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1 一個小站兩個人(民間故事)

風停了,遼遠的大戈壁靜成了荒涼的外星球。頭頂上鍋一樣的藍天是凝固的,遙遠的圓形地平線是凝固的,無邊無際的石頭.砂礫也是凝固的。天底下只剩下兩個活動物,就是他和值班員老馬。有時候,他看見在這個死亡般一動不動的背景上,老馬那胳膊腿划動得很滑稽,很多餘,很叛逆,甚至連他說話的聲音都很突兀。

老馬已經是吃不動草的老馬了,臨近退休的年齡,在這個多半時間無聲、無情、無動感的大戈壁當了大半輩子的值班員,沉默的性子也像大戈壁。除了電話響的時候,老馬才像變了一個人,馬上來到工作臺前正襟危坐,習慣地扶正鑲著路徽的大蓋帽,摸摸風紀扣,在一舉一動中彰顯著鐵路半軍事化的尊嚴,拿起電話像戰士接到首長的命令:“是,么兩洞拐(1207)正點通過,么兩洞拐正點通過。”

這說的是,半個小時候以後有一列客車下行通過。下行是鐵路術語,就是以北京為中心,凡是朝著北京相反方向行駛的都叫下行,編號的最後一位數是單數,譬如即將開過來的1207;凡是朝北京方向開的叫上行,編號最後一位數是雙數。

老馬接完電話後會突兀地喊一聲:“肖強,過來守著電話!”這是曠古的寂寞中兩個人唯一的聲音,肖強極為珍惜這聲音,像珍惜才到口的肉丸子。在這死亡般的世界裡,人的耳朵寂寞得茫然,閒得茫然,像擱置已久的蔫木耳。一旦接觸到人的聲音和人氣,耳朵會立馬鮮活起來,充盈通達起來,想象力也豐富起來,他甚至想起戈壁上那橫亙在藍天下的一個大字,那個像英格蘭麥田怪圈一樣的秘密,它是不是老馬所為?

老馬在走向站臺崗亭去接車的時候,也是軍人的步履,但此時人顯得更鮮活,目光先把兩條鋼軌從東到西梳洗兩個來回,顯然沒發現任何障礙物;而後來到道岔的部位仔細核實一番,抬手看看錶,來到崗亭下,心裡像期待東方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或者像期待馬上要奔跑而來的兒子。

站在值班室窗口跟前的助理值班員肖強此時的心情和老李一樣,兩個人都是在等待突然爆發的一場驚天動地、一場轟轟烈烈。這是內蒙古北部臨近邊界的老式單行線,平均兩個小時才有一趟車,而且大多數是過路車,列車向這個小站匆匆一瞥便甩手而去,從東邊的地平線消失在西邊的地平線。

據說當初的設計者之所以要在這裡設一個小站,全是因為有幾趟車要在這裡待避。因為小站距離東邊的車站四百里,距離西邊的車站也是四百里,兩輛車同時從東西兩邊相向而行的時候,到了中間總有一輛要停在預備線上避讓吧?而且僅僅是避讓,沒有上下的旅客,工作量小,只需兩個人輪換值班,但“行車安全上無小事”,這是老馬常唸叨的話,指責任重大。

當東方的地平線上冒出雞蛋大的動感時,那動感好像來自天外,很生動,像大地剛生出來的孩子。儘管這種現象已經在荒原上重複了千百遍,可是肖強心裡卻仍然有著莫名的衝動。因為比起在寂寞中窒息了大半輩子的老馬,他畢竟才三十出頭,才調到此地工作還不足半年。

還記得初來乍到的那幾天,他頭一回發現世上還有四面看不見邊際的廣袤,廣袤得他像一匹蒙古馬直想尥起蹶子狂奔;還有無風時那種博大而曠古的寂靜,靜得一直通向遠古,讓他想像野狼那樣嚎上幾嗓子。他還發現,在這裡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光腚洗澡,左嗓子唱歌也沒有羞恥,拉屎拉尿還不用廁所,小站百米之外都是廁所,通風且爽利。可是沒過多少時日,他就覺得這種遠,遠得無依無憑,遠得沒著沒落;這種靜,靜得太空洞,太無聊,空得好像連自己也被弄丟了。他開始唱二簧,開始沒完沒了找老馬講話,把鍋碗瓢盆弄出響。

