別墅作出“在國民黨混戰的初期,以贛南閩西二十餘縣為範圍,從游擊戰術,從發動群眾以至於公開蘇維埃政權割據,由此割據區域,與湘贛邊界之割據區域相連接”這個偉大決策後,開始在長汀城建設了我黨我軍第一批公營工業和商貿企業。

長汀城內十多座大祠堂,也因了歷史的眷顧,擔負起了為革命、為人民的生產,變身一座座國家工廠和商貿企業。繁忙的生產和貿易,雖萬般艱難卻不可或缺地保障了“軍需民用”,無與倫比地支撐起根據地的革命鬥爭和群眾生活,成為“軍民共融”的起始。

如今,穿行在長汀城古街巷,那掛在周氏宗祠、許家祠、闕氏宗祠、林氏家廟、賴氏宗祠、李氏宗祠、賴氏坦園祠、丁公祠等一座座老祠堂門牆上的牌子,“紅軍被服廠”“長汀印刷廠”“中華織布廠”“中華紙業公司”“中華熔銀廠”“紅軍彈棉廠”“中華熬鹽廠”“糧食調劑局”……無不讓人肅然起敬,彷彿回到那激情燃燒的革命年代。

當年中央蘇區32家國營工廠,在長汀的約佔一半,而大多數蘇區國營企業就建在祠堂中。沒想到,常人眼裡只用於祭祖睦族的老祠堂,竟然承載起了十數萬紅軍部隊的軍需供應和百萬工農群眾的柴米油鹽。

中央蘇區時期的長汀城,有著紅色的上海之稱。

1931年12月21日,一個三十多歲的英俊男人提著簡單的行李站在長汀汀江碼頭邊。這個人就是周恩來,他受中共中央委派,從上海經秘密交通線來到中央蘇區。穿行在長汀城內,周恩來不禁讚歎:“汀州的繁盛,簡直為全國蘇區之冠。”

“蘇區之冠”,這個讚歎不簡單。周恩來舊居即中共福建省委舊址前,就是當年福建省職工聯合會所在——水東街張家祠堂,想必當年他是視察了長汀城老祠堂裡紅火的生產場面後,發出的感慨。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觀壽公祠。

“家家無門板,戶戶無閒人。”

時間到了1934年。那年的中秋前一天,長汀南山鎮中復村的觀壽公祠裡,正在緊張地開一場戰前部署會。9月23日,中秋節的清晨,我紅九軍團、紅二十四師與國民黨3個師的兵力,在長汀松毛嶺上展開激戰,阻擊7晝夜。是為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東線最後一戰,為中央紅軍主力集結大轉移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民國《長汀縣誌》記載:“是役雙方死亡枕籍,屍遍山野,戰事之劇,空前未有。”

那個九月裡,作為紅一軍團、紅九軍團的司令部,觀壽公祠這座鐘家建於清代的祠堂,眼見了紅一軍團主帥林彪、聶榮臻奇襲溫坊的有勇有謀,驚歎於第五次反“圍剿”唯一一次大勝利,更是老淚縱橫地見證著紅九軍團羅炳輝、蔡樹藩指揮松毛嶺阻擊戰的艱鉅與慘烈。

1934年9月的最後一天,天空飄著雨。觀壽公祠門前,妻送郎,母送子,父子兄弟同參軍,父老鄉親送紅軍,淚花與雨水夾雜著,打溼每個人的臉龐。紅九軍團與長汀當地武裝率先邁出二萬五千里長徵的第一步,觀壽公祠因此成為“紅軍長征零公里處”。

“家家無門板,戶戶無閒人”是當年松毛嶺戰役的真實寫照,而今,中復村裡許多老屋的門板,還是左右不齊,一扇長一扇短,因了戰後誰家的門板都沒法認對,找回的已很難成對了。

遠處的山嶺上,似有山歌飄來:

松毛嶺上紅旗飄,

紅軍戰士逞英豪,

嶺下人民齊友援,

軍民合作陣地牢。

1935年的2月,又是一個早春。

瞿秋白、何叔衡未隨紅軍長征,取道長汀往上海轉移,來到了長汀四都鎮湯屋村,住在一個月前就轉移到此的中共福建省委、省蘇維埃政府辦公地點——“凝春暉”楚發公祠裡。

村子很小,卻有個奇特現象。百戶人家純姓湯,總祠一座,公祠廿餘,幾家一祠。這些祠堂,許多做了留下來打游擊的省委、省蘇、省軍區機關和企業。那裡還有紅軍將領羅炳輝攻打苦竹山團匪的指揮部舊地——湯氏宗祠。瞿秋白,這位以“為大家闢一條光明的路”為理想,被毛澤東稱為“不亦偉乎”的“瞿老師”,被魯迅引為知己“斯世當以同懷視之”,自稱“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泥上雲梢”的黨的早期領導人。何叔衡,這位被毛澤東稱作“是一條牛,是一堆感情”“叔翁辦事可擔大任”的黨的元老、“一大”代表。想必那時,兩位駐足這些老祠堂前,料峭山風穿嶺上,堅韌信念留心頭。

有這樣一個細節,紅軍北上長征之際,瞿秋白把自己的強壯馬伕換給了徐特立。這是一個革命者的情懷,他把危險留給了自己。也許那時他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命運,卻依然想著革命的成功,對革命勝利充滿感情和信心。

不幾日,瞿秋白、何叔衡行至長汀水口小逕村遇敵,何叔衡犧牲,瞿秋白被俘,6月18日於長汀羅漢嶺英勇就義。

紅軍離開了中央蘇區,閩西革命之火併未熄滅。曾經迎來“民權革命”為宗旨的紅四軍首次入閩的四都鎮賴氏宗祠、溫氏宗祠等那些老祠堂,重新成為了堅持游擊戰爭的福建省委、省蘇、省軍區及紅色銀行、兵工廠、衛生材料廠、紅軍醫院……

其後的三年,長汀軍民按照毛澤東教導的思想和方法,獨立自主地開展機動靈活的游擊戰,打破國民黨軍的反覆“圍剿”,保存並發展了黨組織、紅軍游擊隊,開闢了大片遊擊根據地,做到了“二十年紅旗不倒”。毛澤東曾經稱讚說:“你們三年苦鬥有很大的功績。”“你們堅持了三年游擊戰爭,保留了這麼多幹部,保留和發展了部隊,保留了20萬畝土地,保衛了蘇區廣大群眾的利益,這是偉大的勝利。”

正如長汀四都一處老祠堂門上一對木刻楹聯所言:“革命萌生此間引燃星星火,逢春蟄起到處皆聞殷殷雷”

這對聯究竟何人所撰未知,看著它,眼前飛揚過風雷激盪的英雄故事,耳邊響起血與火的年代裡槍炮聲隆,心裡想:

祠堂裡的星火,定會永續相傳。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長汀:客家祠堂裡永傳的“星火”

(長汀縣廣播電視臺)


編 輯:吳德榮 陳炳林 邱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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