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也应该有自己的思考。思考犹如山花，星星点点，沐浴自由自在的阳光，那是一种绝妙的美丽。
奥威尔、聂鲁达、海明威、加缪、白求恩、毕加索、卡帕等等，这些诗人与文学家们，名医和画家，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很诡异地一起出现在伊比利亚半岛。
然后，以理想与追求的名义，以革命与反革命的名义，他们在那里亲身目睹或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西班牙内战，这场被很多人曾经描述为世界民主进步力量同法西斯势力的一次大较量的战争，如今再看，进步力量与法西斯势力已经模糊，唯有革命者与反革命者的激情一旦点燃，譬如野火焚草。
烈焰之后，还是草灰一堆。
这是一场堆积理想、浪漫与疯狂、死亡的闹剧。和世界各地的内战一样，西班牙内战使得半个西班牙，埋葬了另外半个西班牙。
1936年7月之前，整个西班牙和西班牙人都陷入了极端的精神分裂中。这种国家与民众的精神分裂，源自于公有制的革命和私有制的改良。
那时，世界主要势力包括英美法、苏俄、德意三大势力。此外，世界工人运动既有了斯大林的第三国际，被列宁宣判死亡的第二国际残余同样活跃在欧洲。
被斯大林扒光了羽毛的托洛茨基和他的追随者们更是犹如幽灵，他们既不甘心被苏俄的清肃，也不甘心资本主义垂而不死。
就这样，欧洲最畅销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工团主义、法西斯主义、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保皇与宗教信仰者，一锅烩在西班牙。
当然，在各种让欧洲人狂热的主义中，最后，还是斯大林煽火成功，而一度在西班牙拔得头筹。
当时，对落后欧洲的苏俄而言，在英法不怀好意的虎视眈眈中，既要扩军搞重工，便要在欧洲的两大势力间腾挪出相对缓和的发展空间。
如果位于欧洲背后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变成红色，在地缘上便可战略掣肘反动的欧洲。
在策应西班牙变红的行动中，正和希特勒眉来眼去的斯大林没有顾忌德国和意大利的感受。
他一拍大腿，苏俄三大谍战机构第三国际、苏军总参情报局、内务人民委员部外事局戳着西班牙西班牙左翼的爱国界人士们往前一冲：
西班牙还真的变红了。
第三国际领导下的西班牙党PCE，第二国际序列的工人党POUM、工人联盟UGT、社会党以及西班牙那些高举绿茶的浪漫、理想主义俊杰们合成在一起的人民阵线。
在1936年的大选中，2月16日晚间，左翼人士冲上西班牙主要省会城市街头，强行阻止投票与登记工作。同时，激进者还冲击监狱释放了他们的同志。
非人民阵线的候选人，包括西班牙民粹界大佬德里维拉等人，要么在选举中被除名，要么被迫无条件退出选举。
毫无悬念，人民阵线取得了一场没有对手的选举胜利。
此刻，热情洋溢的西班牙人并没有预见到选举将就此离开西班牙。他们和人民阵线一起欢呼着，组建了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
革委会不是文革时期才发明的专用词汇。在红色而浪漫的西班牙时代，革委会如雨后春笋，是一种专门搞革命的机构。
是时，西班牙那位年过古稀的总理波特拉早已心灰意冷。到2月29日，波特拉政府没有再去等人民阵线操纵的选举，便宣布了政府总辞职。
阿萨尼亚等人迅速接手西班牙政府，宣布获得政权。
阿萨尼亚曾经是西班牙阶级斗争第一高手。他早年制订的《保卫共和法》，有板有眼仿照苏俄肃反模式，无情清洗西班牙教会、王室军队、保皇派和无政府主义者。
这一年，本来因为搞肃反名声败坏阿萨尼亚再入政界，先总理而总统名耀一时。不过，他上位的这一选举过程，现在散见的资料中，大多数以选举获胜一笔带过。
很快，阿萨尼亚也傻眼了。
局势终于失控了。
新政府一口气释放了很多在押的职业革命者。
这些革命者分属斯大林、托派和第二国际等等山头。各路职业革命者犹如鼓风机，往街头一吹，街头上的广大的西班牙群众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
和满清时期义和团们上街一样，广大的西班牙群众走向街头。他们有了更极端的暴力革命的要求。阿萨尼亚政府尚在犹豫是否应该推行更左政策，各个山头的革命群众却早就不满了，行动起来。
他们决定自己革命。
阿萨尼亚政府执政不过数月，西班牙有161座教堂被烧毁，1287人受伤，213人被谋杀，总罢工113起，炸弹袭击146起。
