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一個小故事,溫暖一段人生路······

窗外,是二月。

雪花一片、一片地飄灑著,紛紛淋淋···少頃,隱隱約約的雨線也跟著參與了進來。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黑壓壓的麻雀聚在楊樹上,虎視眈眈地覬覦著院子裡的苞谷堆。每次,它們都只是淺嘗輒止地低空掠過,然後在我的督促下灰溜溜地折回去,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這種僵持對峙,很快就“磨損”掉了我一個早晨的時光。

可是恍然間,我發現那棵樹已經竄過了記憶裡的高度。至於曾經,我已全然忘卻。只記得,當我上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早晨十點鐘的陽光會準時躺在七仰八叉的樹梢,像沒煮熟的蛋黃。時而隱約,時而清晰···不偏不起,就掛在樹梢上。

同樣的時間,可如今再度望去,顯然,回憶裡的那隻蛋黃已不復往日。它已經從樹梢溜到樹腰,而且那肥碩的樹幹已經遮去了它的半張臉···

其實,陽光從樹梢跌落樹幹,那是一劃而過的青春。隔著漫長時光,詫異於當時的歲月珍貴。

雪花還在繼續飄灑著,密密匝匝的麻雀依舊堆在樹枝上,像一隻只腐敗的熟爛了的柿子。或許,這麼多年來,亙古長存的,就屬它們了。其餘一切,都在以加速度的形式向前推進——我們的人生,我們的青春,還有舊回憶。

故鄉,或許真的就是一場到不了、回不去的粉色天涯。

記得有位作家說過:“親手種樹的地方,會變成幸福的所在。”關於樹,它真的會承載一切,包括苦難,幸福,甚至其他什麼?人會忘記,但樹不會。它彷彿可以將你定格在記憶裡的某一刻,總會讓你在時過境遷以後對某些東西恍然大悟。那些原以為自己已經忘卻的人與事,會以新的生機和溫度再度來襲。

關於成長,我們唯一的必修課就是在練習告別,並且學會再開始。

已經是2020年,距離那個遙遠的2013年已經劃過了8個年頭。八年時光,到底意味著什麼?是裸露在青春裡無法抹除的隱忍與痛,還是對於彼時的自己的無限自責,抑或著是對於他的辜負···

從一個精神抖擻的中年人變得孱弱不堪。之於父親,那半年是他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飯不能食,脾氣暴躁無常,經常動不動就生氣。生我的氣,生母親的氣,更多時候他是生自己的氣。

父親患癌後的第二年,剛好碰上老大上大二。2012年的高考,他成績好,整個死寂沉沉的村子也因此產生了轟動一時的熱點。畢竟,那是家門第一個整正意義上的大學生。

遠遠記得,當聒噪的七月裡父親和母親在滾滾麥浪裡收到快遞員寄來的錄取通知書時,平日裡一向不捨得買包煙的父親破天荒地買了一包20塊錢的軟盒玉溪,然後大大風方地將褶皺著的20塊錢遞給了那個送快遞的叔叔。有幸,我也獲得了一隻雪糕(大紅鷹)。父親精神矍鑠,他扔下鐮刀,停止了手裡的活。拽過一捆麥子,蹲在上面開始打量那張喜氣洋洋的錄取通知書。那是一封顏色鮮紅的像被血液沖刷過的長方形紙袋,一層裹著一層···在那個太陽當頭的正午,一串鞭炮噼裡啪啦地響徹了黃土高原的麥浪···金黃色的麥浪在灼熱的氣流中翻滾著,螞蚱附和著遠處池塘裡的蛙鳴,喜悅和夏天相互交織···父親一會兒把目光投向我,一會兒又靜靜地盯著麥蹚裡的老大,一股股菸圈在空氣中悠然騰空升起···

直到很久以後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人生裡最為燦爛的時刻。而那燦爛,也是以分秒來計算的。他臉上的喜悅是一種溢於言表的超然,就好像那一刻他在俯視著這個世界,就好像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生活的意義是什麼?不就是四季更迭,不就是正在盛開著的花朵和腳下的土地嘛!一切希望,不就來自那一片金黃色的麥浪嘛,它才是這一份喜悅的源泉。走過那麼多艱難,不就是為了未來某一刻的釋然和坦然嗎?而那一刻,彷彿他滑進了某個世外桃源的黑洞中,沒有人能夠奪走這珍貴的時刻。

去往省城,這是父親這一生走得最遠的地方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他都一直生活在這片黃土地上,那種有理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踏上另一片陌生的土地於他而言,又是多大的幸福。所以,也是那一紙證書賜給他的契機。送老大到大學之後,父親從省城回到了家。因為他覺得住宿花銷太貴,他只住了兩個晚上,便坐上了火車。

傍晚時候,他坐在院子裡為我們講述著他的一路見聞。準確說,是他自說自話。因為我在備考,母親在玉米堆前面手忙腳亂地剝玉米,完全沒有人顧及他口中所講的是什麼···記憶猶新的只有一句,“等下次去的時候,多停幾天,到處多看看。”旋即,他又一次把眼睛瞥向我這邊。而我,恰恰又對上了他的目光。“下次的話···我們仨一起去,那時候老大應該上大四了···”

月下,白兮兮的月光跳動在門外的楊樹上,風中翻滾的葉子像鱗次櫛比的鱗片,如同被掀起的海浪,一股接著一股。樹上有喜鵲嘰嘰喳喳,母親說,喜鵲報喜。我們很默契,他們的理想一同落在我的身上。

很多事情,在歷經之後才會恍然大悟,才會後知後覺。而那時的月光,那時的父親,他給我描摹了一個美輪美奐的夢境,而我和母親佯裝出來的可有可無,竟然終究變成個漫長的失落。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那個夏天夜晚以後······很久以後······

父親身體乍然惡化,而我也未能遂願地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學校。他變得很瘦、很瘦,就像一頁纖薄的木板,身上彷彿只剩下骨頭,而那骨頭一旦不再願意支撐他的軀體,可能,就是他和世界告別的時候了。

那時候,母親下地幹活,我上高中,老大遠在省會城市。父親獨居於一間坐西朝東的屋子裡,唯一陪伴他的只有兩歲多一些的小黃。它是我在放學路上撿回來的一隻滿身泥巴的小狗,我把它洗得乾乾淨淨,我不在的時候,它便替我陪著病床上的父親。父親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就靜靜臥在門前,一動不動,從來沒有逃出過父親的視線。也有時候,趕上父親心情好的時候,它也會隨著父親蜷居在太陽光底下,陽光的溫暖一寸一寸潑在他們身上······

2013年的秋天尾巴,父親溘然長逝。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黃昏,我在雨中獨自奔跑了十幾公里,全然忘卻了害怕、疲憊,充斥在腦子中的,只有漫無目的的奔跑,沒有方向。

只是,等我跑回家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我和老大,都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那是一個禮拜二的傍晚。所謂的最後一面,變成了記憶裡某個星期日下午的眼神,清晰如左···

之後,小黃也無所遁形。我追問母親,小黃去了哪裡。母親說,在某個大雨的夜晚裡,自己跑出去就沒有再回來,也有人說,被一輛疾馳著的汽車壓死了···

雪花,落得更緊了。不一會兒,大地白了,遠處的楊樹樹杈上堆滿了麻雀以外的冰花,它們見縫插針地撲向苞谷堆,我不再驅趕它們。我們,難道不是相互成全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