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1 老派人朱偉:請回答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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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派人朱偉:請回答八十年代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個“整天整夜聊文學”的時代,也是一個思想啟蒙的“黃金時代”。

上世紀八十年代,朱偉作為文學編輯,相繼在《人民文學》推出劉索拉、阿城、莫言、餘華、蘇童、格非等一大批作家。從《三聯生活週刊》主編的位置上退休之後,朱偉用了三年多的時間,在《我與八十年代》一書中重返文學的“黃金時代”,重讀那些激情與浪漫,以文學為鏡觀照社會變遷。

莫言為什麼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王安憶的中篇為什麼比短篇好,長篇又比中篇好?朱偉巧在這些作家與讀者間搭起了一座溝通和釋疑的橋樑,以追本溯源的藝術精神,將當代文學最為亮麗的一段黃金時代,詮釋得分外深邃和迷人。

這不止是一場老派精英的文化佈道,也是寫給八十年代的一封情書:

最能夠接續百年來歷史流變的時代中,八十年代居在一個怎樣的位置上?重提八十年代是否能讓我們重新審視一個時代與它的潛在影響?八十年代能否成為“上行社會”的思想資源和精神源動力?

對八十年代的追憶不僅僅是一個“情結”,而且是著力要尋找到的精神力量。

老派人朱偉:請回答八十年代

▲朱偉新作《重讀八十年代》。

老派人

見到朱偉之前,我用某著名搜索引擎輸入了這個名字。

第一頁的詞條全是“朱偉老師:我為什麼放棄百萬年薪開始創業?”這自然不是我想要尋找的那一個。

每個年代都有自己的關鍵詞,雖無意藉此矯情地批判當下對“百萬年薪”的敏感和價值判斷,但我認識的朱偉,大概要在搜索界面翻很多頁,回憶起八十年代文學和那個啟蒙、自由的理想主義年代,才能找到。

事實上,他一直是站在臺後的人——無論是從1995年開始接手《三聯生活週刊》的二十年,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他相繼在《人民文學》推出劉索拉、阿城、莫言、餘華、蘇童、格非等一大批作家的十年。

作為老派的精英,朱偉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親歷了一個時代的文學革命;在新世界的浪頭拍打過來時,他也親歷了一個媒體崛起的時代。

如今,《三聯生活週刊》主編的身份似乎已經掩蓋了朱偉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這些光芒。

6月9日的北京朗園,微雨紛飛,一場主題為“我們與這個時代:和朱偉《重讀八十年代》”的讀書會即將開始。身穿格子襯衫、戴黑框眼鏡的朱偉撐著一把深藍色大傘,站在會場門口,安靜而恬淡。簇擁著他的是一大撥年輕的文學擁躉,一位女生衝過去告訴他,自己是從呼和浩特特地趕來。

朱偉其實不習慣現在年輕人的相處方式。“老派的人交往不會特別激動,但彼此的認同感都很強烈。”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朱偉早晨騎車去阿城家裡,他總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說:“催命鬼又來了?”傍晚去,他則總不在,桌上有留言:“麵條在盆裡。”

格非是這場分享會的嘉賓。當一眾“老炮”集結至新媒體平臺,要在年輕人扎堆的新世界裡響亮發聲的當下,他這樣形容自己的老派:“我不太會用手機,人生第一次學會發朋友圈,是為了朱偉這本書。有朋友問,你怎麼突然冒泡了?問題來了,什麼是冒泡?”

而朱偉在對格非宣佈:“我要寫你了!”之後,對格非提出要求,“把你的所有作品寄給我,近期不得外出,隨時回答我的疑問。”極不耐煩的格非照做後,卻在讀到朱偉的文章時流淚了。

“作家總會在犄角旮旯處安排一些小機關,當有人發現並感受到這種勾引時,是一種酣暢淋漓”。人與人之間的“懂”是尤為珍貴的,所謂伯牙絕弦謝知音,如張定浩所說:寫作也只是為了被愛,被遙遠的人所愛。

在朱偉看來,文學修養需要情感,沒有情感不能被感動,文學修養則無意義。

他們這代人,身上有著八十年代的記憶和魂魄。

1976年,朱偉結束了在黑龍江建設兵團的插隊生活,來到北京,曾於1978—1983在《中國青年》雜誌做過文藝部編輯,1983年,王蒙擔任《人民文學》主編,在準備就任前想把朱偉“挖”去《人民文學》。他告訴朱偉,要想做文學,《人民文學》是最好的陣地。

在採訪中,朱偉回憶,“起先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裡改小說,他們說我有文學天賦。出版社當時積壓了很多的稿子,我就幫他們處理,他們說我看稿子又快又有眼光,應該當編輯,而不應該寫小說。”

認識自己,這可能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情。朱偉對自己的人生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和定位。他說:“我寫小說就是三流作家,我當編輯可以成為一流編輯,我寧可當一流編輯,不當三流作家。”

