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青騾子和銀元

在秦川縣大溝村的大園子裡住的李家也算是一戶殷實人家,李家老倆口生育了兩兒兩女,兩個女兒早已出嫁,兩個兒子已成家立業。大兒子李衛民已四十多歲,忠厚老實,勤儉持家,是全家的掌櫃子。二兒子李志民,二十出頭,和新婚妻子愛如蜜飴,為這蒸蒸日上忙裡忙外。他們世代是老實本分的莊家人,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不知道天下已大變。當李家弟兄倆參加了鄉鎮公開大會,才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原來全國解放了,共產黨要打倒土豪、進行土改,土豪財主統統要上交土地財產,否則就要坐牢受刑。有些地主知道了這些新政策,思想比較開明的,也就上交了財產,得個“開明地主”的頭銜。這李家最值錢的是一匹青騾子,有人攛掇他家趕快把青騾子上交了,但這匹青騾子正值年輕力壯,體格高大,皮毛油亮,耕地拉車樣樣不差,他們有些捨不得。

吃過晚飯,父子三人就商量了一會兒,李衛民緊鎖眉頭說:“看來,咱現在就是把青騾子上交有些遲了,咱是落後分子啊!落後分子還是要批的,志民,你明天天麻麻亮,就把青騾子拉到深山,扔在深山裡,偷偷回來,咱就躲過這一劫了。”

青騾子和銀元

李老爹嘆口氣說:“這青騾子使喚了這麼多年,都通人性,咱留下,就不行嗎?”李志民站起來,無奈地說:“爹,不行啊,今天大會上說了,咱不能讓人吃虧受罪啊!明天雞叫頭遍,我就出門!”

第二天,李志民拉著青騾子一直往大山裡走去。進了大山,山霧繚繞,山色青蔥,青騾子開始貪婪地吃草,他看它不抬頭的吃草。就悄悄地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走了一兩里路,他聽見身後傳來了蹄印聲。回頭一看,是青騾子跑著跟了上來。這可怎麼辦?村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家呢,再牽著青騾子回去,大哥肯定是挨批斗的。他只好順著山路朝著蘭州市方向走去,而青騾子啃幾口路邊的青草,看他走遠了,又噠噠地跟了上來,一路跟隨,走走停停。到中午時,他又累又餓,就敲開路邊一家人的門,這家人正吃午飯,也就給他盛了一碗飯,他吃完飯就往外望,青騾子在這家門口急得直跺蹄子,他對這家男主人說:“門口那匹青騾子,我送給你家,本想到蘭州城裡變賣幾個錢,但路途太遠······”

男主人面有難色,“不敢要啊,政策緊!這麼好的貨色······這裡離蘭州城不遠,你進城到三十里鋪,有商戶要馱騾,也許還會買幾個銀元呢!”

李志民點頭作謝,告辭上路,一直往蘭州方向走去,青騾子如影相隨。

太陽落山時分,終於進了蘭州城,李志民躲進一家店鋪,這匹青騾子一直在這家店鋪門口等著,時間久了,青騾子急得用蹄子趴店鋪的臺階,李志民無耐地村店鋪出來,向三十里鋪走去。三十里鋪的集市已散了,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他無助地站在街頭,而青騾子如一個懂事的孩子吹吹鼻子,抖抖耳朵,甩甩尾巴,踢踢蹄子,似乎在逗主人開心,又似乎再催主人帶它回家,他心頭一陣難過,伸手撫摸著青騾子的鬃毛,喃喃自語:“我的青騾子,我拿你怎麼辦啊?”

這時,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走上前來,“小夥子,集市散了,還在這裡等什麼?這騾子好貨色啊,多大牙口了?買不買?”說著,摸摸青騾子的鬃毛,青騾子似乎認生,下意識地躲了躲。

李志民如獲救星,討好地說:“才五歲,好使喚!真的,犁地拉磨樣樣不差!”

“我給你三十個銀元,咱就買賣成交。我今兒轉了一天,沒買上好牲口,嘿,這臨了還算沒白跑一趟。”中年人摸出衣袋裡的三十個銀元,在手裡掂了掂,交給了李志民。

李志民掏出包裡的韁繩,“這青騾子通人性,使喚慣了,真還捨不得!”

