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 敗在女人的手下,卻照樣看不起女人 這種氣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敗在女人的手下,卻照樣看不起女人 這種氣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三號房間好象是一個專門會客的地方。楚荷衣是第一次見到雲夢谷的總管趙謙和,以前只是和他通過幾封書信。他看上去五十來歲的樣子,和郭漆園一樣,是一副儒士打扮。但他的樣子遠沒有郭漆園看上去和氣,似乎很嚴肅,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說話倒是很客氣:“楚姑娘,請坐,請用茶。這是谷裡新制的雨前茶,是這裡的特產。姑娘如若喜歡,走的時候儘可以帶上幾斤。”

楚荷衣嘴上說:“多謝。”心裡卻道:“他為什麼一見到我就提‘走’字?”

趙謙和道:“姑娘此來也是為了那樁生意,所以我們也就不多寒喧了。說實話,在姑娘來這裡之前,已經來了十幾位朋友。他們是我和幾位總管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找來的了。但很不幸,我們谷主都說不妥。”

楚荷衣有些吃驚地道:“這筆生意一定很難做,否則貴谷主為何如此挑剔。”

趙謙和苦笑道:“谷主的脾氣,誰也摸不透,我們做下屬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過他說不合適,當然有他的理由。”

楚荷衣忍不住道:“是些什麼理由?”

趙謙和搖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只說不合適。倒害得我們在向那幾位客人解釋時大費周章。”

楚荷衣笑道:“如果他說我也不合適,趙先生就用不著費心了。這裡山青水秀,奇花異草,流泉飛瀑,處處都是。就是不來做生意,也值得一遊。”

聽她這麼一說,趙謙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姑娘能這麼想就好極了。我只是不想令人失望。坦白地說,這樁生意究竟是什麼,連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谷主想找一個人替他調查一件事。酬金麼先付六千兩,事成之後再加五倍。一共是三萬六千兩銀子。”

荷衣接口道,“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了江湖,我想以後來找總管的人會源源不斷,貴谷主一定會在當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的。”

趙謙和苦笑道:“姑娘只聽到了這個消息的前一半,沒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半。”

“哦?”

“消息的後一半是:截止期是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豈不就是明天?”

“所以姑娘差不多就是最後一位了。”

“那為什麼我們現在還不去?”

“如果姑娘現在還有精神,就請上馬車隨我入谷。谷主今天下午正好有空。”

馬車在山道里似乎行了很久。進入一個大門之後,似乎又行了半個時辰才緩緩地停了下來。一路上楚荷衣心事重重,幾乎沒有和趙謙和多說一句話。她快馬加鞭地跑了一千多里來到這裡,自然是想有所得,聽到趙謙和方才一翻話,似乎希望不大,心下不免大為洩氣。

車上的馬伕是個樣子快活,鼻尖有些發火的青年人,在楚荷衣的印象裡這樣子的人應該話很多才對,可是一路他也是一言不發。只在馬車停了下來的時候,聽見他“籲”了一聲。然後趙謙和先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她輕輕跳了下來。定睛一看,已是一個院落的門口,只見院門緊閉,上書“竹梧院”三字。推門而入,旦見院內荷香撲鼻,竹影沁心,鳥聲聒碎,林風盪漾。遊廊縱橫,直與遠處大湖邊的曲橋水榭相接。舉目遙望,那大湖碧波浩蕩,似與江河相通,沿岸垂柳拂拂,花影橫斜。而山巒隱於大湖兩側,其中又有數不清的流泉飛瀑,奇石怪澗。真是風景無限,美美不勝收。

遊廊內的大理石地面,一塵不染,光可鑑人。兩邊的扶手欄干均用素綢纏裹。

荷衣禁不住嘆了一聲,道:“這院子真是美得很。”

趙謙和道:“這裡是谷主的居處。院子很大,房間很多,卻只住著谷主一個人。平時除了我們幾個總管有要事可以入稟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楚荷衣笑道:“而我今天卻能在這裡見到谷主,豈不是很榮幸?”

