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創首發於個人公眾號：深夜書桌 ，ID:shenyeshuzhuo）
前兩天，我寫了一篇《月亮與六便士》的讀書文章《月亮與六便士》：世界上並不存在一種正確的生活，主要寫這本書給我帶來的積極的影響。但是在這篇文章裡，我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
其實，在這本書裡，我最欣賞的人並不是斯特里克蘭，而是被他拋棄的妻子。
可能大家的目光都被斯特里克蘭抓住了，很少人注意到這個小女人，但我非常欣賞她被丈夫拋棄之後的果決堅毅，和進退有度的行事章法。
1
為什麼這麼說呢？
第一，她選擇了認識不久的年輕作家，調查丈夫的出走真相併委託他替自己去巴黎勸丈夫回來。
我第一次看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麼要委託一個相交不深的人，而不委託她的親姐夫。
我想她至少有兩個考量：
她的初衷是想勸丈夫回來，姐夫是軍人，行伍出身的人脾氣難免暴躁，可能會把事情越弄越糟；
她看出作家是一個很善良、很可靠、很樂於助人的人，同時在社交場合不是那種喜歡嚼舌根的人，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家庭不體面的秘密被公之於眾。
第二，當她得知丈夫不是為了其他女人，而是為了理想拋棄她時，非常清醒地判斷他們的感情徹底完了，不用再做多餘的努力了。之後，她真的再也沒有糾纏過斯特里克蘭。
她是清醒而果斷的。
第三，在被結婚17年的丈夫拋棄之後，她一共只有一套傢俱和兩三百英鎊這麼一點點財產，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要養大，其實很慘，但是她沒有變成祥林嫂。
《月亮與六便士》裡關於同情有一個非常精彩的比喻：
“饋贈同情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本領，但經常遭到那些知道自己擁有這種本領的人濫用：他們要是發現朋友遇到倒黴的事，就會迫不及待地猛撲上去，施展渾身解數，這種勁頭實在有點像食屍鬼。”
丈夫毫無徵兆地拋妻棄子出走，所有人都對這件事很好奇，他們一定會打著關心的名號，來打探內情。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剋制住自憐的情緒和訴苦的衝動，真的非常難。斯特里克蘭太太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原文是這麼說的：
“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斯特里克蘭太太是個堅強的女人。再大的痛苦她也隱藏地不著痕跡。她是機靈的，明白反覆訴苦不久就會讓人厭煩，所以她刻意避免在別人面前流露悲慼的心情。每當出門做客，她的言談舉止非常得體。她勇敢而不放肆，高興而不忘形。她寧願傾聽別人的煩惱，而不訴說自身的憂愁”。
她依然是個得體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失控的怨婦。
這種克己太難了。
第四，把自憐和抱怨的時間，用來自立。
被拋棄後，她差不多是身無分文，急需賺錢養活自己。
她之前在文學圈子裡很活躍，認識了很多作家，所以她片刻也不耽擱地學會了速記和打字。
她也巧妙地利用了別人對她的同情。
“她的教養和學識，使得人們以為她的效率比普通打字員更高，而她的淒涼遭遇則讓她更加受到顧客的歡迎。許多作家朋友答應把活兒交給她，還不忘把她介紹給他們的朋友。”
但她不止是養活自己而已，她的生意非常興隆，很快開起了一個打字所，僱傭了四個女孩替她工作。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剛開始是靠社交圈人脈和他人的同情實現冷啟動，但吃人脈老本和靠同情接生意是不會長久的。她能快速擴大規模，靠的是專業。
她為了讓打印稿顯得非常精美，所以大量採用藍色和紅色墨水；她包裝稿件用的是各種淺顏色的牛皮紙，看上去很像帶波紋的絲綢。她用細節建立起整潔和準確的聲譽。
2
我知道在敘事者“我”，也就是那個年輕作家的口中，斯特里克蘭太太是比較負面的形象，他不太欣賞她。
比如，她有點手腕，為了讓作家答應幫忙，在他面前大哭，表演悲傷；得知丈夫出走真相後，她編造了丈夫是跟著舞女私奔的虛假故事，要求作家不要公開否認這個說法。
她有點虛榮，聊天的時候總是不忘讓你知道她的家世有多顯赫，總是忍不住提起某個大人物的名字，讓你明白她的社會地位並沒有下降。她認為體面的女人應該由別人養活，所以羞於提起自己出色的經商能力。
她在得知丈夫出走真相後，做了一個非常狠毒的詛咒，和作家之前見到的溫柔體貼，天真甜美的形象反差非常大。
她說：“我對他就像對陌生人，已經完全沒有感情。我希望他死的時候窮困潦倒，眾叛親離。我希望他染上噁心的疥瘡，渾身發爛。我跟他就算是恩斷義絕。”
在我看來，她的手腕不過是一個無助的女人，絕地求生，盡最大可能調用所能調用的資源，以擺脫困境罷了。
至於她的虛榮，這是一本寫於1915年的書啊，當時的風氣就是認為體面的女人不工作，由別人養活，自食其力是不光彩的，她只不過觀念沒有超出她的時代罷了。
而她的狠毒，面對斯特里克蘭這樣狠絕的拋棄，這點歹毒算什麼？
在《月亮與六便士》裡，斯特里克蘭還有兩個女人：
一個是朋友的妻子、他的情婦布蘭琪，可是布蘭琪不過是一個把愛情當成人生頭等大事的愚蠢女人，已經為愛情自殺過一次，又為愛情自殺了第二次；
而斯特里克蘭的第二任妻子，土著女孩愛塔，不過是需要一個配偶，她對待斯特里克蘭彷彿一個忠僕，完全沒有自我。
和這兩個女人比起來，斯特里克蘭太太實在太帥氣了。
3
年輕作家也就是《月亮與六便士》裡的敘事者“我”，受斯特里克蘭太太所託，去巴黎找斯特里克蘭的時候，曾經和斯特里克蘭有過一番深談。
“無論怎麼說，你總不能一個先令也不留就把老婆甩了”
“為什麼不能？”
“你讓她怎麼活得下去？”
“我養了她十七年。她為什麼不改變一下，自己養活自己呢？”
“她養活不了。”
“讓她試試看。”
斯特里克蘭雖然狠絕，但他說得對。沒有一個人是離開另一個人活不下去的。
（文章原創首發於個人公眾號：深夜書桌，ID:shenyeshuzhuo）
書還是親自讀的好，別人的終究是二手的
- The End-
李小墨：前海南特區報記者，職業讀書人，新書《請停止無效社交》全網熱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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