哄抢商铺及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事情，西班牙人同样干过。群众在革命，阿萨尼亚政府也就以发布特殊公告，对群众革命予以认可。
海明威(中)和苏联作家Ilya Ehrenburg(左)和德国作家古斯塔夫Regler(右)在西班牙内战。
此时，苏俄遥控下的西班牙人民阵线再不是阿萨尼亚当上西班牙总统的垫脚石。
苏俄主张正在西班牙逐一兑现。排斥苏俄的西班牙长枪党被命为法西斯遭到取缔、镇压；在有民间藏枪习俗的西班牙，数千名与长枪党有染的平民因被指控非法持枪而被逮捕。
打砸庄园、焚烧教堂，以及通过盲目暴力，以求取财产来进行革命的罢工此起彼伏。此外，新组建的情报机构、特务机构对政治对手，消极群众、地主们实施任意拘捕、绑架、暗杀、斗争。
西班牙成为苏俄肃反的延伸和继续，于是，在为了革命或者为了天主的纠结中，西班牙的经济和情绪也被空前撕裂。
传统的社会公约和法律凭空消失，人们得到解放而无拘无束地进行着革命与反革命。一言不合，昨天还是同胞、邻居、乡亲的西班牙人怒目相向，不惜以革命和反革命的名义，相互屠戮。
被誉为安达卢西亚之子的西班牙诗人洛尔迦莫名其妙死于民间仇杀，西班牙与天主教会相关的知识分子遭到了人民阵线的无情清肃。
这一年，在西班牙杀人、抢劫不再受法律惩罚。对革命者和反革命者而言，杀人、抢劫都是他们为捍卫自己的理想、尊严、信仰的正义之举。
阿萨尼亚的亲密战友基罗加总理宣布：
一切问题都是右翼造成的。
右翼便是长枪党，长枪党便是法西斯，所以，右翼就是反革命。
此外，基罗加总理还发布临时命令，要求在西班牙快速推进没收土地。
信天主教或信苏俄。西班牙人在国家与民族正在撕裂的十字路口，面临着选择。
是时，苏俄不希望以输出革命形式刺激英法，他们期待通过控制人民阵线而控制西班牙。因而，按照苏俄要求，人民阵线控制权力后并没有破坏西班牙的议会共和制政体。
然而，西班牙群众革命情绪不断高涨，苏俄和人民阵线如要引流、疏导也变得困难。于是，西班牙议会中重要的右翼领袖索特罗遭遇暗杀。
暗杀消息对觉悟落后的右翼群众是一个踏破底线的刺激。他们为索特罗之死也走向街头，进行声势浩大的抗议。
1936年7月14日，马德里街头，送葬队伍沉默走来。于是，左翼警察向送葬队伍开枪，当场打死两人。
革命行动的枪声，敲响了西班牙议会共和制政体的丧钟。
迦太基时代、罗马时代、阿拉伯时代、大航海时代直到共和时代，西班牙人本来尚武而有军人干政传统。
暗杀议员，警察街头开枪消息传来，欧洲舆论哗然，西班牙军队的埃米略·摩拉将军和佛朗哥将军等人也引为耻辱。
1936年7月17日，驻摩洛哥军队司令、民防总监何塞·圣胡尔霍将军和无党派职业军人佛朗哥将军宣布人民阵线控制下的西班牙政府非法。
为此，他们发布戒严和镇压叛乱通电。
数日后，圣胡尔霍将军不清不楚遭遇空难。随即，在西班牙军队及摩洛哥陆军支持下，深得圣胡尔霍将军信任的佛朗哥就任了政变军队的总司令。
佛朗哥的军队向西班牙本土开进。很快，佛朗哥得到了被人民阵线打压成法西斯的天主教信徒、长枪党、保皇派、无政府主义者们的拥戴。
西班牙内战爆发了。
对欧洲而言，西班牙内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战爆发前的头等大事。
斯大林希望在英、法、德、意等欧洲列强的背后激活红色西班牙，战略牵制欧洲列强，以赢得国内扩军和重工发展的时间，赢得共运输出的市场空间。
可是，碍于国力军力，斯大林还得掖着藏着在表面上维持早已破碎的西班牙议会共和体制，盘算着以支持西班牙名存实亡的议会共和体制，激化欧洲列强在西班牙的矛盾。
不过，欧洲也不只有斯大林一个聪明人。
西班牙在伊比利亚半岛扼地中海与大西洋咽喉，于大西洋勾连英国、北欧和美洲重要枢纽。地理位置极具战略价值。
意识到苏俄的企图，德、意政府很快宣布介入西班牙内战。而苏俄苦苦期待靠英法等欧洲列强介入西班牙内战制衡德、意，却因英、法警惕苏俄甚于德、意迟迟不得消息。
旷日持久的西班牙内战，苏俄既畏惧希特勒，也为要一纸递交英、法的投名状。不得已下，苏俄便不用苏俄名义，借以第三国际名号，开始聚集世界革命者为诗与远方，大战西班牙。
内战时，人民阵线控制的西班牙共和军第五团及该团编内的著名的国际纵队，人数几达7万，即按照苏军体制编成，其政治部严格控制部队进退。
到9月以后，苏俄军事顾问和政治代表到达西班牙，直接通过信仰苏俄的西班牙人，直接控制了军队和战时的西班牙。
随着苏俄躲躲藏藏地卷入西班牙内战，在英法等国看来，西班牙内战已经是德、意与苏联在西班牙的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
内战时的西班牙，革命群众在苏俄及其信仰者的组织下成立了若干的革委会，用以替代正常的行政、军事单位。
