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5 一隻千年妖精的愛情(情感故事)

我是妖精,沒有仙法,不能化作一縷煙藏在一隻大的田螺裡,不能變作一尾魚躲在水缸中,我只是每隔一個週期有一次分筋錯骨的疼痛,痛至忘記時間,然後又繼續我的人生。

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精緻的下巴,長而濃的睫毛掩襯下,雙瞳如一剪秋水,端正的鼻樑,細瓷般潔白的肌膚下隱隱透出細微血管,小巧的唇,卻同樣蒼白得全無血色。我對鏡子裡的人笑了笑,那無血色的唇便微微由兩邊往上翹。我一鬆手,鏡子“啪”地一下掉到地上,碎成許多片,可那張臉仍深深銘在我腦中。千年了,上千年這張臉一直未曾改變。這是我的臉。

一隻千年妖精的愛情(情感故事)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或許是唐代,我一直以這張臉保持著我的形態。不曾老,亦不曾死。每到一定時間,好像這個時間是不定期的,我會經歷一次分筋錯骨的疼痛,疼痛會持續許久許久,至我完全忘記時間。然後,我又繼續我的人生,仍以同樣的臉,記得從前發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我重新的人生裡背景已改變,我疼痛中時間已流逝。於是一切我要重新適應。我也能極快地重新適應。我已經習慣了。

phoenix,傳說中的不死鳥,每五百年自焚一次,然後於灰燼中重生。我不知道它的基因是否與我相似,如我也不曾死。但我也不曾自焚,我只是疼痛,而這週期也沒有五百年那麼長。

其實從外表看來我與常人無異,只是我的嘴唇全無血色。不過這並不礙事,很久以前我用胭脂點唇,現在人們都稱之為口紅。我茫茫然走在街上,心裡有些害怕,我想,我還不如睡去的好。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疼痛又開始了,很快地我就沒了知覺,我只來得及想:這一次的週期為什麼這麼快?

意識重回時我在一個積滿落葉的森林裡,我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縷陽光,陽光有些刺眼,我重又把眼睛閉上,聽到一個聲音說:“她醒了。”

再次睜開眼睛,我看見一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親切地對我眨了眨眼。他叫子凡,他和他的同伴來這片森林露營,發現了昏迷中的我。他們認為那叫昏迷。許多人聚在我身邊問長問短,我沉默著,不開口。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雖然我看這些人似乎沒有惡意,但我只能沉默。

有人說:“或許是個啞巴。”

我沒有說話,在心裡輕輕笑了一下。子凡卻似乎聽到了,他轉身盯住我,親切地眨眨眼,說:“或許這位小姐只是不願意和你們說話。”

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決把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帶回了家。子凡住在一幢臨街的公寓樓裡,一室一廳,客廳只有一長兩短的沙發與一張茶几,房間有一張一米二寬的床,書櫃書桌,還有一臺計算機。關於計算機我是後來方知其為何物,當初我還奇怪這機器是什麼,子凡視若寶貝,他曾笑著對我說:“老婆可以借人,計算機與車不能借。”

我進到子凡家中,他先扔了塊毛巾給我,仍笑吟吟地說:“去洗個澡吧。”

我警戒地看著他,不動。

他笑意更濃,拉我到一塊鏡子前,道:“你自己看看。”

鏡子裡出現一個滿身泥汙的人,髒亂的頭髮長長地披在身後,臉上滿是泥巴,青一塊黃一塊。我又無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泥人其實幾乎連性別也難分,又有誰會生出什麼念頭。子凡把這樣的泥人帶回家,或許只證明他是個好人。我用了兩個小時洗澡,當我重看見鏡子裡那張千年不變的臉,那張蒼白臉龐上精緻的五官,我知道,我將又一次開始我新的人生。

我穿著子凡寬大的衣服走出浴室,他的衣服上帶有淡淡的香皂味道。子凡不在客廳,而客廳也空落落的,茶几沙發上沒有什麼物品。我輕輕走入他的房間,他已靠在床上睡著了。我在書櫃書桌裡翻來翻去,子凡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問:“你在做什麼?想找什麼?”

我清脆地吐出兩個字:“日曆。”

子凡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會說話!你原來真的會說話!”

我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那一刻,我看見子凡的瞳孔停止轉動,我聽到他的心臟在強烈地跳動。我在對面的鏡子上看見我的側影,溼淋淋的長髮垂在腰間,半遮住臉,一雙黑眸波光流溢,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一個泥人自他那間浴室轉一圈出來便換了個人,難怪他訝異。或許,他在考慮是否要把這間浴室出租給美容院。

子凡用顫抖的手把一個黑乎乎的小東西遞來,我接過左看右看,不明其意,疑惑地把目光移向子凡,他一愣,說:“這是尋呼機,上面有日期,你?你不知道?”

