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 东阿乡土:程楼已逝豆留香

老土,原名王庆军,祖籍山东,1969年出生于黑龙江,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 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东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东阿乡土:程楼已逝豆留香

提起高集镇程楼村,人们便会不自觉想起程氏豆腐皮。

程氏豆腐皮颜色淡黄,薄如纸,韧如皮,清香爽口,是当地的名吃,在鲁西、泰安、北京以及东北三省久负盛名。人们做过一个试验,取一叶程氏豆腐皮,平铺于地上,用脚踏、用车轧仍完好无损。据说,程氏豆腐皮已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一百五十多年来,程氏豆腐皮也因一直延用祖传工艺,和家庭作坊式的生产,而倍受现代人们的喜爱。“老工艺,老口味,百吃不厌!”但凡外地人来高集,程氏豆腐皮是必须要带上一些回去的。

以前,程楼并不叫程楼,而叫盐家村,几户姓盐人家,一直默默无声,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几百年。明朝末年,由于政府腐败,加上连年的战乱,致使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食不裹腹,异子相食。唯独盐家村的几户百姓的生活还算说得过去,没受到多少时政影响,如一个小小的世外桃园。

据村里的老人讲,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妇人,衣衫褴褛地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一路乞讨来到了这里。他们站在一户盐家人的门前,乞求他们能可怜一下孩子,送给他们一点吃的。过了好久,终于从院里出来一个男子,递给他们一张饼,便转身关上了院门。妇人把饼一分而三,三个孩子一人一块。他们正要吃的时候,三个孩子中的老大突然感觉这饼的味道有些不对,便对妈妈说,你闻一下这饼是什么味啊?母亲接过来,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才知道这饼是被这户人家中的小孩子垫了屁股的,被孩子弄上了屎。这时,从院门里面传出了这家人的偷笑之声……

恰巧,从远处来了一位老者,身着长衫,白发银髯。母亲看来者并非等闲之人,便忙向前行礼,将遭受羞辱之事说与老者,这户人家用沾了孩子粪便的饼打发我们,若不吃吧,孩子又都饿得不行了,若吃了吧,也实在无法忍受如此羞辱啊!老者听后,连忙还礼,口中念道:“程氏后裔,流落于此,必发迹于此!”然后,老者微微一笑,向母子道喜,三位少公子皆有大富大贵之相,“忍大辱者方有大福”啊。他对母子几人说,在此受辱,你们便不可离开这里,从此处向北迈出一百步,有一废弃无人居住的茅草屋,那里就是你们的容身之所。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慢慢地超过盐家,成就此地的一段佳话。

母子四人忙跪地磕头谢过老者,从此便在这里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原来,这位母亲带的三个孩子正是程颢、程颐的后裔。程颢、程颐兄弟是北宋著名儒家学者,河南洛阳人。为宋代理学的主要奠基者,世称“二程”,建立了以“天理”为核心的唯心主义理学体系,提出的最重要的命题是“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君臣父子,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与村里的老人们聊天,也证实了这一点——皆说,他们的祖籍在河南洛阳。

程氏的后人到了明朝中期,有一程氏分支从河南洛阳迁到了山东文登。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程家人在文登已经发展得非常有名旺,皮货生意做得非常之大。然而,世事难料,程家与当地的一大户人家发生了利益之争,并遭人算计,整个家族被官府缉拿,家产全部充公。缉拿过程中,一些程姓后人隐姓埋名四处逃散。这母子四人便是从文登逃难出来的,一路乞讨,来到了这里。

正如那位老者所言,一二十多年之后,兄弟三人都有了妻儿老小,虽不算富有,却也苦尽甘来,日子越过越好,令周围村庄的百姓不敢小看。慢慢地,人们便把此地叫成了程盐村了,即程家与盐家的合称。

时光流转,日月更迭,多年之后,程家出了一位文化人,名叫程治中。老先生在程盐村里办起了一家私塾学校,周围一些富户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里学习文化。其中,朱海村的朱鼎衍就在程治中的私塾里学习过,朱鼎衍后来在清政府中担任要职,最高升至为工部尚书,是当时政府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有一个人物,也是不得不提的,他就是孙光祀。当地人并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孙老乾儿”。