发枪武装群众，用思想改造群众，苏俄非常棒的健脑体操迅速让喜欢斗牛、喜欢足球、喜欢吉他和诗歌的西班牙人狂热起来。
是时，西班牙人组织的工人纠察队、巡逻队、治安民兵等等，雄赳赳走向了内战战场。
当然，有理想有情怀的革命群众组成民兵队伍，打仗显然不如佛朗哥军队的职业军人。
但是，他们一经健脑保健操的辅导，很快就热衷于烧砸教堂，抢劫银行，清肃神职人员和动摇分子，在城市没收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财产，在农村没收土地，强制推行集体化等等行动。
这些革命行动，刺激着几乎是五五分对立的西班牙人之间的仇恨。
内战，使得西班牙人，互相咬牙切齿，已经是不同戴天。
彼时，革命山头既有苏俄、托派和第二国际残余，在德意军队的支援下的佛朗哥军队的攻击下，革命队伍内部理所当然还是要频繁发生纯洁运动。
西班牙内战中的内战，即革命者与革命者的内战，也是西班牙内战最为古怪的战争现象。革命者与革命者内战，动辄就是成百上千的作战伤亡或清肃。
在革命者内部混战中的俘虏，同样都被关入监狱。甚至，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充满诗歌想象的志愿者所在的国际纵队，同样也有清肃。
仇恨成为西班牙内战唯一的主题。
战至1938年12月31日，佛朗哥将军队伍控制了西班牙局势。此刻，他的军队经历数年战争同样也是戾气暴胀。当时，素来对政治毫无兴趣的佛朗哥将军变得无情起来。
他宣称，共和派是西班牙的敌人，对他们不存在赦免与和解的可能。
英法等国观望，苏俄在西班牙的投机也就面临着与德、意彻底翻脸的风险。
继在内战之初，苏俄成功依靠西班牙人内线配合，侵吞西班牙7800箱价值5.18亿美元的黄金之后，借以陆续供给军火之外，到1938年，苏俄和斯大林便在西班牙内战中慢慢淡出，直到化妆撤退。
阿萨尼亚、基罗加、卡瓦列罗、内格林等红色西班牙的顶层人士都在逃跑。
1939年，人民阵线的西班牙共和军上至高层，下到军官、士兵不断出逃。佛朗哥军队所到之处，巴塞罗那不战而降。
在保卫马德里的作战中，虽然大势已去，最后守在马德里的来自苏联、中国、法国、美国、加拿大、意大利、德国、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54个国家的志愿者们还是情怀满满。
他们在悲壮地唱着国际歌，然后在德军空军袭击和佛朗哥地面部队打击下，很快便在血腥与死亡中，真切认识到了理想、浪漫、疯狂、死亡。
他们很快一哄而散。课本上理想与诗歌般的保卫马德里，终究是课本的词条。
1939年4月1日，在顺利占领马德里之后，佛朗哥宣布，西班牙内战结束。
这时，数十万红色西班牙的散兵、难民往欧洲内陆逃亡着，没来得及跑掉的，就等来了同样充满仇恨的佛朗哥军队的行刑队。
在佛朗哥执政初期，大约有数万，甚至十万的红色西班牙的人员惨遭清肃。这时，被杀的和杀他们的，都是西班牙人。
由1936年7月起，到1939年4月止，近三年的西班牙内战，该跑的都跑了。
苏俄的顾问们跑了，阿萨尼亚这些红色西班牙的领袖们跑了，奥威尔、聂鲁达、海明威、加缪、白求恩、毕加索、卡帕等等名流也跑了。
留在西班牙的，是遍地废墟，满目疮痍；是内战时，莫名其妙、热血沸腾着为理想、浪漫而去疯狂、去死亡的至少60-100万死难者。
西班牙人的激情并没有影响地球的自转。
历史在继续着，慢慢行走。
他们的遗骸上，佛朗哥将军独裁下的西班牙得以幸免了后来爆发的二战欧战。
春来，冬去。转眼到了1975年，佛朗哥去世。
在他长达40年的独裁岁月中，这位偏执、古怪的独裁者因为苏俄、德、意在西班牙内战的渗透、干涉，曾经干脆宣布实行闭关自守的孤立政策。
同样诡异的是，实行孤立政策的西班牙却与美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为此，西班牙长期得到美国的合作、支援，其国内民生、经济也得以较为稳定的发展。
佛朗哥之后，西班牙风轻云淡地实行君主立宪制及民主化改革，开始了他们新的纪元。
一路走来，在西班牙内战中那些为理想、浪漫，去疯狂、去死亡的死难者的遗骸上，昨天的人人都在仇恨的西班牙早已远去，霞光渲染的西班牙唯余浪漫、静谧。
那一代西班牙人的生命、青春如此荒废了，似乎并没有影响今天西班牙的发展。
作为高度发达的欧盟和北约成员国，欧元区第四大经济体，今天西班牙绽放着绚丽，应对那段血腥的历史，犹如问号。
可以假设，没有佛朗哥，历史又该如何演绎？
可惜，历史不容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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