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6 故乡腌菜滋味长


故乡腌菜滋味长


芥菜这个庞大的蔬菜家族,变种很多,形态各异,各地的叫法也不一。像重庆涪陵的青菜头,也有叫榨菜、疙瘩菜的;云南的儿菜,也有叫超生菜、抱子芥的;北方的雪里蕻,也有叫霜不老、雪菜的;四川的大头菜,也有叫盘菜的。

吾乡有一种名叫“葑菜”的芥菜,在《诗经·邶风·谷风》中就已有提及:“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说起这菜名,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菜。早期的客家人因避天灾战乱,从中原地区逃窜至这南方烟瘴闭塞之地,客家方言中得以保留了大量古汉语词汇,比如“跑”说成“走”,“吃”说成“食”,把“白天”叫“日昼”,“下午”则说成“下晡”,“洗汤”就是“洗澡”,等等。我猜想这个葑菜肯定是一直从古代吃下来的菜。

故乡腌菜滋味长

故乡的葑菜


偶然翻阅清人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其中“芜菁”条下有这样的记录:芜菁,昔人谓葑、须芥、蕵(sun)、芜、荛、芜菁、蔓菁七名为一物。除了“葑”外,其他名称我都不熟悉,看上面配图是一种萝卜样的蔬菜,奇怪,不像我们那里的葑菜。又翻到“芥”条,其中几句话让我异常兴奋:江西芥尤肥大,煮以为羹,味清滑……宁都州冬时生薹如莴苣,笋甚腴,土人珍之,曰菜脑。吾乡人也确实把葑菜的膨大茎叫菜脑。吴其浚配的图也很逼真。《本草纲目》载:“大抵南土多芥。相传岭南无芜菁,有人携种至彼种之,皆变作芥,地气使然耳”。可以想见,芜菁、葑、芥等在古代是同堂兄弟姊妹,后来慢慢地分散到了各地,因地缘关系,为适应当地的生存环境,发生了不同形态的变异,名字也慢慢地叫混了,是极有可能的。

芥菜家族中成员的形态大致可分为三大类:有以大叶芥、雪里蕻为典型的叶用芥菜;以榨菜为典型的茎用芥菜;以大头菜为典型的根用芥菜。

重庆这地方盛产芥菜,种得多的是青菜头、大头菜和儿菜,还有一种叶色深绿的青菜。入冬以后,菜市场上各种芥菜陆续上市,以涪陵产的青菜头最多,也最为出名。《本草纲目》称:“芥者,菜中之介然者,食之有刚介之象,故字从介。”这说明芥菜原称介菜。介者,耿直也。重庆人的性格干脆耿直,也是出了名的,想是吃多了芥菜的原故。

吾乡所产的葑菜,在西南地区偶尔也能看到有人种植,他们叫棒菜,菜市场有时也能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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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渝地区的咸菜烧白

外公外婆住在渝东南的一个大山上。妻子说他们卖了一辈子的菜,每天抹黑起来摘菜,各背满满一大竹筐菜,走十来里崎岖的山路,到山下集上摆摊卖菜。外公外婆除了卖当季的新鲜蔬菜,还卖各类腌菜,家里有十几个大腌菜缸,有腌豇豆节,有腌青菜头,腌萝卜干,腌大头菜。两老常年累月,风雨无阻,靠着几块瘠薄的山坡坡地种菜卖菜得来的微薄收入,养活了五个儿女,直到近九十岁了,腿脚都不大灵便了,力气也使不上了,方才不再去集上卖菜了,但依然种着几块地的菜。儿女孙辈偶尔回去看看老人家,大袋小袋一定要给装上各类腌菜才让走,也才安心。我家冰箱里还有几包老人送的腌干豇豆、腌大头菜丝和腌青菜。干豇豆是细细切碎了加了辣椒花椒腌制的,咸香味浓,炒回锅肉最相宜。腌青菜是整棵的青菜腌制的,脆爽入味,蒸扣肉时铺在碗底,腌菜吸收了油脂,油汪汪的,更加鲜美。肉则肥而不腻,有青菜的咸香味,入口即化。整天喊着减肥的妻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次能吃两三块扣肉。腌制的大头菜丝,筋道有嚼劲,下稀饭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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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菜的肉质茎,俗称菜脑,有的地方也叫棒菜

