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 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程序員的生存現狀

原題: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

極晝工作室

以下文章來源於冰點週刊 ,作者王夢影


文章摘要:他們活在“月入五萬卻過得像月入五千”的“碼農”段子裡,也隱身於互聯網經濟的工程師神話中。往上沒有極限,往下也沒有。

文 | 王夢影

本文由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微信公眾號:bingdianweekly)授權轉載,首發於2018年6月

中國互聯網潮汐漲落在西二旗。

這片位於北京西北五環的近矩形區域被看作“中國硅谷”的數個有力備選之一。中關村科技園於2000年建成,園區內外玻璃之牆破土拔高,總有更明亮的招牌被掛上去。曾一度風頭無兩的微軟、華為和聯想築起高樓,百度、網易和騰訊相繼劃分了勢力範圍,當今勢頭正勁的創業公司如滴滴規劃了一片仿照硅谷景色的園區,綠化講究。

它一直在生長。這裡是過去兩年北京市租房交易量增幅最大的區域之一。房價則維持在每平方米8萬元上下。明代這裡是牧馬場,改革開放前屬於郊區。

無數程序員在這裡日復一日。他們活在“月入五萬卻過得像月入五千”的“碼農”段子裡,也隱身於互聯網經濟的工程師神話中。他們手指下的0和1正編織起一個嶄新世界。

過去年代的痕跡存留在路牌上:“後廠村”“唐家嶺”……交通狀況如道路名稱一般灰頭土臉。高峰期時,西二旗橋下大小車輛經年擁堵,此起彼伏的汽笛聲裡,路邊等待搭乘公司班車的隊伍可蜿蜒十幾米,手中塑料袋裡的蒸玉米和包子騰起熱氣。西二旗地鐵站是北京城人流量最大的地鐵站之一,每天有22萬人次從這裡經過。乘客水泥一樣被灌進車廂,動彈不得。

在西二旗,迭代是技術世界的主旋律。這也是互聯網的一大生存邏輯,新的取代舊的,越快越好,版本更替,產品換代,公司死死生生。

日夜

西二旗自有節奏。

工程師林一任職於西二旗一家創業公司,剛滿一年。早上10點以後,格子間逐漸熱鬧。和這個區域的諸多互聯網企業一樣,公司對程序員推行“彈性工作制”,這保證了趕在午飯點前的到達不算遲到,也意味著直至深夜的工作並不屬於能獲補償的加班。

中午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各處軟件園的小花園裡坐滿了人,五六人一組,舉著手機打遊戲。日光很強,手機亮度調到最大也常見綠色光斑,屁股下石凳隱隱發燙。有的人頭髮會透出絲縷光線來。因壓力而脫髮是困擾不少程序員的頑疾,選擇燙捲髮根能營造蓬鬆豐厚的效果,在大太陽下會露餡。

下午繁忙而易逝。陽光照耀在大樓外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大小會議在日光燈下展開,鍵盤按鍵落下彈起,內部通信的消息滴滴提示,其他部門來協調交接的人員輕聲談話,五顏六色的耳機被掏出來罩住耳廓——幾乎全是頭戴式的,將一切聲音隔絕在外。

入夜後,大樓燈火通明,一些人迎來了靈感不斷的高效時段,還有一些疲憊地只能生產bug(系統錯誤),於是選擇處理一些事務性工作。公司一些單身的年輕男同事即使沒有太急的工作,也更喜歡賴在這裡——回家不過是面對出租屋的單人床。

林一習慣早上8點鐘就到達辦公室,燈已經全被打開了,沒有人。他關注的問題是“ETA”,即“預計到達時間”。他的工作影響著打開叫車軟件下單後,系統顯示預約車輛大概還有多少分鐘到達。

最簡單粗暴的計算方式是以路程長度除以歷史車輛平均行駛速度,但實際路況會複雜很多,道路擁擠程度、紅綠燈的多少都會影響到達的快慢。手機屏幕上最終顯示的數字背後,是巨大數據庫支撐下的模型訓練和計算,涉及機器學習技術的應用前沿。

他搞不明白“程序員鼓勵師”有什麼意義。這個概念走紅互聯網,配圖常常是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孩倚在敲擊鍵盤的男程序員背後,巧笑著為他捏肩。

