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標題：變 臉
文｜凌凌六
編輯｜唐 婷 [email protected]
1
失蹤
週五晚，程功的媽媽在電話裡大呼小叫地跟兒子說，她去接孫子，孫子不見了，小易也找不到人，房子都易主了！
程功喝得醉醺醺的正在打麻將，手氣好得擋不住，他只笑嘻嘻：“不用擔心，他們能上哪？再說了，房產證還在我這呢。”
自信滿滿的程功無論如何沒想到，他手裡的房產證是假的，房子是確確實實賣了，而且早在一年前就賣了，那時候，他還住在那套房子裡，那時候，他和易靈靈還沒有離婚。
易靈靈提出離婚還是半年前的事。當時程功大吃一驚，在他看來，自己算不上鑽石王老五也是個黃金男，正當壯年，有自己的培訓公司，說不上富貴逼人，日子過得滋滋潤潤。反觀易靈靈，不到26歲，已是5歲孩子的媽，職高的教育背景，離了他這個大碼頭，何以棲身？
易靈靈哭著跟程功講，5年來，她一直以為程功會為了孩子收收心，可是，他玩心太重，搓麻將、泡夜店、動不動徹夜不歸，“我管不了你，所以我給你自由。”
又來了又來了！哭鬧後易靈靈只怕又要他保證什麼。程功從不避諱自己貪玩，這是男人成功的標誌之一。剛開始是做生意要應酬，慢慢地依紅偎綠成了習慣，也成了他炫耀的口水——搞得定、吃得開。
對於女人，職業培訓師出身的程功頗為驕矜，他賣相好，口才好，思辨能力強，只要一開口，能通天地。易靈靈這個長著一張芭比娃娃臉，腦袋也跟芭比娃娃同樣空的女人，他要擺平她，不費吹灰之力。
但這次離婚，易靈靈居然是動真格。程功有點驚訝，甚至有幾分敬意了。
2
寄養關係
當年，剛畢業的易靈靈在程功公司做前臺。有一次，在辦公室趁無人，易靈靈打開了同事的錢包，當場被抓。作為老闆，在對“問題員工”進行處理前，例行要找“問題員工”談話教育。
那是程功第一次近距離正眼看易靈靈，她低著頭不說話，只是流淚。程功準備好的訓話，一句也沒說，他發現易靈靈的哭相有孱弱美，接近透明的蒼白。易靈靈述說原因時更是楚楚可憐：她弟弟摔傷，急需錢手術，程功便決定放她一馬。
他對手下說，老天爺賜女人美貌，又讓她投生在貧寒人家，是考驗更是懲罰，這也是惡之花迷人的原因。那時的程功事業正進入穩步起飛期，第一段婚姻剛結束，他像印地安人收集頭皮戰利品那樣收集著各種樣式的女人，然後就是老橋段了，易靈靈成為其中的樣式之一。
易靈靈不再上班，住進了程功的一套房子裡。當然，他對她並沒有更多的安排。婚姻在程功這裡就是西西里弗的石頭，無法登頂，聰明的女人要麼自己走人，要麼被石頭砸死。
在程功的一群女人當中，最應該束手待斃的就是易靈靈，除了年紀小好看，什麼也不會！仗著年輕，易靈靈又似有取之不盡的“勇氣”，半年裡流產了兩次。程功怕惹上麻煩，決定不再搭理易靈靈時，她第三次懷孕了。
這一回，無論程功怎麼勸說，易靈靈抿著嘴，堅決不肯再去做人流。程功給易靈靈一筆錢，作營養費還是作遣散費由她自己決定，他冰涼涼地告訴她，他不是那種會奉子成婚的男人。
易靈靈拿了錢，直接聯繫了程功的媽媽。當爹的可能不要孩子，當奶奶的總是捨不得孫子。
兒子剛滿月，程功就灰頭土臉地落入男婚女嫁的窠臼。但什麼忠誠、什麼責任他一概不履行。在他眼裡，易靈靈是寄養在他家的，是他兒子的媽，吃他的，住他的，他沒有理由為這種寄養關係約束自己。花紅柳綠追蜂逐蝶，程功仍遊戲著人生，易靈靈的眼淚從春流到夏，從夏流到冬，程功看不見，看見了也懶得搭理……
3
離也瀟灑
兒子2歲時，易靈靈到了一家大公司做文員，其實還是當“小妹”。程功不常在家，一是常出差，二是常在外流連，他帶著醉意或者女人的氣味回家，易靈靈不再是光會流淚，也會跟他吵鬧，甚至動手。
鬧得不像話，程功累了，不得不妥協，半真半假地哄哄，易靈靈藉機要他保證，光說不算，她會拿出一些事先寫好的“保證書”要他籤。最初，程功還當真地看看保證的內容，看了心裡直髮笑，易靈靈小了他十來歲，關注的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要他保證過生日要送禮物，要他保證不把他們母子趕出家門，要他保證每月至少接送兒子一次……這類保證書越籤越多，每次都是吵鬧開始，保證結尾，簽字時程功已經暈頭暈腦，保證書上的內容有一眼沒一眼的，他不再細看。
有時候他也覺得易靈靈可憐。自己沒能給她安全感，她也無法從事業、個人能力、交際方面變強大。她姿態越低，他越看不到她的存在感。
易靈靈偶爾提什麼要求也是小心翼翼的。有一天公司接了一個大客戶的培訓課，程功心情很好，易靈靈看準了，笑兮兮地過來，央求他出錢在老家給她父母買一套房，要20多萬元，她提出來產權證上寫自己的名字，父母住著安心一些。