中年人笑著說:“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後悔也晚了!”說著,給青騾子套上韁繩,牽著青騾子走出了集市。

李志民找了一個旅館住了一宿,第二天傍晚才回到家。晚飯後,女人們帶著孩子睡覺了,李志民掏出銀元,“這是青騾子換的,爹,你收下!”

“志民啊,青騾子在咱家有功勞啊,你分上幾個銀元,也是留個念想,剩下的讓你大哥收著。兒子啊,這錢能留下就留下,萬一有個風言風語,咱就上交了吧。”李老爹神色凝重地說。

李衛民捧著錢,一臉欣喜,“咱家守口如瓶,誰還知道這錢?”

“唉,兒子,隔牆有人,窗外有耳。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啥事明天再說!”李大爺打著哈欠爬上了大炕。

果然不出李老爹所料,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了,讓交出銀子。李家人都不承認,來人就在家裡翻了個底朝天。李家老少嚇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熬到家裡平靜下來,熬到太陽落山,熬到深夜,李衛民對老母親說:“娘,你說咋辦?交還是不交?”

青騾子和銀元

“衛民,娘這幾年也辛辛苦苦攢了十幾個銀元,給,”老人哆哆嗦嗦地揭開大襟衣服,摸出銀元,“衛民,和你的銀元放在一起,你和你爹趁著這深更半夜埋在咱家大園子的那棵大柳樹下。志民,你的你自個兒想辦法,分開放,我估摸著還能留一點呢!”

李老爹從牆角搬出了小瓦罐,“衛民,都放在這裡面吧!”說著,爺兒倆出去了。李志民的妻子推了推丈夫,兩人向西屋走去。進了西屋,志民妻子從炕角的席子下面摸出個小布袋,數數里面的銀元,一共三十五個,“志民,這裡面還有我孃家陪嫁的十幾個銀元,現在咱咋辦啊?”

李志民拿著銀元在屋子裡轉圈圈,妻子見他惶惶的樣子,也六神無主。過了好一會兒,妻子拉拉志民到衣櫃的旁邊,“志民,你看這兒有個牆縫,要不放進這裡去?咱再沒法子了,咱記著這個地兒,等風聲過了,說不定咱能用上呢!”

李志民點點頭,就把銀元一個一個的塞進了牆縫,小倆口便懷著忐忑的心睡下了。

第二天,村長帶著幾個人來了,厲聲呵斥道:“你家的那匹青騾子呢?有人看見你們買了,錢呢?不交出來,那就把你家掌櫃子抓起來拷,”

李奶奶哭著求道:“你們就饒過我們吧,我們哪有銀元啊?青騾子也是送給親戚使喚了!”

“死不賴賬,明天吧,明天交不上來,和你這個死老婆子抓起來一起鬥!”,說完,就揚長而去。

李奶奶拉著大兒子的手,顫顫巍巍地說:“兒啊,你還是出去躲幾天吧!這錢不能上交,要不然,咱省吃儉用還不是一場空啊?”

李老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勸道:“別把錢財看得太重了,咱看情況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麼。”

李衛民急急忙忙地要出門,李奶奶把一塊乾糧塞給兒子,“衛民,晚上要回來啊!”李衛民來不及應聲就急忙忙的走了。他往深山裡走,走走停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不敢往回走,只好走進了一個破廟,廟裡陰森森的。他又累又餓,吃了幾口乾糧就蜷縮著身子在廟裡睡下了。第二天醒來,他覺得渾身發冷,虛汗直冒。他在山裡遊蕩了一天,熬到天黑,就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了家,家裡已是一片狼藉。李志民見大哥臉色蠟黃,,伸手抹了一下大哥的額頭,“好燙啊,大哥,你發燒了,嫂子,你快去熬些薑湯,”

李衛民喝了薑湯,就沉沉地睡下了。第二天覺得好了些,才覺得家裡人神色凝重,就問兒子:“熹兒,昨天抄家了?怎麼不見爺爺奶奶?”

熹兒十三歲了,帶著哭腔說:“爺爺和奶奶抓走了,今天要開批鬥大會!爹,這咋辦啊?”

李衛民掙扎著起身,“我去看看啊?”

