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8 清荷碓“篩米姐”

清幽幽的木樨河水,從船山松泉山和白向山的密林深處流淌出來,它匯聚了千山萬壑的山泉雨水,一年四季,浩浩湯湯,永不停息。清荷碓就著落在木樨河南岸的古溪村。

一條石頭砌成的大壩,硬生生的將湯湯的木樨河斜斜的攔腰截斷,那溪水便不得不順從的沿著水渠匯入荷塘。清荷碓很特別,分前後兩站,前站地勢略高一些。一根合抱粗四丈多長筆直的大樅樹,做成了大車軸,通常水碓的水車輪是裝在一頭的,清荷碓的水車輪卻是在車軸中間,大車軸中間部位安裝了一個直徑四米的大水車輪。清荷碓後站低些,是油坊和糖坊。渠水前面推動了水碓的大車輪,又流入後站,再次推動油坊和糖坊的車輪。這樣清荷碓既是舂米碾糠打糕粉的水碓,又是油坊糖坊。溪水順水渠流至後站,便分成左右兩邊,一邊是水推碾槽榨油坊,另一邊則是絞碾甘蔗汁燒鍋煮糖的糖坊。

每年農曆八九月,大灣州一帶茅蔗,金塘灣的甜蔗收成了。人們將蔗杆抄底砍下來,除去葉子,一捆一捆的綁好,或是肩挑背扛,或是手拉車、拖拉機都運往這裡運送。大水輪子帶轉了兩個大鐵輪子,那是軋蔗機。軋蔗機鐵輪子下面支著一口兩米口徑的大鐵盆,蔗杆被送進大鐵輪子,不停轉動的大鐵輪像是一個巨大的口,送進去的蔗杆被絞得吱吱作響,蔗汁便順著管子嘩嘩的流下來了。經過過濾,沿著粗粗的鐵管子送進大鐵鍋熬煎,兩口大鐵鍋,就安裝在石夼旁。一天到晚,火光四射,炊煙不斷,蔗杆被榨乾後的蔗渣,經太陽一曬,又被當作柴草燒了煮糖。於是,這木樨河清荷碓四周的曠野充斥著濃濃的蔗糖芳香。

水擊車輪的舂米水碓,樅木做的大車軸,分別安裝了二十個車撥子,車撥子分別有序的撥弄著二十個像馬頭似的木製碓頭,碓頭的頭部是鐵鑄成的,呈橢圓形,長年累月的舂米,早已磨得油光閃亮。地面上二十個並排對應安裝好的大石臼,一個石臼就可以裝下五六十斤稻穀。碓頭沒有開始工作時,都被粗粗的藤條高高的吊在一條橫木上備用。這時,如果要舂米,只需把稻穀倒入石臼,打開水閘,被攔住的古溪水順從的沿著水渠流進水碓,洶湧的水衝擊著大車輪,車輪帶轉車軸,車軸撥動著車撥子,車撥子按動伸著長長脖子的馬頭似鐵碓頭,鐵碓頭高高昂起,車軸輪轉,撥子輪空,碓頭便重重落下。於是,此起彼伏,或上或下,二十個碓頭便有上有下的有序的工作起來。

清荷碓原本是鎮上地主王道明家的產業,土改時被公家沒收了。清荷碓沒收後,就劃給古鎮古溪村,村裡依然把水碓交給一向住在這裡的老蔣頭。老蔣頭大號蔣守才,三代貧農出身。老蔣頭原先是王家的長工,幫助地主王道明看守水碓,有人來舂米,負責替人搖風扇、篩米除沙,然後收錢。當年大革命時期,老蔣頭曾經暗中多次幫助過紅軍籌糧,偷偷的把大米賣給路過古溪的紅軍游擊隊。紅軍游擊隊留下了一張買糧的字據和五塊光洋。解放後,當年的紅軍游擊隊負責人在省城裡當了大幹部,到了革命老區古溪尋找當年幫助過紅軍的老蔣頭表示謝意,還要老蔣頭搬到城裡去住。老蔣頭沒有答應,他認為還是老家古鎮好,捨不得離開。那張字據和五塊光洋卻被市博物館當作文物收藏了。正是因為有這麼一段故事,老蔣頭成了的老交通,享受民政部門授予的“五老”待遇。

老蔣頭有兩個閨女,老大叫蔣蘭香,老二叫蔣梅香。老蔣頭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老婆子沒能給他生一個大胖小子。於是,老蔣頭就把閨女當做小子來養。蔣蘭香從小就跟著父親水裡泥裡泡,山裡地裡鑽,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的性格。

清荷碓“篩米姐”