“你們離遠一點讓我工作行嗎?”如果真有人試圖如此“鼓勵”自己,他大概會求饒。寫代碼時全神貫注,邏輯一打岔就斷了,容忍不得一絲風吹草動。

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程序員的生存現狀


林一既參與工程實現,也負責技術調研。調研部分的工作和他在學校時的步調沒有區別,都是讀論文、做實驗、寫報告。

像他這樣的工程師不佔多數。寫字樓的無數扇窗戶後,不知有多少程序員在與新版本上線的截止期交戰。迭代是工作的重要部分,先到達,然後再不斷修正,追求更好。

“花幾個月獲得的100分,不如花幾周得到的80分。”“程序媛”陳嘉嘉曾在西二旗一家互聯網巨頭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已經很熟悉這個道理。

剛進公司的新人大多承擔基礎性工作,還包括不少重複勞動;經歷漸長,他們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見迭代進程的輪廓。工作4年,陳嘉嘉從擔心時間不夠用的小兵成長為能向更上一級爭取時間的中層計劃者。

上線當天往往平靜,一切停當,少有變數。最讓人緊張的是頭幾次測試,預備上線的版本被仔細衡量,找出漏洞。陳嘉嘉記憶深刻的一次測試發生在入職後不久,她坐在自己的格子間裡試圖集中精力工作,內部消息卻不斷提示測試的反饋結果,“一會兒發現一個問題”。測試結果默認抄送所有相關人員,無異於“公開打臉”,她幾乎要懷疑自己什麼都不會。

上線的平靜也有例外。一次新版本推出前夜,9點,陳嘉嘉突然在內部消息裡接到上游環節產品經理的群發消息:大家不要慌!

自然,所有人都慌了。新版本定於次日一早8點與用戶見面,一個未被檢查出的大漏洞突然出現,波及了下游所有環節。半層樓挑燈夜戰,一個接一個環節修改。因為環節眾多,一部分靠後環節的同事先回家睡覺,到後半夜上游環節的人完成工作後才被叫醒回來接力。

她那時已一人獨力負責一整個環節,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心情,梳理著其他工作等待出場。時針旋轉,格子間的鍵盤敲擊聲這一處那一處的驟急起來,每一分鐘都是為下游環節的戰友節省。

她在凌晨5點離開公司大樓,那是夏日,天已經亮起來,帶著青色。所有補救工作在新版本上線前完成,地鐵迎來了第一批人流,似乎什麼都沒有在夜裡發生過。

去留

28歲的工程師張行不太欣賞迭代。他追求代碼之美,定義清晰、便於複製和延展,在數學上簡潔漂亮。像一棵樹,葉片交錯不遮擋彼此的陽光,枝幹延伸出無數可能。

迭代的快速進程不允許他有太多精力投注於美的建造。他目前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參與無人駕駛技術的研發工作,團隊最近的任務相當於在1個月內將算法的“房子”擴建一倍:地基重打,構架再建,磚瓦另鋪一遍。

他工作過的上家公司是通信領域的一家外企。那家企業的代碼倒算“標準漂亮”,工作節奏平緩,辦公室著裝嚴肅,不允許穿短褲。他是部門裡最年輕的,周圍同事大多30歲出頭,下班不多待,掐點去接小孩。

2018年新年前夕,他所在的整個部門被裁撤了。在那之前的數月,這個消息是公司只對他們保守的秘密。部門同事被頻繁派往海外公差,不再深入工作,只被要求進行交接。宣佈的那天,一個西裝革履的外國人帶著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國保鏢走進了格子間,所有人才醒悟過來。

公司提供了十幾萬元的補償金,同事們互相調侃“多裁幾次就發財了”。裁員第二天早晨,他睜開眼,在習慣性要起身的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無班可上了。

整個通信行業內,外企的劣勢日益明顯。那些“生猛迭代、拼命進化”的中國企業正在佔領主導位置。

這個行業也終不敵互聯網的風頭。風光竟在往日,張行一位同事10年前從東北一家工科院校畢業時,同學們爭相去中興、華為的招聘攤位前遞簡歷,只有那些成績一般的,才不得不選擇深圳市一家名為騰訊的“小民企”。

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程序員的生存現狀


在西二旗,擊退張行前公司的一家中國通信企業裡,張行的同學王召常常思索:自己是不是“看得太開了”。

王召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可運氣不好,入職時間卡在公司兩次集體漲薪之間,前輩後輩都比他收入高。他能感覺到這家公司與互聯網企業在氣氛上的差別,更像是家嚴肅的國企,層級明確,團隊氣氛容不得玩笑。他換了幾次組,試圖和最前沿的領域更近一點——“做技術的都有這樣的執著”。但行業受限,公司能提供的前沿是有限度的。