可是老馬就像這沉默的大戈壁,或者說已經被沉默的戈壁同化了,整日間無語得像任意一塊石頭。偶然間說出話來也很衝:“記住了小子,在這裡最大的對手是自己,最大的能耐是戰勝寂寞。”肖強覺得這句話很俗套,可是從老馬的嘴裡說出來,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深奧和厚重。

東方地平線上那個雞蛋越長越大,越來越近,肖強不看都知道,老馬又一次扶正大蓋帽,摸摸風紀扣,兩腳一併,立成一根樁。來了,來了,它從喧譁的花花世界突圍而來,帶著那裡固有的人氣、濁氣,和轟轟烈烈的動感,迅速碾碎了荒原的寂寞,肖強幾乎是貪婪地用目光開涮那車窗內一閃而過的人臉,男人的臉女人的臉。漸漸,漸漸,他覺得飢餓的眼睛充盈了,荒蕪的情感細膩了。

可是列車一閃而過,丟下一句無言的道別——“沒有不散的宴席”。

肖強這天攤晚上的班,儘管他對戈壁的單調空遼已經膩味,可是和老馬走來走去都是共處在僅僅四間的小屋內;儘管老馬惜言如金,該說的話卻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遍,該講的故事也不知道講了多少遍,他不得不再次浪跡在荒原上,不厭其煩想尋見一隻活動悅目的生命,譬如一粒甲殼蟲,或螞蟻,可是大半年來都是徒勞;他還搜尋奇石,這並不是一件難事,光是石頭上有數字紋路的,他就撿到1、2、3、7、8、9。這已經足夠用,於是在值班室門左邊壘了一個長方的花池,並在裡面填滿沙子,把五塊鵝卵石按照32179順序栽在沙土裡,這個數字就是他引以為驕傲的小站行車安全天數。他所以把石頭想象成栽花,因為花是活的,安全天數也是活的,還在不斷增長。

他還有一個計劃,那就是形似牛、馬、鴨子的石頭他已經撿到了,手頭上紋路像白菜、像辣椒、像蘿蔔的也有了,他是想把五穀六畜和蔬菜都找到,在值班室向右邊開闢個園子全栽起來。尋尋覓覓,他就是這樣發現那個麥田怪圈般的秘密的。其實這地方距離鐵路也不遠,地上有個一張方桌大的字。字是用一塊一塊石頭擺成的,經過成年累月的風吹日曬,雪融雨淋,有的石頭已經稍微挪動了位置,有的已經大半陷入砂礫,但還是可以明顯辨別出是一個“菊”字,一個十分坦然地躺在藍天下的“菊”字。

如果說這個字是老馬拿石頭擺成的,那也是在許多年前,至少是在老馬還是小馬的時候。可是他有什麼話不好說,擺出這個字要對廣漠的藍天大地吐露怎樣的心跡?瞧,“菊”,很像一個姑娘或小媳婦的名字。由此他斷定,老馬時下的老伴很可能就是當初那個叫菊的姑娘。為了這件事,他不知道多少次旁敲側擊問過老馬老伴的名字,可是老馬總是否定地搖搖頭,說他老伴姓趙,叫趙玉蘭。接著老馬便把話題扯開,一說到當初修這條鐵路時的艱難,老馬破例話就多了起來,說天一黑,鐵道兵都像野鼠一樣鑽進地窩子,天不亮,便起床撲到路基上。全是原始的鍬挖、鎬刨、肩膀抬,鬍子因哈出的熱氣很快就結了冰,伸手抹一把,又凍上;吃的水都是從千里之外用駱駝馱來,更談不上洗澡……

“你是怎麼知道的?”肖強板著指頭算了算,修這條路的時候老馬應該還是個孩子。

“聽老一輩鐵道兵說的。”老馬飄渺的眼神像在講一個古老的故事。

當肖強圍著那個“菊”字轉的時候,又發現“菊”下面出現一個“個”字。可是細一看又不像“個”,因為“個”的右上方還多出一撇,而且一筆一劃都比“菊”字年輕。如果說那個“菊”也有可能是當年某一位鐵道兵擺下的,那麼下面這個“個”字多一撇,顯然是近些年擺成的,這裡除了老馬沒有第三個人,不是他的傑作還能是誰?