趙謙和淡淡笑道:“榮幸倒談不上。不過谷主倒是極少在自己的院子裡會客。前面來的十幾位朋友谷主都是在谷裡專門會客的客廳裡見的。”

荷衣忍不住也笑道:“這大約是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候選人的緣故。”

“嘿嘿。”趙謙和乾笑了一聲。

兩個人沿著遊廊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趙謙和一拱手,說道:“姑娘稍候,我進去先通報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道:“楚姑娘,請進。”他自己卻站在門外,並沒有進去。

房門上懸著絳紗珠簾。荷衣掀簾而入,旦見房內四面都是敞開的窗戶,淡綠色的窗簾被風捲得飛了起來。室內陳設簡單,清潔異常。每一個最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乾淨得一塵不染。牆上懸著幾幅字畫,花瓶中插著數個卷軸,壁上的古銅彝鼎甚為古樸,地毯是猩紅色的,柔軟如發,履之無聲。靠北牆之處擺著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桌上很整齊堆著一卷一卷的書籍紙箋。

慕容無風就坐在書桌的後面。

他看上去竟十分年輕,似乎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件的雪白的衣裳。他似乎不該穿這種純白的衣裳。因為他的臉色也是蒼白的。蒼白瘦削的臉上有一雙漆黑的眸子。他看上去好象是一直都住在山洞裡,皮膚從來也沒有被陽光曬過。無論是誰,看見這個人的第一感覺都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的冷漠。他的目光奇特而專注。彷彿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壓力。讓你覺得他離你很近,又離你很遠。而遠近的距離,完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原本正埋頭寫著字,聽見珠簾碰撞之聲,便抬起頭,用一種完全冷漠沒有笑容的目光看著來人。

荷衣被他這麼一看,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然後她還發現這屋子裡除了慕容無風坐著之外,沒有一把多餘的椅子。她只好很尷尬地站著而主人的樣子,似乎也不打算向她問候。她就這麼站著給人審視,滋味當然不好受。但她決心忍一忍。為了掙到錢,她一向很能忍。在掙錢的問題上荷衣從來都是一絲不苟。所以她在江湖的信譽才會那麼好。

“獨行鏢”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只會幾般武藝,沒有一點智慧,不會和主顧打交道,再好的買賣也得砸鍋。她雖然覺得慕容無風態度傲慢,但轉念一想,此人年少成名,必定是個天才。天才的脾氣總是比常人要怪一些的。這麼一想,她反而迎上他寒冰似的目光,彎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個跑江湖的。外號叫做‘獨行鏢’。”

慕容無風看了她好一會兒,目光才終於越過了她的臉,停留到了遠方的某一點上。

又過了半晌,他才緩緩地道:“我對於江湖上的事情,一向不大明白。”他的聲音出奇地低沉,低沉得近乎柔弱,說話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力。

這麼沒頭沒腦地一句話,楚荷衣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比如說,三個月前飛魚塘的劉寨主還到這裡來過,三個月後他的魚鱗紫金劍怎麼就到了姑娘的手裡呢?”他接著說道。

楚荷衣道:“我和他雖素昧平生,這劍卻他送給我的。”

“他為什麼要把這麼名貴的寶劍送給你?”

“因為他發誓此生再不使劍。他在我手下敗了一招,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我偏偏是個女人,他認為敗在女人的劍下是奇恥大辱。”

“難怪趙總管一定要把你請來。他一向對劉鯤佩服的很。”他這句話很象是恭維,但臉上的神色卻連一點恭維的意思都沒有,語氣反而還含著些譏誚。

“我對劉鯤也很佩服。我其實對他那樣子的男人都很佩服。”

“哦?”

“他們敗在了女人的手下,卻還是照樣看不起女人。這種氣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無風愣了愣,道:“我好象對你方才的話有點肅然起敬。”

楚荷衣道:“不敢當。”慕容無風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他寫字的手居然是左手。然後他把紙條遞到她面前,道:“拿著這張字條,你可以到趙總管那裡去領六千兩銀子。我現在還有幾個病人要瞧,晚上午時二刻你再到我這裡來。我會詳細告訴你要做的事情。”

荷衣拿著紙條,有些疑惑地著著他,道:“就這麼簡單,這麼快?”