他開始考慮跳槽。經驗證明,跳槽是程序員解決一切問題的捷徑。

對於局外人來說,跳槽總是毫無預警地發生。林一週圍,隔一段日子有人會突然提出請客——要離開了。那些事先張揚的跳槽往往難以貫徹,更多時候是一種暗示上司漲薪的要挾。

根據朋友們的經歷,下家公司負責面試的人力資源部門負責人對技術專業水平缺乏深入認識。他們往往秉持一個簡單粗暴的標準:一個人的價值由他在上家公司的收入決定,在此基礎上給予一個漲幅即可。

同公司內,漲薪和升職的比例被嚴格控制。因此,越頻繁的跳槽往往能帶來越多的福利。只是,跳得太過火了也會被僱主嫌棄忠誠度太低。一個較合理的節奏被摸索出來:18個月跳一次。

同一領域的圈子裡,有時同一撥兒面孔換來換去,在不同的招牌下交迭出現。林一覺得這樣不太合理,“外來的和尚不總是會念經”。

陳嘉嘉則認可跳槽的調節作用,“其他公司的經驗和視角是值錢的”。她剛跳出了西二旗,薪水也躍到了之前的兩倍。她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每一次在小組和公司間的跳躍,都落在了當時最具增長空間的領域,成長更快,收穫也更多。

在她的世界裡,等級C是個可怕的字眼。同類詞還有等級D或3.25(滿分是4),公司不同修辭不同。

這個字眼代表著淘汰。程序員在KPI(關鍵績效指標)上不合格時,可能會收穫這樣的評價。這意味著在未來的一年裡,他們沒有漲薪資格,也無法獲得年終獎。收到這樣的判決,他們只有一條路:自己選擇離開。

為了激發員工的最大工作效率,互聯網公司往往會設置一定的淘汰比例。在陳嘉嘉待過的公司,每10個人中有1個人會被打上等級C的標籤。

去留之戰也打響在同公司的團隊之間。一些互聯網公司會在發展成熟的領域設置兩支研發目標一致的團隊,稱為A隊和B隊。兩支隊伍在競爭壓力下爭分奪秒,也毫不留情地指出彼此的失誤。只有一隊最終能被選擇。

林一所在的團隊年輕,又前行在未被踏足的道路上,同伴彼此信任,有種歸屬感。一位業界前輩曾和他們短暫合作過,對自己的代碼護得很嚴,要求明確標出屬於自己的成果。年輕人覺得他奇怪。“他可能也覺得我們怪吧,沒吃過虧。”林一說。

在林一入職前,這家創業公司正陷於一場大戰,對抗一位力求進入中國的國際對手。緊張的空氣籠罩在公司上下,錢和人是彈藥,被第一時間搬往可能遭到攻擊的防線。林一暗自擔心了一陣,怕還沒畢業東家就沒了。

這家公司挺住了,收購了對方的中國分支,對方退出中國市場。今年初再戰國內另一家創業公司,公司氣氛明顯淡定了很多——之前那麼大的敵手都鬥贏了。

“戰爭對於我們來說是好事。”林一說,“有戰爭才需要我們啊。”

陳嘉嘉感謝互聯網,她覺得只有在這個急劇擴張的行業裡,年輕人可以不靠拼爹,憑一己之力一行一行寫出一個未來,獲得跨越階層的報償。

相比剛入行時,她工資多了4倍還多,年薪接近百萬元。她不化妝,忙碌起來頭髮都可以到公司後才梳,入夏後穿一雙塑膠拖鞋,見朋友時才換成涼鞋。她對包包失去了興趣,日常拎一個小塑料袋,裡頭兜著門鑰匙、手機和工卡。塑料袋是公司發水果時送的,丟了也不可惜。

她能無縫融入西二旗浩蕩的“碼農”中,夏天是格子襯衫和T恤褲衩的海洋,秋冬則覆蓋著連帽衫和羽絨服。他們中不少揹著公司統一配發的雙肩包,保護著筆記本電腦,隨時可以拿出來寫上一行代碼。

“你根本看不出來他們中有誰手裡握著價值幾百萬元的股權。”陳嘉嘉說。在她看來,收入變了,追求“高效簡潔”的生活習慣沒必要跟著變。

新公司的格子間裡沒怎麼擺植物和玩偶,她斥巨資購進機械鍵盤,替換公司配的“不好用的”傢什,甚至買了自己的鼠標——“600塊呢!”下一步換個顯示屏再添置一個睡袋,一個標準程序員式的消費升級就完成了。

一些程序員會小心維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有人收集鋼筆,也有人購買用於網絡遊戲的玩具槍支——“給兒子買的”,兒子剛滿4個月。