在老馬的故事裡,修這條路的人其中有一位鐵道兵連長,這位連長結婚還不滿一年,那天忽然接到了家信,說他的妻子已經在來找他的路上。連長看了信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從湖北到內蒙要換車換船不說,這方圓萬里大戈壁沒有車船也沒有人家,還要全靠兩隻腳走,迷路幾乎是肯定的,渴死餓死夜晚凍死怎麼辦?狼吃了怎麼辦?連長焦急擔心得滿嘴長滿了火泡。可是那時的人都信奉“要為鐵路獻青春,獻完青春獻子孫”,連長白天要帶領戰士戰天鬥地,晚上就拿著手電在方圓百里扯長聲吆喝,鑽天入地搜尋。可是等了半年又半年,媳婦始終杳無音訊,不知消失在何方……

肖強覺得這個故事很悲壯,有點像孟姜女千里尋夫,並馬上想到自己的媳婦。媳婦比自己小兩歲,還帶著娃,也是一封又一封信叨叨要來看看他,看看他工作的車站。按理說年輕人久別勝新婚,他做夢都想讓她來,可是這裡要啥沒有啥,是女人和娃待的地方嗎?尤其是他不想讓媳婦看見自己工作單位的寒酸。於是他給媳婦回信說,這裡吃住都不方便,想說個話都沒有人應,你等等,等半年我就申請調回去。

肖強說的一半是真心話,他真想調出這千里無人區,可又分明知道上級領導把他放在這地方是考驗,也分明知道值班員就是通往站長的路。當他把想法或明或暗向老李吐露的時候,老李仍是那句文不對題的話,“記住了小子,在這裡最大的對手是自己,最大的能耐是戰勝寂寞。”

晚上肖強當班的時候,坐在工作臺前不久就接到調度電話:“仨么洞兩(3102)正點在你站待避,仨么洞兩正點在你站待避。”肖強也連著重複兩遍後,聽見外面的屋簷上好像有風聲,不免心懸起來。打開窗戶向外面一看,月光照了進來,老天爺並沒有大風欲來的陰沉面容,這才放了些心。

入秋那場大風把他折磨得好苦。那天他休班,聽老馬說朝東北走大約十五里,有一處難得一見的戈壁水潭,雖然不大,可是水邊長著紅柳和蘆葦,碰巧還能看見不知從哪裡跑來喝水的小動物。這個消息太有誘惑力,這半年他都沒看見綠色,人長久不見綠色眼兒都空著,好像飢餓得乾癟了。尤其是看不見活的,譬如小動物,處在萬般凝固的背景下,覺得老馬和自己一舉一動都很荒誕,兩個人好像是在表演荒誕的木偶戲。

肖強估計自己才走在去水潭的半道上,卻發現了前方煙波浩渺的湖泊,和在小風中顫動的波紋,還有高低錯落的大樹。他當然明白這是海市蜃樓,這種幻覺他經歷得太多,早已經麻木。果然,不到兩個小時,前方隱約有了綠色,他慶幸自己的方向感還不錯,接下來他幾乎是跑,跑到跟前摟住一叢鮮綠色蘆葦,眼淚不知怎麼就奪眶而出。他擦乾淚水,眼兒貪婪地吞噬那種綠色,豪飲那種綠色,覺得是那般潤眼、養眼,而後放聲大哭,卻不知哭什麼。

他在小水潭邊足足欣賞流連了半個小時,遺憾的是除了蘆葦和紅柳搖曳的動感,仍然沒發現任何來喝水的小動物。他便坐下來等,可是才等了不到半個小時,發現東北天空變了臉色,黑沉沉地壓上來。他抬手看看錶,不能再等了,再過一個小時將有一趟車在小站待避,老馬一個人在大風中作業不安全。

