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如果“新冠疫情”是一場“摸底考試”,我們及格了嗎?

如果“新冠疫情”是一場“摸底考試”,我們及格了嗎?

專家認為,從時間表上來看,這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暴發,既是對後非典時代中國醫改的一次集中測驗,更是對新一階段中國公共衛生體系改革的一場“摸底考試”。

直報系統為何失靈?

2月23日,《中國科學:生命科學》雜誌刊發了上海交通大學陳國強院士團隊的述評文章《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下的思考》,文章開宗明義的指出,“我們必須反思疫情初期的應對策略”。

對於上海市衛生和健康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金春林來說,疫情初期值得反思的地方很多,但第一個問題一定是“網絡直報系統”的失靈。

“網絡直報系統”,全稱是中國傳染病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檢測信息系統。2003年非典後中國建立起的“網絡直報系統”一直是中國疾控中心(CDC)引以為豪的成果,在官方的宣傳口徑裡,其覆蓋率位居全球第一。

2014年4月,《光明日報》就報道稱,我國網絡直報系統有直報單位6.8萬餘家,覆蓋範圍除了全國100%縣以上疾控機構、98%的縣級以上醫療機構,基層醫療衛生機構也達到了94%。

直報意味著,只要發現傳染性病例,醫院要直接在這套系統上報告病例。不是逐級報告,只要醫院在網絡系統中點擊報告了病例,CDC第一時間就能收到。

而且,2012年以來,直報系統加強了對“不明原因肺炎”的監測。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正是以“不明原因肺炎”進入公眾視野。

但是武漢“不明原因肺炎”發生後,這個規模位居全球第一的系統在武漢市各家醫院都失靈了。

以“吹哨者”為公眾所熟知的武漢市中心醫院眼科醫生李文亮,12月30日通過微信群警告了疫情風險,事後被認為的確是預警之聲。而像李文亮這樣的“吹哨者”公眾已知的就有8位,但他們的預警之聲並沒有通過這個系統發揮作用。

傳染病的早期預警是能否將暴發扼殺在搖籃裡的最關鍵一環。“早期預警的原則應該是寧可錯報一千,也不放過一個。金春林告訴“醫學界”。

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

在上報問題上,醫生和醫院都相當謹慎。一線醫生上報後,需要醫院內部的層層審核。臨床醫生先上報給主任,主任報給院長,院長再向上報。而且,一些醫院的普遍做法,並不是通過系統直報到國家層面,而是報到市裡或者省裡。

根據衛生部2003年頒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令》(第37號),執行職務的醫護人員是責任疫情報告人,各級各類醫療衛生機構和疾病預防控制機構均為責任報告單位,依照有關法規對責任疫情報告人工作進行監督管理。

事實證明,這種“監督管理”更像是對醫療機構對醫護人員上的一道“緊箍咒”。

據“財新”披露的信息,早期武漢醫院接到的《上報標準》非常嚴苛。《冰點週刊》證實,元旦後,武漢有兩套標準——綠皮手冊和白皮手冊。“綠皮書冊”為《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由國家衛健委第一個赴武漢專家組和湖北當地專家組共同制定。“白皮手冊”為《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入排標準》,由一些醫院經內部口頭層層傳達。

和“綠皮書冊”將“有武漢市華南市場暴露史或有類似病人接觸史”作為浮動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不同,“白皮手冊”規定,需要同時滿足4條“臨床表現”,再滿足“流行病學史”4條之一才需要上報。有醫院醫生按照“綠皮手冊”上報了十幾例病例,被醫院領導嚴厲批評。領導認為,醫生報的太多了。

如果“新冠疫情”是一场“摸底考试”,我们及格了吗?

在金春林看來,非典後,CDC對這個耗巨資建立起來的直報系統“盲目樂觀”,雖然這個系統已經具備了硬件條件,但是軟件建設還有很多系統性問題。“這個直報系統並沒真正將傳染病和突發公衛事件預警的關口前移,早期的8位醫生,甚至可能有800個醫生都瞭解到了一線的情況,但是他們並沒有權力直接使用這個直報系統。”

金春林認為一個理想的機制應該是,將直報權下放給一線的醫護,他們作為哨點直接、及時上報,CDC再進行調查甄別,中間沒有行政力量的介入。而且要建立一個正向激勵的機制,而不是懲罰性的機制,讓“醫生報了,不會被談話、被訓誡,讓他們敢報,並且報了有獎賞。”

這背後的核心問題是,“對於公共衛生來說,專業技術的獨立性被一再證明,是非常重要的。”

兩條戰線

對於流行病學專家而言,應對傳染病和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四早”非常重要——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

在早報告的機制失靈之後,擺在武漢面前的還有兩個機會窗口——早隔離和早治療,也就是後來經常被提及的“應收盡收”、“應早儘早”。

但是往前回溯,“早隔離”和“早治療”的原則並未被貫徹。

早在1月5日,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給國家衛健委提交了一份《關於湖北省武漢市華南海鮮市場不明原因發熱肺炎的病原學報告》,報告指出,已經通過高通量測序獲得了該病毒的全基因組。

“這個時候就要溯源。”金春林認為,擺在面前的有兩條戰線,一條是公共衛生,流行病學專家要進入現場進行調查,找到傳染源頭,循證傳染性,“任何一個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初期就應該找零號病人,如果零號病人找不到,就要找到1號病人。”

另一條是實驗室戰線,科學家們要在實驗室裡研究病毒,為其導致疾病的診斷和排除提供依據,同時為之後生產疫苗和藥物提供依據。

這就是所謂的“病例定義”。病例定義是流行病學的基石,包括流行病學史、臨床表現,病原性證據三大部分,對於防疫策略的制定和臨床診斷都非常重要。但是需要公衛、病毒學家和臨床專家建立聯通機制,通力合作。

