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0 08:26:00 江雪閣

人生有多苦难，佛学上说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怨憎之苦、五阴炽盛苦、还有贪瞋痴苦。不被苦难打倒，人才会活出意义，就如罗曼罗兰写的，“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人的内心有烦恼妄想的魔，外界有声色威力的魔，内心和外界的魔共同制造人的执念，执念就成了苦难之源，有的人被淹没，有的人奋力挣脱。“人生海海”就是形容人生复杂多变但又不止这意思，它的意思像大海一样宽广，但总的说是教人好好活而不是死的意思。

一、高尚的目的怎可用卑鄙的手段

上校在军统当特务，在上海专门除鬼杀奸，他以诊所当掩护，去风月场所探听情报。老鸨开了两家妓院，其中一家专门接待鬼子，上校刻意接近老鸨，不惜当她的性伴，最后被老鸨推荐去接待女鬼子，他从中得到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可是他却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沦为女鬼子的性奴，她们在他肚皮上刻下下流的文字，并署上女大汉奸的名字，让他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做个男人。

这成了他一生无法清除的耻辱，他只想在战场上死得其所，所以变得特别勇敢，越是危险越是向前。面对心爱的姑娘的求爱，他不敢接受；立功受奖成为英模，他仍是独来独往；面对姑娘冤枉他强奸，他无法辩驳，组织劝他同意结婚保住军职军功，他无法答应。最终他被开除军籍回家种田。

他当了农民，却无法忘却过去的经历，他可以隐瞒所有人，却无法放下自己。他以战场上生殖器受损，无法做正常男人为借口，不娶女人。他筑高围墙，隔绝村民的窥视，来保住自己的秘密。他得了一个“太监”的外号，以自己的善意和热心来帮助别人。他见多识广，急人所难，村民遇到难事都愿意找他商量，还总能解决，村里的人几乎都得过他的好处，自认为足智多谋的爷爷，也在心里佩服他。

在乡风纯朴的小山村，保住个人秘密，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本不是难事。可是人生总会有意外，文化大革命的发生，把一切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守得住。上校的经历就像一个神秘的黑洞，吸引着好奇的红卫兵去探索。绑他审他批斗他，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小瞎子却趁他昏睡之际扒他的裤子，他忍无可忍。

他不惜以犯罪的方式来堵住秘密的曝光，因为这是要他命的东西，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宁可一辈子做光棍，宁可犯罪，宁可死，也要守住这秘密。他被逮捕了，公审大会上，还是有人要当众扒下他的裤子，他被活活逼疯了。

上校为了抗美援朝而上战场，他是人人可敬的英雄，为了抗日搞情报甘愿当性奴，由此身上刻着耻辱的文字，让他无法正常生活。当他疯了以后，终于在记忆中忘了那些脏东西，把那些脏东西抹掉，或者用“除奸杀鬼乃我使命”“军令如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必胜”来取代。他只有这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死都离不开他，但也是死都实现不了，只有失忆了，才实现了。

不管动机多么高尚，目的多么正确，不当的行为遭来的就是无边的苦难。汉朝的李陵，西汉将领，李广之孙。曾率军与匈奴作战，战败被俘，他曾想暂保性命，以后找机会报效汉朝，可是汉朝夷其三族，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

二、维护面子怎可出卖良知

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不然文明不会如此发达。我也相信，人之初，性本恶，不然恶毒从何而来？善和恶本是人的一体两面，人既有成圣的基因，也有当魔的本能，正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人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升降。

老巫头爱搬弄大道古理，爱引经据典，爱借古喻今，爱警世预言，爱见风识雨。他经常讲一些高深莫测的大道理。他说：“人世间就这样，池塘大了，水就深了，水深了，鱼就多了，大鱼小鱼，泥鳅黄鳝，乌龟王八，螃蟹龙虾，鲜的腥的，臊的臭的，什么货色都有。”

他因为儿子和上校从小玩到大，一起学木匠，一起开木匠铺，俩人好得像合穿一条裤子，他多次反对也不起作用。他心里就产生了疑惑，这成了他的执念，为了不让人产生异议，他在当面和背后一律称呼上校为太监，而且要求家里人也称太监。

当上校被批斗，被折磨得要送命时，他冒险和儿子一起帮他逃走，并一再告诫孙子不能泄露这个秘密。可是当小瞎子在村里造谣，说上校的肚皮上写了“鸡奸”两字，他气坏了，小瞎子的话明确指向他的儿子不正常，是个同性恋，这是对他家族最大的污辱。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怎能让人污辱，于是想尽一切办法辟谣，甚至上门求老瞎子帮助澄清谣言，可谣言依然不灭。他给孙子的口袋里放三角刮刀，说如果有人污辱他，就用刀捍卫尊严。当一切努力都失效后，他被谣言压垮了，病倒了。