“你還有事?”

“沒有。”

“你住在哪裡?”

“停雲館。”

“搬到聽濤水榭。這樣你今天就用不著出谷。”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眼睛就盯在門口上。那意思雖沒有說出來,荷衣卻明白是“送客”兩字。

荷衣從慕容無風的書房裡出來時候,腦袋還有些發暈。

趙謙和卻還在竹梧院的門口等著她。見她出來,急忙問道:“怎麼樣?”

楚荷衣苦笑道:“你們谷主真是個奇人。不過他確實給了我一個字條。”

趙謙和喜道:“這麼說,這件事總算是結束了?”

他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妥,又改口道:“當然我們的事情是結束了,不過姑娘的事情卻還是剛剛才開個頭。你可知道為了這件事,雲夢谷在江湖上得罪了多少人。”

荷衣道:“慕容先生說,麻煩趙總管在聽濤水榭裡找一個客房,這樣我就不必回到停雲館了。”

趙謙和一愣,道:“聽濤水榭?你住在那裡?”

楚荷衣道:“怎麼?那裡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不過聽濤水榭就在竹梧院內。”聽濤水榭就在湖邊,亭榭由遊廊相接,房子裡的熏籠上燃著紅羅香炭。楚荷衣憑窗而坐,面對著百畝殘荷,看著夕陽慢慢沉入湖底。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飛歐點點。夜色四合時,晚霞在天邊收斂了最後一道紅色,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四周出奇地寧靜。無邊的夜空似已與遠處的群山溶成了一體。只有隱隱傳來的濤聲,和水鳥歸巢時的鳴叫,才把人從夢境中恍然逐出。荷衣在水榭旁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午夜才慢慢起身,慢慢踱到慕容無風的書房中。

慕容無風卻顯然已經坐在那裡等著她了。這一次卻是他先說話:“你來了。”

荷衣點點頭。

“下午休息得好麼?”他居然問道。

“好。”

“這麼說來,你現在一定很有精神?”

“谷主莫非現在就有什麼事要吩咐?”慕容無風點點頭,突然從桌後拿出了一個長長的東西遞給她。

荷衣接過一看,是把鐵鏟。

“我知道你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不知道你有沒有盜墓的經驗?”

荷衣馬上道:“雖然跑江湖和盜墓是兩種行業,盜墓應該不會太難。只不過幹這個,似乎……似乎……”

“似乎什麼?”

荷衣道:“似乎有點缺德。”

“所以幹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在白天,一定要在半夜才行。沒有人看見,當然也就不會有人說我們缺德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一點都不紅。好象這是個很明白的道理。而且他還補充道:“這墓就在谷裡,也沒有守墓人。所以非旦不難,還可以說是很容易。”

荷衣想了想,道:“既然很容易,谷主為什麼不自己去挖?”慕容無風聽了這句話,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表情十分奇怪。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你這是第一次到神農鎮?”荷衣點點頭。

慕容無風淡淡地道:“我本想自己挖的。可惜我是個殘廢,我的腿不能動。”他說這句話時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好象在說別人。

荷衣的臉立即紅了起來。這顯然是這裡人人皆知的事實。而她卻偏偏不知道。她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腿。他的腿雖隱於衣袍之下,卻枯瘦如柴,一望而知萎廢多年。除了兩條腿之外,他身上的其它地方,看上去都和正常人完全一樣。

荷衣的臉禁不住有些發紅。她實在想不出名動天下的神醫慕容居然是個殘廢,而且殘廢得很厲害。心中不禁出生了敬佩之意。這種人能夠名蜚天下,一定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代價。她把鐵鏟“呼”地一下扛到了肩上,道:“墓在哪裡?”