1984年,朱偉開始被調整到《人民文學》的重要位置,負責北京地區的組稿工作。1985年下半年,他又被破格提拔為小說編輯室副主任,在當時的《人民文學》也曾引起一陣騷動。

1985、1986年,正是成就了《人民文學》最輝煌時期的重要年度,也是一代人的靈魂高地。對八十年代的追憶不僅僅是一個“情結”,而且是著力要尋找到的精神力量。

沒有一個詞能截然概括這種力量,但是,它確實使一代人覺得自己被一個時代轟然打開了。在後來的時間裡,這種效用再也沒有發生過。

老派人朱偉:請回答八十年代

▲1986年的作家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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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在1986年底寫完《十八歲出門遠行》。

老派人朱偉:請回答八十年代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朱偉在《人民文學》相繼推出一大批作家,親歷了一個時代的文學革命。

“八十年代是什麼?”

《三聯生活週刊》生活圓桌欄目的一位專欄作者曾追問朱偉:“八十年代是什麼?”

朱偉如此作答:“八十年代是可以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整夜整夜聊文學的時代;是可以大家聚在一起喝啤酒,整夜整夜地看電影錄像帶、看世界盃轉播的時代;是可以像‘情人’一樣‘軋’著馬路的時代。大家都被創新的狗在屁股後面追著提不起褲子,但都在其中親密無間、其樂無窮。”

八十年代,也是朱偉騎著一輛綠色的鳳凰牌自行車,從“張承志家裡走到李陀家裡,在李陀家裡買了西瓜,在路燈下邊吃邊聊,然後又沿著朝陽門外大街走到東四四條鄭萬隆家裡的時代”。

在那個文學的“黃金時代”,又有多少人像音樂系窮學生劉索拉、烤鴨店清潔工徐星、小鎮個體牙醫餘華以及上海人民公園郵電所郵遞員孫甘露一樣,每天下了班之後,湊在一起,有人買滷花生,有人買啤酒。

格非回憶,“那個年代的作家裡面,凡是好作家,沒有人跟朱偉不熟。”

2013年,朱偉開始在博客中寫《我與八十年代》,期望以自己的生活軌跡回憶那個時代的每一個節點。“結果,開了個頭,就因為還在崗,工作繁忙,放下了。”

退休後,他的接班人、《三聯生活週刊》主編李鴻谷邀請他寫專欄,對八十年代作家的作品做一個系統梳理、解讀。如今,這些回憶文字集結成了《重讀八十年代》出版。

作家苗煒描述:“老朱退休之後,新配了一個黑邊眼鏡,年輕了十歲,每天養花逗貓喝茶,花幾十萬置辦了一套高級音響,蒐羅了更多的黑膠唱片。還買了一個德國產的自動炒菜機,給他做糖醋排骨,省下來的時間讀書寫作,《重讀八十年代》就是他回顧文學編輯生涯、講解當代作家的一本書。”

王蒙評價朱偉:“他談作品還有一個特點——絕不當面奉承。我覺得你這篇沒有寫好,他敢於,也一定會向任何負盛名的作家這樣說話,當他認為應該這樣說的時候。”

在朱偉看來,這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朱偉不隨波逐流。所以,他敏銳地覺察出王蒙在作品《布禮》中的呈現有別於“傷痕文學作家在矜持、持重中淤積了太多被扼制的憤懣”,而是“只撣了撣土,就仍然鮮活的人”

他寫道:“作為青年布爾什維克,那個革命、進步、明朗的五十年代初是他們整個精神的基礎,動搖了這個基礎,便動搖了整個政治靈魂,因此,被‘割掉’的精神折磨所推動的贖罪狂熱,就是一種極為殘酷的真實。”

他也在書中直言:王蒙在1985年“已經不是最好的作家”。

對王蒙1985年的作品《活動變人形》,他評論道:“一個作家,當沒有一個編輯能禁錮其隨意的時候,那種才華橫溢的張力,也就很快被過度自信而消磨鬆弛了。”

而對黃金時代嶄露頭角的作家,朱偉亦師亦友式的闡釋,無疑加深了公眾對他們的認識,“從莫言的《透明的紅蘿蔔》,餘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韓少功的《爸爸爸》,王安憶的《小鮑莊》……在令人驚豔中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八十年代中國文學風情圖。”

八十年代是個弱話題,因為被談論得太多,人們或許已感受到疲憊;但同時又是個強話題,其思想資源和話語資源未得到系統的整理,其精神線索尚未充分展露,其人文傳統不敵物質大潮,漸漸潛伏下來,等待又一次“覆盤”。

尤其是,回首八十年代,是否能帶給我們進一步邁向“新世界”的精神源動力?這一點尤為重要。朱偉在《重讀八十年代》自序中寫道:“一部文學史,還必須對八十年代各階段社會背景的烙印做出反應,因此,這本書,只能算一個開端,一個基礎。”

如媒體人陳虻那句名言:“不要因為我們走得太遠,以至於忘了我們為什麼要出發。”

朱偉的《重讀八十年代》或許正是一封承載了此使命的情書,不止是寫給那個理想主義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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