陳嘉嘉不太喜歡新公司的氛圍。上班頭一週開大會,領導話音落下,全場啪啪鼓掌,齊聲叫好,“跟個傳銷組織似的”。她已經聽說新人“破冰”活動上擦邊玩笑開得相當過火,打算臨近時申請出差躲過一劫。

諸多不適,她還是無法抗拒“給的錢多”。

錢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肯定。價開的越高,代表對她的工作評價越高,她這個人“不算沒有用”。

她單身,有時彷彿穿梭於兩個平行世界,一邊是處處尷尬的相親,不斷遭到否定;一邊是一路凱歌的求職面試,不斷獲得肯定。

“工作救了我。”陳嘉嘉說。她緊緊攀住那個邏輯和數字構建的世界,寫代碼、看論文、每天背幾個機器學習相關的英文單詞。沒有空閒給眼淚,在這裡,她被需要著。

“其實高工資也是榨取價值的手段,大家都是螺絲釘。” 她看得很明白,“但這至少也承認了我有價值不是嗎?”

她很少抱怨或抗議,總覺得市場自由,“如果實在看不慣可以選擇離開”。

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程序員的生存現狀


林一很欣賞在另一家互聯網公司任職的一位前輩。他的算法將廣告投放精準度提高了1%,為公司帶來了十幾億元的增收。這些價值自然不能等比例折算為工資,前輩成為業界的一個傳奇,“已經值得了。”

西二旗的金錢價值換算法則不一定符合技術思維。林一在做的工作和他實驗室裡的同伴朝著完全相反的走向。高校科研追求更快更準更強,他則嘗試降低計算的精度,同時將所需的服務器由三位數變為一位數,大大降低成本。

對張行來說,錢是家庭平穩運行的燃料。他去年結婚,每月揹負著近2萬元的房貸和3000元的車貸。

在生活的激流中,他奮力遊向金錢閃耀的水域,從國企,到外企,再到現在的公司。緩慢歲月他未曾荒廢,花了5000元買了國外的無人駕駛技術在線課程,學了一半,贏得了後來的工作機會。他很快忙碌起來,那一半也沒有再學完。

他目前所在的部門每天燃燒著公司鉅額的投入,沒有人明確知道未來會如何。張行此前坐車看手機都頭暈,現在也能在沒有司機的飛馳車輛裡,平靜地對著電腦改代碼,風擦著車玻璃呼嘯而過。

沒有人知道,掙多少錢才夠。

陳嘉嘉工作過的西二旗互聯網巨頭團隊裡有個男孩,優秀勤奮,進公司第一年就拿了新人獎勵,在2016年傾全家之力在北京買了房子,剛交定金,和女朋友談婚論嫁。變數驟至,他的父親被查出癌症,進京看病。他放棄了房子為父親治療,不得不支付了違約金。治療漫長痛苦,病情惡化迅猛,他無心工作,被接連數月評價為績效等級C。女朋友離開了他,他最終離開了公司。

陳嘉嘉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今年初,他在一家發展不算好的小型互聯網企業工作。他的父親於一年前去世,人生翻轉而空。

“這一行沒有兜底。”陳嘉嘉說,“往上沒有極限,往下也沒有。”

一次聚餐,男同事們聊起單身女性,說“一定很強勢”。陳嘉嘉端著杯子心裡嘀咕:大家都是做算法的,說不清樣本,理不清邏輯關係,怎麼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她終究什麼也沒說,嚥下一口飲料,陪著笑笑。

跳槽之前她還有所憧憬,能遇見新的男人。進小組一看,全體已婚,除了兩個94年的小朋友。

陳嘉嘉已經放棄在相貌上取悅異性了,打扮了周圍人也發現不了。她曾換過眼鏡,百般暗示,項目裡和她日日相處的男程序員終於領悟:你是改髮型了嗎?

同組有個90後小姑娘,淡妝,裙子不重樣。女孩周圍不缺男前輩環繞,自告奮勇做各種指導。女孩則有些抗拒,一起吃飯總拉著陳嘉嘉,緩衝過於高漲的熱情。

陳嘉嘉看著她,彷彿看見剛入職時的自己。有時會有點羨慕,但也明白有分量的項目是輪不到那個女孩來扛的。她覺得,擺在“程序媛”面前的似乎一直有兩條路:做一個乖乖接受幫忙的“吉祥物”,或者泯滅自己的性別,去爭事業上的成功。她和她的女同事最終幾乎都選擇了後一條路。

她偶爾會懷念被保護的感覺。在網絡遊戲的世界裡,這個畢業於清華大學的資深工程師自稱是一所二本院校的大二女學生,在異性ID護送下,一路打怪升級。後來工作忙起來,她很快把這個遊戲拋在腦後。

