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我的父親,是一名智障者

圖:來自網絡

小時候,看到別的同學用漂亮的鉛筆盒,而我卻用一個廢舊的塑料袋,看到別人穿著乾淨的回力鞋,而我卻穿著露著腳指頭的布鞋時,我就想,我的父親如果是學校的老師、是鄉里的幹部該有多好啊,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寒酸。


我的父親,是一名智障者

可我奇葩的想法只是埋藏在心裡,事實上,我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因為超生(超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原本就不殷實的小家,日子過得更加苦不堪言。

為了改變家庭的現狀,父親跟鄰村的一個殘疾人學起了磨剪子戧菜刀的手藝,因此,他除了幹好農活之外,每天還要外出溜鄉,走街串戶賺點零花錢。

由於我是家中的長子,家裡的活基本上都是我幹,有時稍微偷懶一下,就會遭到父親的拳打腳踢。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心裡就有一種想法——很想逃離這個貧窮的家。後來我的父親成了智障者,沒有人再管我,但我才明白,這裡,有我不能放下的一切。

這種窘迫的日子始終沒有改變,到我上初一的時候,父親還是一如既往,那時磨一把剪刀也就幾毛錢,任憑父母再怎麼省吃儉用,一年下來,也沒有什麼結餘。村裡同齡的小夥伴們家都住上了瓦房,全村只有我家還是泥土房。

大舅實在看不下去,就對父親說,這樣一年年耗著,孩子也越來越大,要不你跟著我去浙江湖州去打工吧。


於是,父親就撇下家裡的一切,跟著大舅到了南方。他在那裡一家機械廠,做了一名焊工。

舅舅說,因為父親是學徒,頭三個月的工資基本夠吃的,過後,才會計件。那時,父親已經47歲,在廠裡,已經屬於“老人”。如果不是因為舅舅這層關係(在那公司其它班組做班長),他幾乎沒有進廠的機會。

父親很珍惜,農村出身的他一點也不怕苦,記得第一年他春節回家時,帶回了3300元,母親握著厚厚的一沓錢,手有些顫抖,夜裡,我醒來時,發現母親還在被窩裡數著數著……

我的父親,是一名智障者

父親外出打工後的第二年,家裡東拼西湊,蓋上了一個帶走廊板的瓦屋,我和弟弟妹妹興奮的手舞足蹈。那時,我讀初三,是1993年。

蓋房子欠的債在當年的7月份就還清了,雖然我平時沒有和父親有任何溝通(家裡沒有電話),但父親在我的心裡,形象漸漸變得高大起來。

第二年父親也不負家人的期望,總收入超過了9000元。於是,村裡和父親相熟的兩個年輕人,也跟著父親南下,成了打工族的一員。

1995年10月的一天下午,正在上語文課的我,被氣喘吁吁的母親叫了出去,母親一邊抹淚一邊哭訴著說:“小東啊,不好了,你爸爸在湖州工廠出事了,你舅舅來接我了,我要過去照顧一些時間,弟弟和妹妹你多照應一下。”

母親說完就跑了出去,舅舅的車就停在學校門口。

後來,母親說,父親是因為在車間使用行車吊材料時,由於操作不當,沒戴安全帽的他,不慎被擊中頭部,登時血流如注。母親到醫院後,看到父親的臉上纏滿了繃帶,臉腫脹的不成樣子。


半個月後,母親還沒有回來,我知道父親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週日回到家,我和弟弟妹妹彼此無言的對望著,不知如何是好。

三個月後,舅舅帶著父親和母親回來了,母親顯得極其憔悴,父親面無表情,後腦還包裹著。

我對著父親不住地喊著“大大,大大”,他似乎充耳不聞。我看著頭部變了形的父親,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抱著他痛哭流涕,我知道,父親是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才造成如今這樣的結局。

