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曲巷弓桥鸣翠蝉,玉露清风笼红烟。


待明月攀上西楼,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华灯映水画舫凌波,伴着几盏艳红的灯笼,旖旎的梦温柔缱绻地随着楚楚和风飘入悠长的烟柳巷,枕着历史的云烟浩渺,悠悠然走向灯火掩映的堤岸。梅雨季,吴喃细语的柔软温存使人一不小心就沾染了胭脂水粉的风情,这江南之景啊,暖玉生烟,娇嗔的真让人迷醉。金陵城的七月,大概就是这般图景。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李从嘉生于七月,卒于七月。其父李璟的次子至第五子均早死,其长兄李弘毅又因七分病情三分罪孽不满三十便意外暴卒,原本无意觊觎皇位的他,于二十五岁在文武百官的山呼海蹈中登上权力之巅,又从《太玄·元告》中“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一句取“煜”为字,而这日月照天地的大吉寓意,终是辜负了君臣新君新政新气象的美好祈愿,当然这已是后话。


与红楼梦中的宝玉相似,李煜生于贵族家庭,富丽堂皇的宫廷是他成长安眠的暖床,宫墙的高檐隔绝了苦痛,亦隔绝了成长。他们都是叛逆的,有人说,宝玉的哀怨是对封建礼教的反叛,那么李煜的哀怨,只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当生命尚是一条坦途时,文人骚客往往自虐地自我刁难,兀自生出几分失望沮丧和枉然,何愁?儿女情长愁,烟花落雨愁

,孩儿虚无的哀切自怜是不经风雨,是极尽奢靡的欢愉和满足后,对未知的自由辖地无痛关痒的渴望和求之不得的感慨。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追慕一阵春风,予我一叶扁舟,离岸桃李相逢,杯中斟满美酒,正如《草根谭》所言的:人世不尘,苦海不苦,目之所至即为好景。得自由,清显直白的袒露也不觉让人哑然失笑,这般少年心性、少年意气,又哪知平静水面上的垂钓之姿也不过是重压之后、梦境之中做作的情态呢。


曾设想他若不贵为帝王,那也该是花前月下抚琴,驿外断桥吟诗,梧桐树下话春秋的才子吧。李煜工词曲,善属文,大周后娥皇精诗作,通音律,纵使不施粉黛也自是一等一的美人,在皇宫莺莺燕燕簇拥下愈发显得矜贵脱俗,爱情始于父辈的指婚,忠于契合的灵魂,“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欢愉,至后来石破天惊的《霓裳羽衣曲》,再到策马徐行,执手踏月而归的守候,才子与佳人执手相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美人不在深谷,在身侧,佳酿在手,好景当前,鱼贯而入的嫔妃宫女,霓裳羽衣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耳。谁说春风不解风情?这楚楚的春风啊夹着阵阵香泽拂面,娥皇正值豆蔻年华,少女娇柔的痴嗔撩拨得人春心荡漾,怪叫人迷醉,而李煜也确实在这般风花雪月中沉沦。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而爱情啊莫不是有了缺憾,才意蕴深长?就好像陆游与唐婉的曾是孤鸿照影来,东坡与妻子的小轩窗、正梳妆。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大周后去世的第一个春天,他想象着故人归,盼她再舞一曲卷起这落满花园的片片红,不知该是怎样一副令人心旌神摇的风景。


已逝的美人正如甜美的梦总是无法挽留,所以,快醒醒,这《霓裳羽衣曲》本是靡靡的亡国之音,深宫之外江河日下、国运衰颓,城墙在暮色中静默地伫立,寥落的晨昏里,城门为谁盛装而待。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山雨欲来风满楼,接到赵匡胤的信,他又一次懦弱地回避了,胞弟李从善忍辱北上被囚禁,江南的小桥流水山花浪漫啊,最后一眼竟成了最后的记忆。本以为偏安一隅便可明哲保全,谁知这懦夫之举不过是扬汤止沸。


想来尘世对人的约束是必然,就如撒下一张透明的网,柔韧细密的鱼线一点点地收紧,等酣睡之人反应过来时却被死死勒住脖颈,我们每个人,都不是漏网之鱼。敌人兵临城下,一战在所难免。


残酷的厮杀声,猎猎的号角声,战俘无力的呐喊声,终是给南唐烙上了一记哀婉的句号。公元976年,李煜白幡挂起,肉袒出降,被迫北上,正月北国之路大雪纷飞,仿佛是狞笑着的汴京讽刺地赠与了南国天子一份危险的礼物。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这年月深邃悠长,寄人篱下的风雨飘摇之苦不可名状。秦淮河依旧自顾自地流淌,几千年来自有其流势,只是河上如织的游人与画舫,更了名字,又一变再变。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苍茫天地间,每个人都是飘飞的柳絮,半点不由人。但他到底是糊涂,亡国是人祸,半点不由天。将一切归为命运,何来命运?不过是世事沉浮跌宕使人失措惊慌,踉踉跄跄地环顾左右尤不得章法,只好以命运一词为幌子,聊以慰藉心中的失落、慌乱和虚无感罢了。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若有一场酣畅的梦能使人深陷其中,长醉不复醒也是幸运的。但任何梦都有醒来的时候,梦醒时分汴京一方院落里的深蓝色的天空清晰可辩。其实这汴京小院也不全是寂寞,早春时节春风吹开了院落里的樱花,柳枝揉弄着惺忪的眼睛,脉脉含情地吐出新芽,这一般欣欣向荣之景,也为一个冬天之后孤寒深冷的心增添了几分流离的色彩。然而他却无意赏春,家国之殇、漂泊之痛、寄人篱下之苦让他虽值壮年,却已形销骨立,异国的冬天,

每一场雪都像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漫天的雪花零落如同未来得及烧光的纸钱,哀戚地落下


又是七月,还是七月,七夕节的花夜上五爪龙的灯笼格外漂亮,李煜竟也被迷了眼睛。奏一支笛,庄生梦蝶,真假难辨,然后饮下那杯牵机酒,睡去。


李煜:三千里山河换诗酒一场梦


换一种身份再活一次罢!何般?江海寄余生的船夫,芍药桥边赴约的才子,一袭白衣浅斟低唱的佳人。要什么出将入相,不屑;要什么明哲保全,更是不明了。

金陵、建康、应天、南京,这座过去曾多次遭受兵燹之灾的城市亦屡次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华灯初上,点点游船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在玉带中穿行,像银河里流动的繁星。


车如流水马如龙,这其中恒古迸发的生命力,更是水墨工笔无法描摹的美丽。

当真是人生如梦,大梦如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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