她如今更喜歡玩一款被戲稱為“吃雞”的槍戰遊戲。她時間緊,手機進入8分鐘的快速版本,端起槍一頓掃射。週末,她能和合租室友一起在電腦上玩時間更久的完整版。室友是位冷靜幹練的互聯網運維,手下管著數十人,在遊戲裡膽小如鼠,經常藏在坑裡默默迎來死亡,不敢動彈。兩人合作至今從未贏過,卻深深上癮。

她覺得沒有男友的自己在父母眼中大概像一個遊離於主線外的數據。她的跳槽曾遭到母親的強烈反對。母親在小地方過了一輩子,想不通女兒為什麼搞不清生活的重點——不用再賺更多錢,要趕緊找個人嫁了。多次打擊之下,陳嘉嘉現在要求非常“務實”,本科,長相收入全不在意,比她個兒高點就行。

“我想要我的父母肯定我。”這個從小優秀的女孩說。

在西二旗,張行的同事、90後程序員周青也正在費力尋找愛情。

他判斷自己陷入了死循環。那些想找男朋友的女生,在遇見他時已經有伴了;而另一些應該“根本不想找男朋友,過去一年半了看她什麼動靜都沒有”。在他眼中,諾大公司裡數量龐大的單身男女,見面不相識。

他希望能尋覓一個同為程序員的伴侶。周青覺得,喜歡是可以量化的,專業水準是量化標準之一。“當今社會,找對象要強強聯合。”

不是沒有遇到過量化成績令他心動的女孩,但幾條微信過去,對方就不再有消息了。他寫過數千行代碼,不知如何另起一個新話題。他最近有點氣餒,打算寄望於父母介紹相親。

未來

沒有人是不能被替代的,這是周青入職時學習的第一堂課。

當時帶他的直系領導給他上的課。後來他被調去其他部門,領導沒挽留,他有點失落。此後兩年,他和那個部門以技術見長的其他前輩都保持著良好關係,卻再沒聯繫過那位領導。

他覺得兩人在大系統內的功能相似,自然要互斥的。這兩年裡他努力成長為了那位領導的樣子,一個有點特別的程序員:寫代碼之外承擔催促各方提供資源、控制進度的工作。

“每個人都得找到自己的角色。”周青說。

世界歸你 我歸西二旗:程序員的生存現狀


行業永遠年輕,90後程序員已是西二旗的中堅力量之一。與此同時,西二旗一家著名技術企業在2017年被曝裁了一批45歲以上的員工,“清理”了34歲以上的交付工程維護人員,將他們轉崗、分流。同年年底,一位42歲的技術人員在被勸退後自殺。

在西二旗,幾乎每層樓裡都有一個傳奇程序員,有著奪目的副業。有“股神”“期貨神”,最近的風潮則是炒比特幣。有位程序員擅長修理國外高級品牌手錶,有一套精巧的小工具,將破爛一點點打磨成寶貝。公司能提供給他努力抵達的最高能職位是總監,但上升通道狹窄,幾不可能。

28歲的張行對未來已經有些焦慮。他難以忘記被裁員時的複雜感受。舊同事群裡一些年紀更長的,遲遲難以敲定新的工作。程序世界費心費力,他覺得隨著年齡增長精力衰退,自己很可能會越來越難以招架。一路憑藉技術能力上升的前輩有,卻不算多。他盤算著,“技術總要轉向管理的”。

林一不覺得寫代碼是“青春飯”,“經驗自有價值”。在他接觸過的國外技術公司中,四五十歲的程序員比比皆是。他們的積累造就了不起的直覺,為年輕後輩的工作避開很多彎路。

陳嘉嘉看不清未來,“也許10年後的互聯網狀況會類似如今的通信行業”,“也許又有新的領域被開闢了。”她並不為自己擔心,只需努力工作,不要過早被拋下潮頭。

“40歲前實現經濟獨立不就行了嗎?”這個29歲的女生小手一揮。

西二旗正處在新的變化中。不少閃耀的招牌下如今留存的只是公司的一些行政主幹。大企業紛紛向更遠離城市的方向延伸,開闢價格更低的土地,建立屬於自己的大型園區。

在北京市更東、更南和更北的地方,嶄新大樓豎立起來。每個早晨,人群從北苑、回龍觀和通州等蜂巢般密集的居民區甦醒,匯入萬千道路,最終抵達那些玻璃幕牆築成的忙碌世界。入夜後,無數窗口在航拍裡呈現出一片燦爛星點,看不清個體的面孔。

(圖片來源:中青攝影實習生 楊子怡。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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