“我和二叔去看,爹,我媽給你熬了薑湯,你喝了緩緩。”說完熹兒就出去了。

中午時分,李衛民去了批鬥大會的會場,他看見父母親被綁起來,吊在一棵樹杈上,一個人拿著皮鞭站在父母親面前,“說,銀元在哪裡?不說,這鞭子就不長眼睛了。”

老倆口開始不開口,當鞭子落下來時,李奶奶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說:“我說······我說······在我家的······那棵大柳樹下······你們快把我放開······把老頭子放開······”

“好,看來吃硬不吃軟啊!鬆綁······”那人揮揮鞭子。

老倆口鬆綁了,但昏死了過去,李衛民、李志民、熹兒撲上前去,把老倆口抬回家去。

埋在樹下的銀元沒了,李老爹、李奶奶、李衛民都病倒了。過了些日子,老倆口的外傷都好了,而李衛民的病卻越來越重,他天天唸叨那銀元,“那是我的血汗錢,我的命根子啊!讓人家挖走了,以後也沒啥活頭了。”

李志民勸道:“哥,再別心疼錢了,沒錢了人只要在,咱不是有盼頭啊?”

“志民啊,我看這樣,咱家就沒活路了,我聽說往北走,有個涇縣,那地方政策松,你就帶著家裡人逃條生路吧!”

李老爹語重心長地說:“也是啊,志民,你領上老婆娃娃先走吧!等你在那邊安頓下來,再來接我們,不過還得偷著走,沒有通信證,只能晚上走,白天躲。”

青騾子和銀元

志民妻子抱著還在襁褓裡的女兒,“爹,娃娃還小,怕受不了這折騰!爹,要不你和志民先走一步,等在那邊有了落腳的地兒,我和娘隨大哥一家去找你們。”

李奶奶緊鎖眉頭,嘆口氣說:“你小兩口走吧,我和你爹都是半截子進了土的人,怕是要守咱這老院子了,就守著你大哥,你大哥這病好了,我的大孫子熹兒和大孫女棗兒就不受罪了!志民,你到涇縣找你順子哥吧,他是你堂哥,是個實在人,會幫咱的。”

李志民低頭思考了一會兒,“好吧,我今兒晚上就準備走。哥,爹孃,嫂子,熹兒、棗兒,你們等著我來接你們!”

李志民收拾妥當,等夜幕降臨,和妻子、女兒就離開了這個家,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親人殷殷地期盼讓他們不由加快了腳步。

兩年後,李志民總算在涇縣有了棲身之地,這才回老家接父母和大哥一家。一路風餐露宿,總算到家,推開家門的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滿院狼藉、死氣沉沉,雙親形容枯槁,侄女棗兒哭著抱住了他:“二爹,你咋不早回來啊?我爹、我娘、我哥都沒等住啊!”

“他們怎麼了?熹兒、大哥、大嫂——”李志民呼喚了幾聲。

母親摸著快哭瞎的眼睛,“走了,人都沒了。你大哥在你走後就一病不起,不久 ,就走了。你大嫂也是為那些銀元心裡放不下,你大哥一走,也病倒了,沒吃的沒喝的,一天不如一天要就······唉,熹兒,可憐我的孫子也是餓得不行,偷吃生產隊了的洋芋,被打了,也就沒了。老天爺,為什麼不讓我去換下我的孫子的命啊,留下我這把老骨頭在這裡遭罪呢!”

四個人抱頭痛哭,但哭不盡心裡的悽楚和悲涼。

天黑了,李志民在放銀元的牆縫裡扒拉了一會兒,但牆縫太深,不見銀元影兒。李老爹說:“兒啊,再別扒拉了,咱吃了銀元的虧,你還要它幹啥?現在逃命要緊啊!”

李志民看了看棗兒面有菜色的臉,“爹,對啊,我怎麼還放不下這幾個銀元啊?唉,我一路乞討也要把你拉扯到能活人的地方。走,咱連夜走吧,白天咱走不起身,!娘,你和棗兒收拾一下行李。”

“我把烙的幾個菜餅子帶上吧,”李奶奶裝好餅子,環顧四周,“這家門就鎖了,你們父子蓋了這麼多間房子,三進三出的大院子,都白白扔下了······”說著,眼淚簌簌得落了下來。

“老太婆,你就別傷心了,我攢了兩箱布,一家人都沒穿上一件新衣服,志民,咱能帶走嗎?”李老爹搬出兩箱子布,打開箱子,各種各樣的布一截一截的,讓人眼花繚亂,愛不釋手。

