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 散文:家鄉那口老井

散文:家鄉那口老井

九十年代初我家才裝了自來水。之前都是挑。一根扁單、兩隻水桶,肩上一隔,支呦支呦下溝了。溝深而闊,溝底種著綠油油大片莊稼,一條小路,曲徑通幽,蜿蜒到一口水井旁。井臺是光滑的青石,青石上給繩子磨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痕,那是井的年齡見證。具爺爺說,這口井比咱村的年齡還長。到底多長村志卻沒得記載。

我十二歲就開始挑水了。那時,爸爸去外地幹活了。娘操持著家務:除了上坡,還要餵雞餵豬,每天早晚一旦水。看娘太累了,我決定去挑水。用的是爸爸新買的一對水桶,白鐵的,桶小輕快。那是爸爸專門為娘買的;他用的那擔又高又大,鐵皮很厚,紅漆已經脫落,桶底淅淅瀝瀝總是漏。這擔水桶只有爸爸才能挑的起,而且還要快走,慢了水會漏掉不少。

散文:家鄉那口老井

挑水看似簡單,還是一項技術活兒哩!剛開始挑時,我只打了半桶,還壓的肩膀生疼。兩隻手死死地抱著扁擔,兩腿機械的向前邁;兩隻水桶不聽話的在我身前後擺動,濺出的水淋溼了我的褲腿和鞋子。到家後水桶的水位會下降一半。這讓人不得不生氣。而爸和娘回家時卻總是滿的。“剛開始就這樣,長了就好了。”孃的話很對,‘熟能生巧’,漸漸地我也能挑一擔水了,腳步也快了,水桶有節奏的在身前擺動著,發出咯吱咯吱優美的聲音,水再也濺不溼我的褲子和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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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畢竟是一件苦差事。每次從溝底爬上來,我習慣隔下水桶,坐在水渠沿上歇一歇,讓風把汗水吹乾,再一氣到家。有一回,早上下了霧,我下溝挑水。本來娘讓我晚點去。等太陽出來,露水曬乾再去。我逞能說,沒事。就去了。可往回走時,事情發生了:在爬上最陡的一段坡時,腳下一不留神,踩到路邊一堆草上,草被露水打溼,滑滑的。我撲通一聲就滑倒了,摔了個嘴肯泥。兩隻水桶咕嚕咕嚕向溝底滾去。為了不讓娘在家擔心,我挑著空桶回了家。娘扶著我的肩膀問,“摔疼了沒有?”說,以後不讓我挑水了,因我年齡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果真,我就挺長一段日子沒下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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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爸爸從外面回來。一家人都很高興。正好甕裡沒水了。爸屁股還沒坐熱,飯沒吃一口,就要去挑水。我兀地站起來,大聲說,“我去。”然後偷眼看了正在忙著做飯的娘一眼,嘴角露出驕傲的一笑。“你去?”爸吃驚的看著我。“娘說,”讓勝去吧。”我沒等娘把話說完,挑著水桶氣勢兇兇走了。走到門口,隱約聽到一句話,“孩子都長大了......”是孃的聲音。路上,我興奮著,為著娘誇我的這句話,也為著爸爸驚詫的目光。誰想,‘人歡無好事。”走到井邊,還激動著,心想,今回我得挑滿滿一擔水回去。就這麼想著,我匆匆將繩子系在桶上,送進井裡。拎著繩子左右一擺,水桶沉下去,然後,向上猛的一提,頓感手裡輕了,沒分量了!提上來的竟是一根空繩子,水桶不見了,掉井裡了!“完了。”我當時慌神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冷汗冒了出來。心裡又怕又恨,恨的是自己太粗心,繩子沒繫牢*。這新水桶爸可沒捨得用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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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著頭皮走進家門。娘坐在飯屋裡做飯,火光映紅了她大半個臉;爸爸坐在磨前摘扁豆。他們沒有發現我進來。我木然站在天井,足足有一分鐘。我聽爸說,“看扁豆都爛了,我不在家啥也壞了。”“反正自家種的,壞了就壞了,嘟嚕啥!”娘反駁說。“吃不了,送別人,總比爛了強!”爸說。“送別人,誰稀罕,一點半點的!”娘和爸爸說話總是據理力掙,卻從不會生氣。