老蔣頭搖風扇扇穀糠、操篩篩米,練就一手絕活。他風扇撥得相當穩當,“撲撲撲——撲撲撲”, 每分鐘不多不少六十下,穀殼米粒泥土小石子分得清清楚楚;篩米更是絕了,米槽裡堆滿了稻米,便是整整五百斤,平常,人們舂米過篩最少要三遍,最少也得耗費兩個時辰;老蔣頭他只需半個時辰最多不超過四十分鐘,過一遍篩就行,人稱“一遍清”。篩米最關鍵的是篩出米頭——剩下沒有剝開的穀子——這可是一份既要有力氣,又要有技術的活:倒在米篩上滿滿一篩米,最少有三四十斤,篩米師傅立在米槽邊上,哈腰弓背,雙手緊握米篩,左推右送,右推左送,一緊一慢,一重一輕,雙手機械的勻速運動,像是在畫圓圈。米篩上的米粒也跟著打圈圈,一推一送,要求篩米師傅雙腳立穩,腹部緊收,身子不得貼靠米槽,繃緊全身肌肉,雙手要配合嫻熟,只是暗中使勁,萬萬不可用蠻力。手上用力,腰部用勁,身體自然的搖擺晃圈。—轉—圈,—轉—圈,這時,米篩上便出現了一個奇蹟,米粒在米篩上面打圈,然後乖乖的鑽到篩面下去;沒有剝去殼的穀粒,就老實的只能在篩面上打圈子了。老蔣頭的絕活就全在這裡:只見他篩著篩著,突然,他左手暗中一使勁,忽地往上猛一提,篩面上沒來得及退殼的穀粒卻被高高揚起,形成一道淡淡的黃色弧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忽地騰出右手,輕輕一撈,截住那揚起的弧線,那些穀粒盡被他撈在手心裡了。就這樣,既不需要翻來覆去的重新再篩的辛苦,也不需要千選萬挑的再去撿混在白米中的穀粒了。他的這手絕技,曾讓多少人羨慕敬佩,上村下村多少人想拜師求學,但是,真正學會的人極少,要說得其真傳的,倒是老蔣頭的大閨女蔣蘭香蔣小姐。徒弟們私下議論,篩米使暗勁,不可使蠻力。雙手腰肢臀部要整體配合,一推一送用力要勻稱,渾身都要扭起來,就連胯下的部件也得跟著晃,不然篩面上的白米穀粒就轉不起來,穀粒也就不能轉到篩上面。學藝要有悟性,倒真是人們所說的 “只能意會不可言傳”。蔣蘭香的悟性特別的好,有人說是耳濡目染,有人說是老子的基因遺傳。於是,好事的人送蔣蘭香一個好聽的大號“篩米姐”。總之,蔣蘭香篩米的手藝不比父親老蔣頭差,不過,她的胯下沒有能晃的零件,只是兩個豐滿的奶子抖顫顫跟著身子晃,眼饞的那幫愣頭青,魂都丟了。

蔣蘭香年過二十,已經和父親學了三五年。

蔣蘭香沒念幾年書,她只讀到小學四年級,正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學校亂折騰,開不了學,整天搞大批判。老蔣頭水碓裡忙不過來,身邊缺少個幫手。於是,花木蘭替父從軍,蔣蘭香幫父篩米,老蔣頭硬是拿個閨女當小子使喚了。

三伏天,日頭烤得大地像個大火爐。知了在樹上拼命的嘶叫“熱死啦——熱死啦”。

清荷碓四周十多棵古老的大樟樹,硬撐著綠茵茵的樹葉,像是十幾把大傘,庇護著人們。樟樹渾身散發出樟油的清涼的芳香;旋轉的水車把溪水高高的揚起,四濺的水花撞擊在石階上,水槽上,溼氣騰騰。因此水碓房裡顯得特別涼爽,走進水碓房就像走進一個舒服的清涼世界。

於是,耘田的、施肥的、治蟲的、種菜的、糊豆子泥巴的、牧牛的、放鴨的……四下勞作的人們都聚集到水碓房裡歇息了,人們喜歡在這裡避暑納涼。當然,青年人更喜歡到這裡,因為這裡有一個美麗姑娘篩米姐蔣蘭香。人們喜歡看蔣蘭香姑娘的修長身段,看她豐滿的胸,翹翹的臀;看她微微弓著腰,不緊不慢的搖風扇扇米,時而彎下腰,從籮筐裡抓一把米,看看米的成色;特別愛看她站在米槽邊擺開架勢搖晃著身子篩米……

這其中,愛到清荷碓來的就有牧鴨倌開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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