村里的老保长不忍心看他被谣言气死，告诉了他上校不是太监，不喜欢男人，让他解除了心理负担。可是他想为儿子正名，却没有渠道，他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了告密，以提供上校窝居地点为条件，让公安在村子里贴出权威告示，宣布上校肚皮上没有“鸡奸”两字。

“鸡奸”的谣言是破了，可是他告密的身份被众人鄙视，被儿子嫌弃，他的儿子从此搬出了家，住到了上校的旧房子里；他的大孙子娶不到老婆，只能逃出村子去穷山沟当上门女婿；他的二孙子娶一个外地女人，吵闹打架女人喝药水死了，二孙子也抑郁而死；小孙子为了不被村民暗算而死，十五岁跟着蛇头偷渡去了西班牙。他再也无脸走出家门，自己吊死在了猪圈里。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并不会说忘就忘。作家路遥被推荐上大学时，因为在文革中担任延川“红四野”叱咤风云的“王军长”，导致北京师范大学和陕西师范大学均公开拒绝录取他。周作人本是个受人尊敬的文人，在北平沦陷后，他留在了北平，在汪伪政权中出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后来又担任汪伪政权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当汉奸成了他一生的污点，被世人诟病。

老巫头是乡村哲学家，做人的道理比任何人都懂，可是他却没有活得通透。为了面子，不惜伤害儿子的朋友，兄弟的恩人，不惜出卖自己的良知，恩将仇报。

人人都爱面子，有人认为面子比命还重要，俗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不仅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还影响着人们的社会交往，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为了面子而丢掉性命的也大有人在，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在乌江边自刎而死的项羽。兵败之后，他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于是自刎而死。

老巫头为了一个谣言而去告密，把一家人拖入苦难的境地。“鸡奸”的谣言人们只是在背后议论，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他的告密却让小孙子在回家路上差点被愤怒的人们用砖头砸死。假如他能想到这个后果，他还会去要这个面子吗？想要面子反而变得更没面子。

三、爱而不得怎可毁人终身

林姑娘的全家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仇恨让她去参军，去学习，当了一名麻醉师。日本人投降后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被国民党派到战场上做护士，认识了英俊潇洒的手术医生上校，心中产生了暗恋，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解放军俘虏他们后，她无家可归决定留在部队，而上校想回家，被解放军的首长挽留了下来。两人从此分开。林姑娘被派到了朝鲜战场，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了她心中暗恋的上校。在生与死的考验中，林姑娘对上校的感情不断升温，直到主动求爱。

上校身上背着耻辱的烙印，无法响应她的感情，只能对她说，“你不了解我，如果我需要一个妻子就是你，但现在我更需要死神的爱，而不是你。”林姑娘什么都不顾忌，狂热，什么姑娘家的矜持、面子、尊严都放下，只要他一个字：爱！他救她命、背她过河，她只索到他一个没有欲望的轻吻。在这期间，林姑娘在夜里被人性侵了，她以为那男人是上校，不但不生气，心里还暗暗高兴。

战争结束了，上校成了英模，成了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林姑娘找到他，说你要了我的身子就要娶我，可他不肯娶她，她愤怒得失去理智，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被人当枪使，给军政治部写信，告他强奸。他被开除军籍，遣返老家，过去的一切荣誉、身份、地位一夜之间都归了零。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林姑娘脸破了，心碎了，转业到了地方名声照样臭，每次运动都拿她开刀，还坐了牢。当她得知他疯了，赶去照顾他，用全部的积蓄带他看病，和他结婚。生活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性侵她的男人不是他，她的冤枉害了他的一生。

她多么爱，就多么恨，多么悔，可是他却失忆了，只剩四、五岁孩子的智力。她的爱再也得不到回应，她的悔再也得不到宽恕。她只有用全部的爱化成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用自己的医术来实现他心中之愿，为他清除肚皮上耻辱的文字，最后陪他一起升天。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爱一个人，很容易；恨一个人，也很容易；但忘记一个令自己爱到恨之入骨的人，却很难。林姑娘用后半身为自己前半生的爱赎罪，让上校无忧无虑活在儿童世界里，没有光荣，没有耻辱，只有养蚕种桑，相依为命，这也许才是真正的脱离苦海，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