慕容無風從身邊拿了一對紅木柺杖放在椅後,轉動著輪椅從書桌後駛了出來,道:“跟我來。”

廊上闃無人聲,燈籠裡的燭光照著人影,在微風中,人影也跟著跳動。兩個人一言不發地順著遊廊向西走了約半個時辰,一路上慕容無風一直都是獨自驅動輪椅走在前面。荷衣看得出他有些疲憊,卻沒有幫他。她早看出來他是個高傲的人。這種人通常不會喜歡別人的幫助。路的盡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很徒的山坡,遊廊雖是沿著山坡而上卻不再是光滑的平路而是一極一極的臺階。

慕容無風從椅後抽出了柺杖。他的雙腿雖然不能動彈,手臂的力氣卻很大。雙手在扶手上一按,已借力將身子移到了柺杖之上。他好象很久都沒有站起來過,猛地站起來時,嘴唇都有些發白。

楚荷衣在一旁道:“難道我們要翻過這個山坡?”

慕容無風點點頭。

楚荷衣忍不住道:“你是說你自己也要過去?”

“難道我不能過去?” 慕容無風冷冷地道。

他這樣子一說,荷衣馬上閉了嘴。

他的上臺階的樣子實在是很困難。任何人看見了他的樣子都會覺得難過。才上了一級臺階,他已是滿頭的汗,不得不停下來喘息片刻。

荷衣看著他,道:“你要不要我幫忙?”慕容無風搖搖頭。

荷衣又道:“我可不可以先把你的椅子搬過去?”

慕容無風道:“多謝。”她替他把輪椅抬過山坡,放到了山下。

回頭過時,他還正在爬第二級。山坡並不高,也就三十幾級臺階。

但按慕容無風上山的速度推算,等他到了山頂天就該亮了。

開始走第三步時慕容無風的眼前突然垂下了一根長長的白索。楚荷衣的聲音從樹上傳了下來:“喂,抓住這根繩子我拉你上樹。”

慕容無風抬起頭,似乎要看清楚她在哪裡,那白索卻已如靈蛇般地捲了過來,已將他的腰緊緊纏住。然後白索往上輕輕一帶,他整個人就飛了起來。快要到半空時,荷衣忽然縱身一躍,他飛起來的身子便跟著她越過了山頂向山下掠去。眼見快到落地時,她伸手一接,已將他穩穩接住放到了輪椅之上。

荷衣對自己的索技一向很得意。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軟兵器最難練,而白索就是其中最軟的一種。其實它根本談不上是什麼兵器,但練得好的人,卻是一樣可以要人的命。

可是她發現慕容無風“飛”了這一下子並不覺得舒服,恰恰相反,他一坐到椅子上就彎下腰來,用手抓著胸口,手指頭非旦發紫,整個人都好象是有一口氣喘不過來勢,一時嚇慌了,慌著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發了病?”然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住他的脈門,把一股真氣輸入他的體內,想助他調理內息。卻發現他的內息簡直亂得一踏糊塗,連心跳也是一快一慢。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調理。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地一下大了起來。

好在這時他那一口氣好象是終於喘了過來,心跳也漸漸穩定了下來。他喘息良久,才有力氣從懷裡掏出個小木瓶,用牙咬開瓶塞,一仰頭,吞下幾粒藥丸。

荷衣怔怔地看著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人非旦殘疾,而且身體還有病。剛才他的身子被猛地拋到半空,又猛地拉落下來,這一上一下,他的心臟就承受不住。

荷衣一直等到慕容無風的喘息逐漸平息,才歉聲道:“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

慕容無風淡淡道:“這沒什麼。就算我就此死了,你手上有把鐵鏟,正好可以將我就地掩埋。”他漠然地道。荷衣一聽,心裡卻有些難受。她還很年青,“死”對於她而言還是一個很遙遠的事情。

她勉強地笑了笑,道:“我們能不能不談死?”

慕容無風的目光已越過了她的臉,停留在了遠方:“你莫忘了我們已經到了墓地。在墓地裡不談死,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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