孙光祀的姑姑就是程盐村人,因其姑姑年轻守寡,孙光祀便被父亲从平阴老家送到了这里,一边与姑姑作伴,一边在程治中先生的私塾里读书学习。童年的这段经历,对孙光祀的影响非常之大,一是他遇到了程治中这位难得的好老师,二是他的姑姑,也是知书达礼之人,虽然对他倍家疼爱,却在学习和为人处事上严加管教。

后来,孙家遭难,被满门抄斩。年轻的孙光祀当时不在家,正好逃过一劫,本想回姑姑家避难,却又怕连累姑姑。娄庄的娄丹青与孙家是世交,他便去了娄庄,被娄丹青收留数年。清顺治末年,孙光祀考取进士,历吏、户、礼三科给事中,翰林院提督四译馆,通政使司右通政,最后升至兵部大司马。

孙光祀在顺治与康熙两代皇帝下为官,与康熙关系非同一般,君臣之间常常会以玩笑处之。身居高官的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年幼时姑姑的养育之情,与恩师的栽培之恩。出资在程盐村为他的恩师和姑姑各修建了一座楼。两座楼均为青砖石木结构,高五层。现在的聊城市内,有一座古楼,叫光岳楼,高也不过四层。

后人把这两座楼叫作“母子楼”,其实与母子毫无关系,孙光祀的姑姑与程治中并非母子。清朝时期的南京到北京的官道就经过这里。南来北往的人们,从远处看去,两座楼一东一西,一高一矮,相互映衬,甚是壮观,也确像母子一般。自从两座楼建成之后,程盐村就改成了程楼村了,一直沿用至今。

村里七十多岁的程吉华老人回忆说,两座楼在日本鬼子进中国的时候还有呢,只是已经开始破败了。当时,他还很小,记得其中一座楼里住着一位老中医,母亲曾抱着他去楼上看过病。再后来,是解放前夕,我解放军为了阻止还乡团北上,把两座楼扒了,把石料与木料运去修筑了工事。现在,在原楼的旧址上,都已经盖起了民房,回忆起当初盖房时的情景,不少人都说,挖地基时,根本挖不动,下面全是石头和青砖。现在程楼村偏西路北的一个胡同口的两侧,还放着两块上马石,所说这两块上马石当年就放在程治中老先生的楼下门口。

孙光祀的姑姑一生没有再嫁,后来,孙光祀奏请皇帝,为他的姑姑御赐了一块贞节牌坊。村里的老人们还清晰地记得,此牌坊非常小巧,全部为石刻,面南背北,上面刻有康熙帝的圣旨,四个牌坊石柱前后各有一个石头狮子。牌坊前面是东西的马路,身后不远是真武庙,里供奉着带轴的真武大帝的画像。真武大帝为盘古之子,玉帝退位后任第三任天帝,生有炎黄二帝。曾降世为伏羲,为龙身,中华之祖龙。

真武庙前有一个大钟楼,生铁铸的大钟有半间屋子大,两米多高,四个人还合抱不过来,钟楼四面有大窗,楼内四个角有四个石柱支撑着,将大钟悬挂起来。据说,真武庙和钟楼,是孙光祀的老师程治中出资兴建的。村里的老人回忆说,解放之前,大钟用以向村人报警,有“紧七慢八”之说,敲七下证明有灾祸之事,全村人就要集合,逃避灾祸,敲八下就说明平安无事。

在程楼村还有几个有关于孙光祀的故事。一是“茌平拱”的传说,孙光祀当上兵部大司马之后,曾回到程楼,看望他的姑姑,问他姑姑生活得怎么样。他姑姑说,什么都好,吃穿不愁,什么事都有人照应着,就是这条官道从咱这村西经过,来往的人马车辆太多,日夜不得消停。于是,孙司马回到北京后,对原来的官路进行改道,向北三十里,从茌平地界划了一个大大的拱形,将程楼村绕出。拱形的官道,正好从茌平县衙西侧通过,于是,茌平便把衙门朝南的大门改成朝东了。这样才有了“南京到北京,茌平衙门门朝东”一说。到现在,茌平县政府的大门仍然朝东。

