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詩裡“爺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父母妻子送別,攔在路上痛苦,因為這是生離,估計也是死別。
因為“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寫的是豪邁,殊不知這豪邁背後有多少父母妻兒的眼淚。
王建有一首短歌行可以作為註解,“渡遼水,此去咸陽五千裡。來時父母知隔生,重著衣裳如送死。”來的時候父母就知道辭去就是死別,所以衣裳做了一層層,彷彿是送死一樣。
看到這裡,我就想起孟郊那首名篇: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母親親手縫製的衣服,擔心回來的晚,孟郊只是一個遊子,母親將自己的嘮叨縫進棉衣裡去。
一個母親如果做衣服的時候“重著衣裳如送死。”她的心恐怕早已經碎了,肝腸寸斷寫的就是一個猿猴母親看見孩子被人抓住,隨船鳴叫,痛到腸子碎成一段一段。
猿猴尚且如此,人何以堪。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這世上最痛的別就是母親和兒子的分別吧。
雖然儒家要求父母在不遠游,但是生而為人,終要遠遊,如出征,如做官,如謀生。
何況官員動輒任命千里之外,還有一個詞叫宦遊,正所謂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所以孔子還說遊必有方,但是你以為遊必有方母親就不擔心,不牽掛了嗎?
清代黃景仁的《別母詩》讀起來就字字血淚。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
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黃景仁是乾隆年間的詩人,一生窮苦,當年在北京生活稍有起色,就讓人接母親過來,自稱長安居,也不是很難嘛,待嚐到生活的苦,他在北京活不下去,又把母親送了回去,後窮苦至極,被債主逼迫出走,病死解州。都說他窮苦卻又狂放,但在母親面前他不得不為自己的窮苦而慚愧。
他拉開門拉開門簾拜別母親去謀生了,母親的滿頭白髮看著自己,眼淚都幹了。此時的他哪裡有哦半分的驕傲,只有滿心的愧疚,看看這柴門風雪之夜,母親一人獨守,有他這個兒子還不如沒有呢。
黃景仁的詩讀起來哭,清代另一個詩人蔣世銓的《歲暮到家》可以看成是孟郊這一首的續集了。
蔣世銓也是乾隆年間的詩人,他不同於黃景仁拙於謀生,他得官而辭,四處遊歷,主持書院,雖然一生遊歷,但家境得以小康,讓他慚愧的是也是面對母親。
他是春節前回到家的,寫下了這首詩。
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
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
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塵。
母親見到他自然也是非常高興,拿出為他縫製的寒衣,家書由於一直拿出來看,墨跡猶新。母親見面就說瘦了瘦了,然後關心兒子生活是不是很苦——我們現在的母親不也是如此。作者低下頭去,內心滿是慚愧,因為他不能陪在母親身邊,自己受再多的苦也不值得拿出來給母親說。
這樣的離別是迫於生活,但是古代還有一種離別是惑於某種信仰,不顧父母而去。
韓愈有篇《誰家子》寫的就是這個:
非痴非狂誰氏子,去入王屋稱道士。
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
……
這個不瘋不傻的傢伙,要到王屋山去學長生,白頭髮的母親攔在門口痛哭,拉斷了袖子也留不住。
為了長生連母親都不要,這樣的人也註定不會長生。
真正的出家人,離開家也不會忘了父母。
清朝有個和尚智郎,回家為母親掃墓,寫下過一首悽婉的詩:“風木驚心二十年,偷生只為學金仙。誰知杖錫歸來日,荒草叢中化紙錢。蓬鬢荊釵苧布裙,夕陽影裡淚紛紛。趨前欲訊重泉恨,吹過西風一片雲。”
白居易大概就遇見過一個老年等不到孩子回來的老人,為了安慰老人他寫下了一首詩,他用燕子來做比喻,題目是《燕詩示劉叟》
樑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
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
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
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
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
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飢。
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
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
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雌雄空中鳴,聲盡呼不歸。
卻入空巢裡,啁啾終夜悲。
燕燕爾勿悲,爾當返自思。
思爾為雛日,高飛背母時。
當時父母念,今日爾應知。
他用燕子來做比喻,雙燕生了四個小燕子,母親辛苦勞作,養大燕子,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飢。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可是小燕子一旦長大就離開父母不再回來了,老燕不住哀鳴,但聲盡呼不歸。老燕在空巢裡不住悲鳴。白居易說你當小燕子的時候不也這樣嗎,現在知道父母的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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