說起來，易靈靈生活都是兒子加柴米油鹽，勤懇度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易靈靈具備當管家的素質，節制，有計劃，忠誠，程功很放心地把房產證、銀行卡、股票賬戶……讓易靈靈保管。當然另一個原因是易靈靈什麼也不懂，不會轉賬、不會看股票、更不懂CPI、GDP，她像個倉庫保管，只管看牢大門，而不去細究看管的物件。易靈靈還真沒要求過什麼，連撒個嬌找程功要錢、要衣服、要首飾都不會，果然是沒開過眼界的……程功答應了她買房的要求。
就連半年前易靈靈突然提出離婚，除了要兒子，也沒提任何要求。她只是懇求程功暫時允許她和兒子在家裡多住半年，她保證一年內找到合適的住處就搬走。她把保險箱的鑰匙交給程功，房產證、銀行卡、股東代碼卡原封不動地放在裡面。程功估算了一下現在住的這套複式房的市場價格，500來萬元，他有點感動也有點難過，易靈靈真是傻，連平分房產都不知道。
他沉吟了一會說:“既然房子歸我，那我給你100萬元現金，你另買個小點的房，帶兒子搬過去住。”易靈靈乖巧地接話：“房子我會以兒子的名義買的。”
程功把錢轉到易靈靈的賬上，搬了出去。他和易靈靈的離婚手續辦得出奇平靜和順利，離婚協議書上白紙黑字地寫著，兒子的監護權歸易靈靈，程功要撫養兒子滿18歲；雙方無財產分割，雙方無共同債務。
一個月前，易靈靈來電話，說要到外地去學習一個月，兒子送外婆家。讓每個週末要去接兒子的程功晚一個月來接兒子。
4
報復
程功從牌桌上下來，酒醒得差不多了，才發現老媽不是亂嚷嚷。易靈靈真的帶著兒子失蹤了。
再查現金賬戶上的錢，30萬元，一個月前被分4次提現取走了；股票賬戶上的股票全部被賣空，現金也在一個月內提走了。
程功嚇得找來律師又只會說不可能。不可能，他不相信以易靈靈的智商能力能把這些事情辦成。
律師笑了：“轉移家庭資產，不需要很高智商，只需要能穩住對方。現金只要知道密碼，可以隨時取走，然後說花光了，你奈她何？動產主要是錢幣、郵票、首飾等，變現也很方便；最困難的是不動產變現，她現在連最大的困難都解決了，估計盤算了一段時間了。”
律師介入調查，在房子的買家手裡，看到了程功親筆籤的房產更名委託書的複印件和一份程功公司經營不善，資金週轉有困難的證明材料，也是複印件。房子的買家說，去年房子過戶手續齊全，易靈靈看起來也不像騙子，她說是老公生意出了問題，需錢週轉才賣房子。她當時要求房子過戶後，續租一年，買家也同意了。
這樣一來，房子的買賣是有效的，買家屬於善意獲得。
程功問，如果找到易靈靈，房款還能追回麼？
律師說，原則上可以，但執行起來困難很大，時間會拖很長。你有什麼證據說她是惡意轉移夫妻共同財產？她倒是有憑有據地講賣房子的錢用來給你公司還債了；她也可以編造諸如錢拿去投資做生意了，賠光了……最關鍵的是，此房產交易發生在你們離婚之前，她有你親筆簽名授權委託書，之後你們的離婚協議書上又寫著無財產分割、無共同債務。
律師讓程功好好回憶回憶，是在什麼情況下籤了那些文件，到底都簽過一些什麼文件，有沒有可能找到證據來證明文件無效。
一時間，程功頭像被劈過一般，劇痛。
他這才明白，易靈靈的淺薄和軟弱是表面，她像所有帶著勃勃上進心的微寒女子一樣，懂得改變命運之道，能吃苦，懂退讓。
程功無數次指點江山給他人做案例分析、講經佈道，這回易靈靈入骨入肉地給他上了一回課。他粗略算了一下，包括他主動給的一百萬元，易靈靈帶走了八九百萬元的財產，這幾乎是程功的全部身家，他被淨身出戶了。
程功忽然覺得很洩氣，跟易靈靈的不動聲色比，他那套圓通機智處人治事理論，多麼愚蠢和可笑。
程功大病一場。
在醫院裡，程功不停地做夢，他夢見易靈靈說老家房子產證把名字寫錯了，“靈”錯寫成了“玲”，易靈靈當時用一種撒嬌的口吻埋怨：“小地方，做事就是不規範。”她向程功要了一份授權房產更名過戶的委託書，當時那份委託書，房子的地址和門牌號都空著，易靈靈說，穩妥起見，還是寄回家讓父母填。
他還夢見，易靈靈說，公司對家庭困難的同事提供一定額度的低息貸款，“都知道我老公有公司，不缺錢，所以我就沒申請。”程功講：“怎麼不申請呀，我可以給你出個證明，說我們公司經營困難呀。”
還有這些年來她讓他簽下的保證書和類似保證書模樣的東西，本來文件裡的字他看不清，一會又能辨認出些什麼，程功同意贈與易靈靈什麼什麼……
醒來，程功分不清夢裡那些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想象，一旦他想深究，腦袋便報警式地，發緊了痛，
出院後的程功彷彿一下老了幾十歲。他仍然是那些娛樂城的常客，他在裡面洗浴、吃飯、按摩、唱歌、睡覺……可能是病後的後遺症，他總恍惚，娛樂城裡每一張撲著厚粉的小臉，看起來都像芭比娃娃，都像易靈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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