“你這個死老頭子,你攢著不給娃娃們穿,現如今給別人攢下了,這帶在路上一來重,二來也招人眼。唉,老頭子,把不如寄放在鄰居老劉家吧,他家人算厚道,咱家遇事這幾年老劉還幫咱不少忙。”

李老爹點點頭,就趁著天黑把兩箱布寄放在老劉家。他們吃了點菜餅充充飢,夜深人定時,他們三代人就出發了,一路乞討,一路風餐露宿,走了大概二十多天,才到涇縣。

他們一家在涇縣經過了許多磨難,總算安頓下來。

又過了若干年,農村實行了包產到戶,李志民和妻子又生了四個孩子,棗兒也出嫁了,老爹和老孃身體還好,就開始思鄉了,天天唸叨,“志民,你,回老家去看看咱的老院子,我這些天夢見你哥、你嫂子、熹兒,他們給我託夢吧?現如今農閒了,也快過年了,你回去給他們上上墳。還有我那兩箱子布,不知老劉能給咱留點念想嗎?能揹回來一點,也給幾個娃娃做幾件新衣好過年。”

“爹,你就別惦記你的布了,這七八年了,誰還會那麼講信用給咱留著?涵兒爹,咱老家的那棵核桃樹一年接好多核桃,你回去給娃娃揹回來幾斤?”志民媳婦便給娃餵奶,邊說,“這路途遠,也能坐上班車了,我給你準備些乾糧,你早去早回吧!”

李志民憂心忡忡地說:“我都聽我順子哥說咱間的老院子都被老劉家佔了,還指望·······拿回啥呢?我就回去給我哥哥嫂子侄兒掃掃墓,把咱藏在牆縫裡的銀元能找回幾個就好了。”

“嘿,,涵兒爹,你就別惦記你那幾個銀元了,明早你就動身,趕年前你就能回來了!”志民媳婦摸著懷裡兒子的大腦袋,一臉疼愛,因為連生了四個女兒總算生了兒子,這兒子可是這一家子的心頭肉。

“好吧,今兒早早歇吧,明天早動身。”李志民應著。

第二天,李志民天麻麻亮就動身回了老家。到了老家,真是時過境遷,半道上碰到了一起同村的陳炳先,陳炳先和李衛民一起長大,又驚又喜,邀他去家裡,一番敘舊,都感嘆著這些年活得辛苦,又是感慨,又是嘆息。陳炳先說:“聽說你家那老鄰居不但住了你家的院子,還挖出了銀元。他家把你家西屋的房子拆了翻新,牆放到了,滾出了一堆銀元,幫忙的人還搶了幾個,後來,還是給老劉了,說這是大院子老張家的東西,不能要。老弟啊,你去問問,老劉也不能昧良心啊!”

李志民點點頭,“我去問問吧,我家的大園子那棵核桃樹在嗎?今年結果了嗎?我想給娃娃帶幾個核桃回去。”

“核桃樹年年結果,不過你別······我家的還有不少沒賣出去,你回家裝上些,你就看能要幾個銀元嗎?老劉那人·······”陳炳先搖著頭說。

李志民站起身,“老哥哥,謝謝你的飯菜!以後到涇縣去,我好好招待你。我先去上個墳,再去趟老院子。”

李志民敲開老院子的大門,老劉見了李衛民沏茶倒水,噓寒問暖的,甚是熱情,但總時不提銀元的事,也不提那兩箱子布。李志民難為情地問:“劉叔,多年不見你記性還好,眼明目聰的,我爹都眼花耳聾了,但總惦記著他這個家,但老了只能客死他鄉了,永遠回不來了,回來也沒他的安身地兒了,想想也可憐,苦了幾代人,啥也沒有了。唉,劉叔,爹還惦記著他的布呢?”