母親說,廠家說是父親違章操作,就賠償了5萬元,還說,如果不同意,一分也不給,願意告,就到勞動局告去。母親最後選擇了就範,除去父親就醫的醫藥費,已經所剩無幾。

高二上學期,在母親精心的料理下,父親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不過,只是簡單的音節,他重新像一個孩子一樣,費力地講著,嘴巴張得好大,口水點點滴滴的流著。笑起來,臉上的表情也很僵硬,傻傻的樣子。

父親做事再也不像過去那樣,一場變故,讓他的智商直接定格在三四歲上。他看到院裡的雞到處亂跑,他會上前抓住,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為此,母親真是哭笑不得。

母親在農忙的時候,也沒時間管他,父親就一個人在村裡瞎逛,他整天和一群小孩子糾纏在一起,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很多次,他哭著回家,說村西頭的一群小孩子聯合起來欺負他。

我的父親,是一名智障者

父親智商出現問題之後,家裡的重擔一下子壓在母親的身上,為了讓母親得些安慰,本來住校的我,每天晚上都回到家裡,幫母親碾壓在水裡浸泡過的葦子,讓她打席,弟弟和妹妹則把粗糙的蘆葦一根根清理乾淨,然後兩人抬著,放到村後的池塘裡。父親站在旁邊,什麼話也不說,他的目光只是不停地從我的身上,再轉向母親和弟弟妹妹的身上。

為了照顧父親,母親再也沒有過多的精力來估計我們的學習,她白天到田間,也要帶著父親,因為村裡的鄰居不斷有人找上門來,說父親打了他們的孩子,也有人過來謾罵,說父親拉在他家們的門口。

母親在田間幹活的時候,就把一包瓜子放在地頭,目的是讓父親坐在那裡安安靜靜的。晚上,當我們都入睡了,母親還要收拾殘局,然後幫父親做些簡單的洗漱,像哄孩子一樣,使他乖乖睡覺。

原以為智障的父親,他的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但我發現,他依然很疼愛我們,母親給他買的麻糖和紅三刀之類的零食,他都會偷偷地藏起來一部分,到我們回家時,分享給我們。

那時,我已是十八九歲的年齡,虛榮心常常讓我不敢真正面對父親。在學校的日子,我幾乎從來不參與談論“父親”的話題,但後來,我漸漸明白:既然自己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那就學會坦然面對吧。

由於太多顧及到母親,我的成績排從最初的全年級第9名,下降到120名.那晚,我終於鼓足勇氣給母親說:“娘,我也長大了,父親這個樣子,弟弟和妹妹也等著花錢,我想到崑山打工,給您減輕點壓力。”

母親聽後,跑到門外去哭了,父親怔怔的坐在那裡,也是滿眼淚花。忽然,我扶著父親的雙肩,定睛看他,似乎是想徵求下他的意見。沒想到,父親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裡,痛哭失聲,他的心竅,好像被瞬間開啟。

後來,父親的身影常常出現在鎮裡,他扛著一個陳舊的磷肥袋,到處去撿拾破爛,然後,再趕往附近的收購站,運氣好的時候,一天也有幾十塊錢的收入,每天樂此不疲。

母親把我的情況告訴了舅舅,舅舅讓在老家的妗子給母親送來了一些錢。而母親更加賣力了,村裡一些人家不種的地,他都收納過來,那年,母親一個人種了十七畝地。

這些絲絲縷縷的溫暖,觸動了我的心,在高三那年,離高考還有7個多月的時間,我拼命學習,全力以赴,終於考上了中國礦業大學。

時光如梭,一晃,我也是40歲出頭的人了。2015年的春天,我和弟弟妹妹商議,在家鄉的小鎮上,給父母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當年7月份裝修好之後,父母居住在那裡,母親在老家的農村還種著兩畝地,忙的時候,她騎著三輪車,帶著父親一同“下鄉”。而父親,已不再撿拾破爛了。


我每隔幾天,就會給父親打個電話,他依然說的含糊不清,但我知道他在表達什麼。

我的父親,是一名智障者

我給父親說,在這個世上,最心疼你的人,不再是母親一個人了,還有我,還有弟弟和妹妹。

聽我這樣說,電話那端,父親哭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