吾乡的葑菜秋种春收,植株高大,叶面微皱,柄宽大,味微苦。叶子长成后,老叶一般采来喂猪,猪养得多的人家,也栽得多。茎外皮似老松树皮,粗糙不匀,但去皮后的茎肉细嫩如玉,煮食或炒食,味道鲜美甜嫩,尤其是雪后采的,味道更甜美。葑菜叶子宽大,下雪后,叶子上能承载好大一捧晶莹的白雪,这雪最是干净。雪后,祖母提了瓦罐去搜集叶子上的雪,保存到来年春天,和了黄泥,用来腌制咸蛋。这雪水腌出的咸蛋蛋白紧实细腻,蛋黄油亮,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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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葑菜

葑菜栽下的第二年春天二月里,气温快速上升,葑菜开始抽薹,再不砍了,肉质茎老了糠了心,就不堪食用,浪费了。这个时候年已忙完,正是农闲时候,天气又好。家家户户就把菜园里的整棵整棵的葑菜砍倒,用畚箕挑回家,叶子拔下来用来腌酸菜。茎去了皮,切成片,晒成菜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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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菜叶子腌制前需晒蔫,控去多余的水分

用来腌酸菜的葑菜叶先洗干净了,挂到长竹篙上晒蔫了。晒蔫的菜叶在一个大簸箕里用菜刀切好,切的时候叶柄大的那头,保留四五寸长,不切碎,做腌菜头,剩下的都切碎。切好后,母亲把我们几个孩子的脚洗干净,让我们在簸箕里来回地踩,我们蹦来跳去,快乐极了。母亲说,慢点慢点,簸箕都要给你们踩烂。等到母亲说已经踩烂了,不用踩了,我们还不觉得累,意犹未尽的样子。踩好的葑菜叶一层菜一层盐码进腌菜缸里,码实了注满清水,最后压上几块光滑的大河石,就可以了。葑菜种得多的人家能腌上四五缸,一般人家都会腌上两大缸。

过不久,腌菜缸里的水面有一层发白的膜状的东西,缸里散发出微微的酸味,腌菜就基本腌好了,可以出缸。刚出缸的腌菜黄溜溜的,味道又酸又脆。小孩子常常手里抓一个腌菜头,用牙一丝丝地扯着吃,像是在吃一个鸡腿。大人腌酸菜的时候也是想到小孩爱吃,方便用手抓,才把叶柄大的一头切成四五寸长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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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出了缸,挑到晒坪上的竹席上晒干,晒到七成干的酸菜头,水分少了,更脆,风味更好。我曾经一口气吃过七八个这样的酸菜头,酸菜头是越吃越饿,吃了还想吃,不过吃多了容易害肚子疼,都不敢多吃。晒干的腌酸菜变成了灰黑色,收进瓮里,可藏一两年不坏。有的地方叫梅干菜的,但味道不酸,和重庆外婆家做的一样,想必不经过泡制直接腌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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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腌菜

腌菜干是我读初中寄宿学校时候经常吃的。我祖父常给我说,吃过三瓮腌菜干,方能读得圣贤书。我确实是吃了许多腌菜,家里物质不宽裕,母亲每次给我炒一大罐的腌菜,能吃上一周。炒的腌菜很简单,只加点茶油和辣子,有时母亲加两块肥肉在里面炒,似乎更香了。家乡有一味菜,叫腌菜猪肉,我很爱吃。热天的时候,肉容易坏,家里买了点肉,肥肉居多,又舍不得一餐吃完,于是和着腌菜一起蒸烂,肉的味道又酸又香,不腻很下饭,肉保存的时间也长,腌菜入了荤油,也变得更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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