就在他轉身才走幾步的時候,聽見了一聲鳴叫,那種鳴叫是那般冒昧,那般新奇和石破天驚。抬頭一看,竟然是兩隻繞著水潭飛翔的野鴨,他立刻匍匐在地,是怕嚇走兩隻極罕見,極靈動的活物。

野鴨果然試探著落在水裡,又是狂飲,又是抖動翅膀洗澡,激起兩叢浪花,他看得入迷了,只覺得眼前似夢似幻。這是一對夫妻嗎?其中一隻長著悅目的彩羽,一隻渾身慄殼色。由這對比翼雙飛的鳥,他聯想起世上各色各樣的夫妻,還想起戲劇中的一段唱詞:王三姐住寒窯一十八載,劉翠萍苦守一十六春,還有前朝英臺女,生生死死愛梁生……可是他們多半最後都等到了圓滿結果,那麼,那位鐵道兵連長呢?

突然,他覺察大風已經來到跟前,最先覺察的是那隻慄殼色母野鴨,它剛起飛便被颶風捉住一下摜在地上,摔得羽毛亂飛斃了命。接著他也被大風無情地摜倒在地。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來弓著腰奮力朝小站跑,這樣大的風老馬一個人接車太危險。

好在是順風,風推著他朝前跑,就這麼摔倒、爬起,摔倒、爬起,颶風使勁把沙子朝他眼裡揉,朝鼻孔耳朵裡塞。趕到小站的時候,他已經被狂風蹂躪得遍體鱗傷,他一眼就發現老馬拿著繩子朝腰裡栓。那根繩子肖強太熟悉,他搶過來熟練地綁在自己的腰裡問:“預留線的道岔閉合了?”

“還有二十分鐘車就要進入預留線避讓,能不閉合嗎?”老馬的回答冒出火星子,“抓緊檢查道岔。”這是值班員對助理值班員的命令。其實閉合岔挺省勁,只是一按電鈕的事,但是必須到幾十米以外的道岔前實地檢查是不是真閉合,特別是下雪和遇上大風,道岔時常會被凍住,或者被風吹得卡上小石頭,稍不留心便是天大的事故。

說著講著風更大了,砂礫和小石子擊打在牆壁上,吵鬧聲如爆豆,人如果此時站在風中朝前走,會一下子被摜在地上,就像那隻摔死的母野鴨。身上拴著繩子的肖強匍匐在地朝前爬,老馬扯住繩子一點一點放。看見肖強在道岔前努力舉起手做個安全的手勢,老馬又把繩子使勁往回拖,像釣魚人奮力扯動一條大魚。完了肖強解開腰裡的繩子又拴在老馬的腰間,老馬手持信號旗朝崗亭上爬去。他本想挺直身子規規矩矩接車的,可是試探了幾回又被風按倒。眼見列車就要進站,好老馬,藉助肖強從背後的牽扯力終於站起來,狂風捲起砂礫和小石子像槍林彈雨一起射向老馬,這讓肖強覺得老馬那挺立的樣子有了就義前的悲壯。

這樣的情景肖強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可是在他值班的這個晚上,大風很快就停息了。距離列車進站還有半個多小時,肖強來到站臺上。夜晚的大戈壁四處空濛、靜謐、無垠無憑,無風,無塵。最惹人喜愛的是戈壁明月,它碩大而渾圓、清亮。那種大,大的是雍容,是浩氣;那種亮,是清純而銀潔的亮,銀亮中甚至透著一片一片幽蘭。星星雖然不多,可是每一粒也都是金亮灼目的,立體的,居高臨下向人間眉目傳情。這使肖強覺得,人在孤獨時,世界上許多東西都可以略去,唯獨明月少不得。你到房前,它跟到房前,你到站臺,它跟到站臺,你在接車,它跟著接車。甚至它一生都伴著你走,不辭天涯海角,就像那位鐵道兵連長的媳婦。肖強時常為那位小媳婦的失蹤而惋惜,也為那天大風摜死的那隻母野鴨傷感,他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某種神秘的聯繫。