我不再說話了,因為我的確不知道。一個人若不想讓別人知道她不知道,最好的方法是緘默。現在已是公元2000年,二十世紀最末的一年,二十一世紀最開始的一年。我發覺我有許多事情不知道許多東西不瞭解,但這不要緊,很快我就會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瞭解,如從前所有的重生一樣。

我在子凡的屋裡住了下來,我也的確無處可去。子凡詢問我的家世詢問我的從前,我仍緘默。他以為我不願意說——我確實也不願意說,他嘆一口氣:“好吧,你不想說我不強迫你,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你可以先住在這裡。”

他發現我無血色的唇,很是驚訝,沉思半晌撫撫我的發說:“可憐的丫頭,你嚴重貧血。”次日便買了不少補血的東西回來。

我在子凡的屋裡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許多東西,一切所謂E時代的知識點與流行面。子凡每天開開心心地上下班,像是很高興屋中多了個美麗如我的女子。這似乎是神話故事裡的情節,書生於郊外撿了名仙女回來,從此為他洗衣做飯,其樂融融。可是,我不是仙女,我半點仙法也沒有。我只是不老不死,其餘與平常人幾乎一樣,也需吃飯睡覺也有痛感倦意,不會呼風喚雨,不能點石成金。我只是一名柔弱女子。我無法在子凡下班前作法於鍋上變出熱騰騰的噴香飯菜,也無法令他的抽屜一夜間裝滿金銀財寶,我也不會化作一縷煙藏在一隻大的田螺裡,不會變作一尾魚躲在水缸中,我白天坐在凳子上,晚上睡那張惟一的床。而子凡自我來後把沙發當成了他的床,每天下班趕著買菜回來做飯給我吃,用他微薄的薪水養我。新的神話裡故事已顛倒。

其實我不是很懶,我只是很忙,忙著學新的東西以儘快融入現在這個世界。此外還有一點,我感覺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每重生一次我唇上的血色會消退一些,千年前我仍是如絳紅唇,如今卻是似紙一般白,且我精力明顯地不如從前充沛,現在我覺得我有點像那個叫林黛玉的女子,而曾經我有些討厭她的病怏怏。

子凡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知道這不是他前輩子欠我的,前輩子我未對誰人有過似海恩惠。子凡對我好是因為喜歡我,我清楚,在我頭一回對他微微一笑的那一瞬他就喜歡上了我,他的瞳孔與他的心臟出賣了他。而我呢,我可喜歡子凡?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否定。你可曾見過一個千年妖精會喜歡上什麼人?我是不會的!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流星一掠間便要逝去,且他的青春更是有限,很快地便會老去醜去,以我永恆的青春與美麗去愛一個凡人,可能嗎?!

不要指責我的自私。自私是千年前向人類學的,而他們的遺傳因子也很好地把這一點留傳至今。自私,不獨妖精的生命裡有。我依附著子凡的生命度過了我最初的重生,然後在我覺得自己已可以獨立時,我決意離開子凡。

走的那日是陰天,沒有太陽也不曾下雨,風沉沉地吹,我的長髮拂在臉上,子凡伸手幫我理開亂髮,低低地說:“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是,能否不要忘記我?”我嫣然一笑,輕輕點頭。子凡眸子裡透出一絲光亮,卻擠不出一絲笑容。我轉身而去的那一瞬,手背上重重地墜了一顆晶瑩的液滴,天上無雨,我想這大概是子凡的淚。然而,留一顆淚在我手上,又有什麼意義?我也租了一套一室一廳,卻比子凡那套豪華舒適許多。我愛奢侈享受。妖精無甚大志,不欲於紅塵中爭名奪利,雖人們稱此為有上進心;妖精不想遺臭萬年亦不希翼流芳百世——有何意義?妖精已活了千年,看世間風流人物來來去去,江山代有才人出,然百年之後卻仍僅是一抔黃土一堆殘骨。多少人記住又如何?無生命的骨骸骨灰會有感應?真是無聊啊!有些人說要為世間留一筆財富,可知地球缺了誰都照轉?是歷史選擇了你,不是你選擇了歷史。有那閒工夫,不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若遁入古墓去!於是,妖精除卻吃喝玩樂、遊戲紅塵和享受無味的生命樂趣,還可做什麼?

我在外企找了一份工作,依靠一張假文憑。我已發覺現在這個世界什麼都是虛假的,豆腐渣房子、紙做的皮鞋、兌水的酒、醫得死人的治癌藥,就連美女的臉與身材也是經手術改版。一張假文憑,算得了什麼,何況我妖精的能力遠非這文憑所能概括。我持的是清華學士畢業證,公司裡許多人跟在我後面笑臉相陪,大讚我是才女,自然皆為男士。我含著高貴的笑容與他們大談我大學五年的生活,說那一年軍訓的辛苦。確實,說到水木清華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它的歷史,九十年前我親眼看著它創建。公司裡的女同事卻不怎麼喜歡我,經常會給我白眼,背地裡說我壞話。然而我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有什麼事可以難倒一個妖精?

我買了各色各樣的口紅唇膏,粉紅淺紅豔紅鮮紅,把一張唇描得紅潤嬌美,沒有人知道我的唇原是全無血色,除了子凡——哦,我已幾乎忘卻這個人了。一個妖精的心裡,不會裝下任何人。我過著我的逍遙日子,我買了一臺計算機,天天上網。自在子凡屋中學會上網後,我迷上了網絡,這是一個精彩呈紛的世界,妖精對於新鮮事物總有不可抑制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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