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公共衛生學院副院長、流行病學終身教授張作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說,“一般來說,在疫情暴發流行的時候,流行病學家是領頭人,他應該協調臨床各科醫生、協調實驗室,協調病毒學家,來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SARS的時候,中國很多流行病學家出來出謀劃策、領導工作,做了好多事情,但這次全線靜悄悄。

在金春林看來,目前,這兩條戰線的很多關鍵問題仍然沒有答案。即使有答案,也沒有體現在這次疫情防控的決策上。

在流行病學調查尚不清晰的情況下,武漢前期的《入排標準》將與海鮮市場有關的流行病學史改為必要條件,一個重要後果是病毒在“人際傳播”的中招者被排除在外。

在隔離問題上,“居家隔離還是集中隔離?武漢前期選擇了居家隔離的策略,這是決策上的重大失誤。”金春林說。

診斷標準同樣飽受爭議。1月18日之前,國家衛健委規定的確診方法只有一個:基因測序。18日第二版《新冠肺炎診療方案》發佈後則規定,確診可以從基因測序和核酸檢測二選一。

但無論是基因測序還是核酸檢測,都滿足不了防疫篩查應該快速簡便的要求。當時春節臨近,本來還應考慮到產能問題。一位支援武漢的呼吸科專家告訴“醫學界”,武漢當時每天的核酸檢測能力只有300例左右。

根據2月中旬刊發在《中華流行病學雜誌》上的追溯文章《新型冠狀病毒的流行病學特徵》,僅1月11日到1月20日,就有5417人感染。

如果“新冠疫情”是一场“摸底考试”,我们及格了吗?

截圖來自論文《新型冠狀病毒的流行病學特徵》

“因為等待試劑盒,大量患者積壓在門診和留觀病房,並且輾轉多家醫療機構求醫,交叉感染很嚴重。而且等候時間長,病房收治的病人病情普遍較重。”上述呼吸專家說。

湖北潛江市沒有等國家標準試劑盒確診,就採取了一系列的隔離措施。“冒了一點點不是太合規的風險。”2月12日,潛江市市委書記吳祖雲接受央視《新聞1+1》採訪時說。事後證明,這是明智之舉。潛江成為湖北除了神農架原始林區之外,確診人數最少的地區。

“這是防疫思路,先切斷傳播途徑,不做試劑盒確診,如果發燒+肺炎就隔離。可能會有交叉感染,甲流患者也被傳染了新冠,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控制不住瘟疫,傳播危害更大……”有專家如是評價。

防疫和臨床

防疫思路和臨床思路有很大區別。

臨床治病要求精細對待每一位患者,爭取最好的預後。而防疫首要是切斷傳播途徑,是隔離。隔離是第一位的,哪怕犧牲一部分患者的治療效果。

公衛專家都知道,防疫有三大原則:控制傳染源,切斷傳染途徑,保護易感人群。

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諮詢專家繆曉輝接受《三聯生活週刊》時也談到了控制傳染源的問題。“控制傳染源就是控制病人,最可怕的是潛伏期的病人,並不是病情越重,病毒的量就越高。病情越重,只能說明病人自身免疫攻擊能力越強,或者有基礎性疾病,重點還是去找發熱病人,找接觸過病人的人,隔離起來。”

防疫原則裡並沒有“救治傳染源”。如果簡單歸納,防疫醫學和臨床醫學的區別在於:臨床為了救人,防疫為了少死人。

“說到底這是抓住‘牛鼻子”還是抓住‘牛尾巴’的問題。金春林解釋,“抓‘牛鼻子也就是預防為主,抓‘牛尾巴’則是猛攻治療。這個選擇,體現了衛生決策和管理水平在抗疫中起到的關鍵作用。

我國著名流行病學家曹廣文教授打過一個比方:如果把疫情比作一頭瘋牛,公共衛生預防就是(在疫情發生的早期)抓住牛鼻子,你就能控制住這頭瘋牛。相反,在疫情晚期,大批病人生病到醫院就醫就是牛尾巴。無論你怎麼抓牛尾巴,它都是在瘋跑。沒預防,就沒抓到重點,重點是在早期預防。

如果回顧武漢後來做出的一系列決策,在當時疫情已經有很大暴發風險的情況下,官方決策卻都過分強調臨床思路,試圖抓住“牛尾巴”,而一定程度上忽視了防疫原則,也就是要抓住“牛鼻子”。

從“7+7”包保制度開始,武漢市前期決策的核心思路在於調配醫療資源,增加床位。但一位在一線工作的呼吸與危重症醫生不無遺憾的告訴“醫學界”,病床增加的速度永遠跟不上病人增加的速度,“醫生是最後的守門員。沒有隔離措施,臨床醫生只能疲於奔命。”

直到2月2日,武漢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揮部才發出10號通告,要求對“四類人員”進行集中收治和隔離。

這次疫情處置上,很多細節層面

都體現了相較臨床醫學,預防醫學和公共衛生學遭受到的忽視。

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下的思考》中,陳國強院士團隊就從疫情工作領導小組的名稱這個細處著手,提出了異議。

“‘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領導小組從名稱上看似乎重點在“肺炎”上,關注點容易被理解為一個臨床問題的防治上,而事實上在疫情防控中無論疾病處於何種階段,是否伴有肺炎,只要是感染、亞臨床感染甚至無症狀攜帶者都應該是防控對象。”

文章認為,去掉“肺炎”兩字,“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工作領導小組才能體現以“病毒”為核心,更加強調防治工作是針對病毒傳播的全流程,重點是在控制傳染源,阻斷傳染途徑的公共衛生舉措上。

一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如果感染患者數量控制不住,臨床上永遠也搶救不完。”金春林說。

校對:臧恆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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