老劉搓著粗糙的手,囁囁嚅嚅地說:“志民,不是我不講信用,家裡前些年就是缺衣短穿的,就一點一點的用了,嘿嘿,真是對不住了······”

“我爹就是想拿回一點留個念想,那布可是他牙縫裡省出的錢一點一點積攢的······也許是來之不易,就越放不下,要我說不就是兩箱布嘛,唉,既然老人惦記著,我就自個兒在集市上買一些拿回去,也是了卻老人的一點心思!”李志民想銀元的事也許老劉會主動說出來,欲言又止。

老劉訴苦:“我家的騾子不知咋了,不吃草了,天天給騾子看病,花了不少錢!這日子過得讓人難啊!一大家子······年景又不好·······”

“劉叔,說起騾子,我就想起了我家那匹青騾子,多通人性的好騾子,就是這麼多年了,我心裡還惦著呢,換了幾個銀元,害得我哥······說起來都是眼淚,滿心的心酸,我聽說你拆東屋,挖出了銀元,那就是我哥用命換來的一點念想!劉叔,你就給我幾個就行,我算是······”

老劉急急地打斷了李偉民的話,“沒有啊,我沒見銀元啊!哪見什麼銀元啊?天地良心啊!我要是有銀元,還能過成這樣?志民,我住了你家的院子,穿了你家的布,還能再私藏銀元?······天地良心啊,這是哪個嚼舌根的造謠生事啊?” 老劉臉憋得通紅。

“別說了,”李志民擺擺手,“我爹也是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也是想了了老人的一點心願,給我死去的哥哥一家有個交代,也是我家那匹青騾子留的念想。既然這樣,我就不多說了。”

他站起身,環顧自己熟悉的家,長嘆一口氣,“真是物是人非啊!我走了。”邊說邊走出院子。門前的那棵大核桃樹上掛著幾顆幹核桃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似乎告訴曾經的主人這棵老樹夏日裡的繁茂和秋日裡的碩果累累,他摸摸樹幹,有些淚眼婆娑,但努力抑制著,又故意說:“看來今年結的核桃多,這核桃樹年年不虧待人。但你結的核桃吃不上了,唉,還好,陳炳元還答應給娃娃裝些核桃回家過年呢!”

送出來的老劉聽見了李志民自言自語,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尷尬地說:“今年結的還行,就是把好一些的買了,剩下一些小的,志民,我給娃娃們裝些?”

志民擺擺手,大步走了。

過年的氣氛愈來愈濃的時候,李志民總算到家了,帶回了幾斤大核桃和幾截花布,孩子吃著核桃高興,兩位老人摸著花布心裡樂,“嘿,老劉還給咱留了一些布,放了這麼多年,花色還這麼好。老東西還是好!趕快給孩子做幾件新衣服迎新年!”

志民媳婦接過老公公遞過的花布,“好啊!爹,你那些年的辛苦也沒白費啊!你的孫子總算穿上你攢的布做的衣服了。棗兒過完年回孃家,我也給做一個花衣衫。”

看著一家人樂呵呵的樣子,李志民心裡卻五味雜陳。心裡默默慶幸,也是不虛此行啊!

冬去春來,老人熬過了寒冬,精神氣兒好多了。陳炳先從老家來到了涇縣,來到了李志民家。老朋友相見又是噓寒問暖 ,幾杯酒下肚,李志民免不了發幾句牢騷,“你說人咋就這樣?老劉這不怕有報應啊,他至於為幾個銀元賭咒發誓的。我心裡真不是滋味!還是老哥想得周到,讓我買了這些花布回家 ,這種善意的欺騙也是了卻老人的心願,兩位老人算是都熬過了這個寒冬。我也是白天干農活,晚上去給人打石磨,多掙點,讓娃娃們上學,老人也享享福。老哥,要不你也搬上來在這裡安家,這裡人稀地廣,一年收也好。”

“唉,艱難的日子過來了,就不想動了,我沒有你這麼吃苦!咱就圖個順溜吧!老哥知道以後你的日子會越過越好。老劉圖了一時之利,我還是覺得有報應的,他家的一匹騾子也得了病,不吃草,也找不出原因,聽說就用你家牆縫裡的銀元天天去鎮上看病,後來銀元花完了,瘦骨嶙峋的騾子也死了,他家準備剝張騾子皮,好減少損失,才發現騾子的死因,原來是一段鐵絲扎到了騾子的舌頭上,騾子疼得不吃不喝,其實是餓死了!老弟,你說啊,這是不是報應?騾子換銀元,銀元換騾子,到頭來騾子沒騾子,銀元沒銀元。你說人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一場空啊!”陳炳先說完,斟滿一杯酒,咕咕地一飲而盡。

兩人又是一聲唏噓,又是一聲嘆息,又是哈哈大笑,又是開懷暢飲,這就是“一笑泯恩仇,一醉才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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