正線的列車順利通過,待避的列車也朝反方向走遠了,他在按動電鍵把道岔恢復原狀的時候,明知道道岔已經復位,還是到道岔跟前複核了一遍,這是規矩,“行車安全上無小事”。去年冬天下大雪,大雪又被車輪碾壓溶化成水,車一過道岔便被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凍住。這時候兩個人動作必須快,一個人提著開水桶去澆道岔,另一個人手持信號旗迎著列車開來的方向跑去,是隨時準備把車堵在站外。可是道岔就那麼反覆凍、反覆熱水澆,有時甚至忙一夜,苦累不說,腳凍壞了,手凍壞了,在這杳無人跡的地方沒有人知道,更沒人憐惜地看一眼。有時候兩人會摟頭大哭一場,哭過又大笑。

明天是中秋節,白天攤老李的班。每逢佳節倍思親,可是兩個人都不說,心煩意亂的肖強又獨自溜達到那個“菊”字旁邊。他發現“個”字右上角那一撇上又多了一塊石頭,這更證明是老馬所為。由此他還似乎發現一個規律,每逢重要節日,老馬都會在那一撇上擺上一塊石頭,使那一撇在生長。他到底想擺成一個什麼字呢?

他想回去問問老馬,可是一進門,卻發現老馬歪倒在值班的椅子上,嘴歪著,眼斜著,嘴裡“哦哦”不知想說什麼。肖強嚇壞了,他知道老馬高血壓,心臟也不好,忙著扶起來摟在懷裡大聲問:“怎麼啦?你想說什麼?”

老馬合上眼,很費力地把氣喘勻了,一字一字以託孤的祈求說:“幫我守著父母。”肖強一時糊塗了,他知道老馬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大聲問:“你父母在哪?”老馬顯得越來越虛弱,抬起無力的手朝那個“菊”字方向指,費力地吐出三個字:“母親……菊……”接著渾身一鬆弛,倒在他的懷裡。

肖強忙著把他放平了,一邊按壓胸部做心臟復甦,一邊做人工呼吸,可是折騰了半個小時,忙得大汗淋漓,老馬還是不買賬,好像已經甩手走遠了,他這才跳起來給調度打電話報告這突發事件。值班的調度向上級彙報後答覆,四十分鐘後,那輛待避的車會按照調度命令帶上老馬,到下一個車站送往醫院搶救。他想暴怒地朝著話筒喊:“人都不行了,還要再等四十分鐘?”可是他又明知道發火也是無名火,四十分鐘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要是派救護車來,至少得三四個小時。他放下電話趴在老馬身上放聲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他清醒過來,好像一切都是夢。真是人生無常,還差兩個多月就退休了,上蒼也不叫人圓滿收官。想起老馬最後的遺言,那個“菊”竟然是他那個在戈壁荒原上走失的母親,他驚訝不已。那麼,他的父親就是那位鐵道兵連長了?當初也是這位連長一塊一塊石頭壘成的“菊”,以表達對失蹤的妻子的牽掛和思念?後來老馬長大了,據說又是他父親把他送上鐵路的。

待避的列車在預留線上停下了,肖強哭著送走已經渾身冰涼的老馬,第二天上級又派來一個助理值班員,肖強被提升為值班員。但他的心裡仍然糾纏那個“菊”字,尤其那個“個”字上。“個”右上角多一瞥又是啥意思?直到事情過去好幾天,他忽然想起老馬的名字叫馬茂竹,恍然明白,“個”字右上角已經有一撇,如果再加上一捺,和一豎,不就是“竹”麼?老馬之所以把自己的名字嵌在他母親的名字下,那是不是老一輩鐵路人說的,“獻完青春獻子孫”?

儘管肖強一時還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測,但此時他已經決定,延續老馬的慣例,每到重要的節日也去添一塊石頭,把那個字接著寫下去。

或許,這也是老馬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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