还有一个故事,说是当年孙光祀与朱鼎衍同在朝里为官,邀请他的老师程治中老先生到北京做客。程治中到了孙光祀的府第之后,看大门的门卫看他穿着不讲究,衣冠不整,便不让进去,请他们往里通报一声,他们也不予理睬。无奈之下,程治中便在大门外高喊孙光祀的小名儿。这下子吓坏了门卫,忙进去通报,对孙光祀说有一人在外面喊老爷的小名儿呢。孙光祀慌忙起身,到大门外迎接。程治中刚落座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士兵把刚才门卫的人头呈了上来,向程治中谢罪,吓得程治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孙光祀与朱鼎衍一同请老师到兵马场看他的士兵表演,期间,孙光祀问老师,您看我的这些士兵训练得怎么样?程治中说很好,非常整齐,就是那个小个子士兵动作慢了点。话音落下一会儿,就见那个士兵的人头已经被人砍下,呈在程老先生的面前。程治中感到万分悔恨,恐以后言多有失,便在深更半夜打点行装,要连夜返回山东。走到大门口,被士兵们拦下,士兵们齐齐下跪,说老爷您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们这些人的脑袋过不了今夜便都会人头落地,还是请您回去休息,待司马大人准了之后再回吧!于是,程治中只好复又回到客栈休息了。

程楼村还有一座程家家祠,程家自己人称作家庙。现在的家庙已经破败,杂草丛生,砖脱瓦落。据老人们讲,原来的家庙,大门由砖瓦结构的门楼及双合式木门构成。门额上方悬赭黄色木匾,上书“程家祠堂”四个正楷大字,浑厚的字体配上稍显斑驳的匾面颇有古风。祠内供奉着程家的列祖列宗,大门西侧壁上的图案,依稀可见八大仙人,神态各异,老寿星骑鹿图、二龙戏珠图,惟妙惟肖。

家祠正前方是贯穿于村中央的东西大路,当地人叫路沟。之所以叫路沟,是因为平时不下雨时,便是路,在下大雨的时候,就成了一条水沟。路沟的南侧有一座石桥,落在路沟的南半部分,长约七八米,宽不过两米,桥下有四根石柱,和两个大涵洞,下雨时,有人在石桥和路沟北侧之间搭一块木板,便可南北过人。石桥南头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石窝子”,形如捣蒜的蒜窝子,但是体型巨大,是古代人们为谷物脱皮用的。桥的正前方有一眼老井,深不见底,一年四季不枯,水质甘洌,人称“盐家井”。

从上方向下看,整个形状酷似一只巨大的蝎子,人们又称蝎子阵。石桥为蝎子的身体,井为蝎子嘴,两个石窝子为蝎子的眼睛,那块长长的木板就是蝎子的尾巴,桥下的石柱是蝎子的四条腿。程家的家谱上也有记载:“古老大石桥,即古蝎子阵”。为什么叫蝎子阵,叫蝎子阵有什么寓意,还有什么其他用途,谁也说不上来,反正从古至今人们就这样传着,且越传越模糊,越传越说不明白。如今的路沟仍是程楼村的一条主干街道,却不再流水,原来的“蝎子阵”也早已不知去向。

在程楼村的东南方向有一个盐家坑,坑里曾有一个小小的坟头,传说是盐家祖先的坟。盐家坑里常年有水,不管水大水小,却一直没有淹没不过这个坟头,水涨坟头也跟着涨,始终能够看到坟头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尖儿来。本来,到了清末和民国时期,程楼村就没有姓盐的了,盐姓人家或人口不旺,或陆续迁出。就有人说,坟里的盐姓祖先是不甘心就这样被程家人压了下去,所以,才坚持着要浮出水面呢。后来,有人在这个坟头上添了几锨土,本来是好意,却没想到,自那以后,坟头再也没有起来,在一场大水之后,就被冲没了。人们在坟头的原处,曾发现一块人的头盖骨。

大概在清嘉庆和道光年间吧,程楼村有一程姓先祖开始学习生产豆腐皮,集当时众家所长,独创了别具风味的程氏豆腐皮,一时名扬乡里。程氏豆腐皮还曾被地方官员当作贡品送入皇宫,颇得皇上和王公大臣们的喜爱。从此,程氏豆腐皮便世代相传,独家秘方,传子不传女。如今的豆腐皮生产,仍然是家庭作坊式的传统工艺,生产的数量非常有限。正因为如此,市场上冒充程氏豆腐皮的比比皆是。

从程楼采访出来,朋友顺便给我带上了几斤程氏豆腐皮。了解了程楼村的历史,在程楼村的许多民间故事里久久回味着,感觉那是一种时光的重量。如果再吃着程氏豆腐皮,就别有一番味道了,一叶叶豆腐皮,亦如泛黄的民间书本,一页页翻开去,里面仍然散发着历史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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