“娘……”我不和諧的聲音衝散兩人的爭論。“是勝回來了!”娘和爸幾乎同時將身子轉向我。眼睛死死盯著我。“咋了,勝,那隻水桶呢?”娘驚訝地問。“掉,掉、、、、掉井裡了。”“啥,掉進裡了?”爸騰地站起來,手裡的扁豆嘩啦落到簸箕裡。爸一步奔過來,揚起巴掌就要想我身上落。娘從飯屋裡衝出來,一聲吼,“住手。打孩子有什麼用,不會再撈上來;打孩子,水桶自各就會上來!”娘搡了爸一下,將我拉到她身邊。問清事情的經過,娘就催促爸去借鉤子,打撈水桶。“你真是沒用……”。爸黑著臉一邊罵我,卻開始找繩子了。井太深,幾根繩子接好後,爸出去了。回來時,手裡拎著一個黑黝黝的鐵鉤子。鐵鉤是由九個小鉤組合而成,很沉的樣子。爸爸拴好鉤子就匆匆出門了。我和娘在家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我心裡一直憋著巨大的委屈。爸一去好長時間,天快黑時才回來。水桶沒有撈到。鐵鉤子往天井一扔,爸坐在板凳上生氣,臉更加黑了。“不好撈?”孃的話他也不理。爸默默地坐了會,看到我還站在原地,突然,呼地站起來,衝我吼,“真是沒用。”說完氣勢洶洶回屋。“該死的,對孩子兇什麼兇,不就一隻破桶嘛!”娘顯然生了氣,衝爸的背影罵。此時,我感到心裡的委屈化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於是,我趁娘不注意,悄悄出了門,憋著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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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黑了。正是家家戶戶圍著一張桌子吃飯的時侯,而我、、、、、、”我一邊奔跑著,淚水奪眶而出。我跑出村口,一直沿著小路向西山跑去。到了山腳下的西灣旁,我把著灣沿,看著黑黝黝的水面,真害怕一激動會跳下去。“我可不想死哩!我要的是讓家裡人著急,如何懲罰爸爸。”我又開始爬山,耳邊呼呼的風聲,到處是魍魎陰影,松林裡發出奇怪的聲音。可我是全然不怕了。

爬到半山,斜插進一個果園。園地裡有一個小園屋。我鑽了進去。裡面一張小土炕,上鋪著乾草。我坐在乾草上,耳邊盡是曲蟲的低鳴。偶爾,山下傳來幾聲狗吠,遙遠而陌生。好像一時間我與另一個世界隔絕了。我又開始哭,伴著寂靜的山風。我也有點後悔了。“該不該這麼做呢?”此時我想到了家的溫暖、和藹的目光和飯桌。我記起爸媽對我的疼愛,還有外地求學的哥哥對我那麼關心;如果他在家,一定不和爸爸算火的!”這麼想著,我的眼淚不知流乾了多少次。時間一秒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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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昏昏欲睡時,突然一聲遙遠的呼喚將我從夢中喚醒。那是從山下傳來的。娘急切悠長的呼喊,“勝啊,你在哪裡呀、、、、、、”其中也攙雜著爸爸渾厚而短促的呼聲,一聲聲,雖然遙遠,喊的我的心卻顫慄起來。好像還有別的雜亂的聲音。想是不少鄰居也跟著來了。“你們喊吧,我就是不答應!”我苦苦地坐著。委屈和傷心又襲上來。

“勝啊,勝啊、、、、、、你快出來啊!”娘一聲聲悽慘的呼喊終於將我喊醒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從小園屋裡走出來。一步步朝山下走去。任憑山下的呼聲越來越高,我一直沒有開口。

深夜,爸和媽還沒有睡。我躺在裡屋的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娘進屋來看我,我佯裝睡去。娘談嘆了口氣,輕輕走出去。一會,我聽到娘和爸在外屋小聲說話。

娘說,“怎麼疼麼?”

爸說,“不疼。”然後是沉默。我好奇,輕輕起床,從門縫裡望去。燈光下,爸將一張生滿血泡的大手攤在孃的手裡;娘另一隻手捏一根針,向一個個血泡挑去。殷紅的血順著爸的指縫流下。

“疼嗎?”娘又問。

“不疼。”爸笑了。笑的很開心,也很苦澀。

門那邊的我又悄悄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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