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癒後重返抗疫一線的趙智剛:染病後兩至三週,病毒複製數量最多

痊癒後重返抗疫一線的趙智剛:染病後兩至三週,病毒複製數量最多

絕大多數輕症可自愈。少數病人會在染病後兩週、三週,病情加重。這是病毒複製數最多的時候。封城之後陸陸續續染病的患者,正在面臨重症考驗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

文 | 本刊記者 楊楠 蒯樂昊

實習記者 劉睿睿 雷寒冰 李健祺

全文約3385,細讀大約需要8分鐘

痊愈后重返抗疫一线的赵智刚:染病后两至三周,病毒复制数量最多

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重症隔離病房,醫護人員正在救治患者 圖 / 王效

抗擊疫情的戰役打響以來,至今已有逾三千名醫務人員出現感染。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急救中心副主任醫師趙智剛,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1月7日,趙智剛和他的急診小組曾經接診了一位53歲的胡姓患者。患者是黃岡菜市場的攤主,在接連高燒後轉入中南醫院急診中心,病情相當嚴重。為了給他插管,醫生把手伸進他的口腔,氣管導管插入呼吸道,患者的痰噴了出來,濺出淺淺血色的泡沫。

幾天後,這個小組的4名醫護全部陸續染病。1月22日,趙智剛被確診,為了不佔用本來已經非常緊張的住院床位,他主動要求回家隔離治療。23號凌晨兩點,武漢宣佈封城。

看著同事們陷入了一場漫長而艱難的戰役,缺席的趙智剛心急如焚。病情剛有起色,他就報名加入了中南醫院的在線專家團。他是病人,也是醫生,一邊在家隔離治療,一邊為患者提供線上問診服務,短短几天時間裡,他服務了700多名患者。

趙智剛痊癒後,隔離治療一結束,他馬上返崗,出現在急救中心診室,“形勢還這麼嚴峻,治一個是一個,我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南方人物週刊:中南醫院作為武漢的“四大醫院”之一,聽說你們醫院提升防護級別特別早。

趙智剛:我們在急診中心,1月8號,我們病房就被徵用為隔離病房了。先前我是病房主任,急診是多系統的,它不是傳染病房。但是臨時被啟動作為一個傳染病的發熱病房。在這之前,去年12月31號,武漢就發通知,所有武漢市的大型醫院都要開24小時的發熱門診。

南方人物週刊:當時你們對這個疾病的認知是怎麼樣的?

趙智剛:之前一直在說跟非典的對比,我們在12月底、1月初,就知道它跟非典不一樣,傳染病的基礎處理是有一個流程的,沒有哪一個管理層、衛生學家、公共衛生學者能夠正確處理每一個環節。就單純拿醫生來講,他只能處理到他跟前的病人。我們沒法在整個社會管理的流程當中進行干預。

直到最近這段時間,整個抗擊疫情工作才算有方向了,政策開始落地了。

南方人物週刊:您認為之前政策沒有落地,為什麼這麼說?

趙智剛:封城封住了嗎?封城14天作為第一階段的話,是一個足夠長的時間,對於傳染病來說,如果14天能做得很好,應該新增病人數量有明顯的下降,但是14天后並沒有明顯改善。原因就是沒有落地到位。人還到處亂跑,病人也到處亂跑,沒有床位住,重症病人收治不了,所以病死率就得不到改善。

現行政策是集中所有專家、包括外省來支援的專家,重點診治重症患者,把重症病人的病死率儘量壓低,因為前面的存量太高了。

南方人物週刊:現在專家中有一種看法,認為新冠病毒有可能像禽流感、流感一樣,跟我們長期共存。

趙智剛:長期共存其實是可以接受的。我們不能接受的是什麼?病死率太高。目前的存量太多了。封城之後陸陸續續染病的患者,大概要通過14天左右的時間進入重症。也就是說,有基礎疾病的染病者,會在很短時間裡出現重症,但是絕大多數病人會集中在兩週,甚至三週左右,病情才加重。這是病毒的複製數最多的時候。所以當病人的基數太大之後——現在已經是幾萬的數字了——這個歷史沒法改寫了,如果重症得不到控制,病死率就降不下來。

痊愈后重返抗疫一线的赵智刚:染病后两至三周,病毒复制数量最多

2月6日,康復後重返崗位的柏慧、李春芳、趙智剛、郭琴(由左至右)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急救中心合影 圖 / 龔勇

南方人物週刊:現在來看,早期把華南海鮮市場接觸史作為確診標準之一,是不是過於嚴了?它會把很多患者漏掉。

趙智剛:很多人在糾結診斷標準,診斷標準一般都是非常嚴謹的,但最後執行的人是活的。一開始對疫情其實是“外鬆內緊”的,結果沒緊住。因為緊的話應該是我們武漢“四大醫院”設立發熱門診,儘量收治。但是沒有人告訴醫生大致的染病人數。醫院不可能一下子就開出2000張傳染病床位。那時候的通報數字才報幾十例。我們當時就按照60例、70例來準備,沒想到只到1月10號就全都收滿了。ICU的16張床位,感染科室30個床位,加上急診中心15張床位,兩天就收了六十多個病人。

南方人物週刊:

後來把CT作為輔助診斷的標準之一,據說很多病人的CT都會出現“白肺”,這種“白肺”是新冠肺炎所特有的表徵嗎?

趙智剛:這個疾病的CT影像是獨特的,跟其他病毒感染不一樣。它以胸膜下的滲出為主,然後沿著支氣管影爬行,然後出現斑片狀的滲出。斑片狀或者磨玻璃影來說,其他病毒性感染或者致病體導致的肺炎都會形成,但是新冠肺炎的差異性還是非常典型的。

南方人物週刊:封城之後,因為醫療力量不足,一度呼籲過居家隔離,結果導致更多的家庭聚集性傳染,現在看來居家隔離是不是問題挺大?

趙智剛:居家隔離問題不大,只是他們採用的方式不對。這個病,有百分之八十的病人,比如說我,就是喝點水、吃點藥就能好了。抗病毒治療,你選用任何一個抗病毒藥,早期是可以控制的,絕大多數病人是輕症,可以自愈。

居家隔離沒做好的主要原因是:病人離醫生護士太遠了,得病了他自己沒法判斷,他沒地方求救,公共資源也不夠,去看病發現病人太多了,根本排不上,就恐慌了。你發燒了三四天,你自己沒信心了,你也不懂醫學,你哪知道能不能活,就大家都亂套了,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中國人對傳染病的認識不夠。宣傳不到位,社會、網絡支持也不夠,導致居家隔離不嚴格。居家隔離需要非常嚴格的空間隔開,一定要有獨立的一套衛生系統,你居家隔離,家人照顧你也只能把飯菜放在你門口,你要吃飯,或者上廁所,只能嚴格在你自己房間裡,很多人做不到,或者家裡不具備這個條件。如果做到了,居家隔離是沒問題的。

南方人物週刊:您也是在這個階段,抱病參加了中南醫院的在線專家團,給病人提供線上問診。

趙智剛:我昨天還在跟同事聊這個事情。對於公共衛生事件的防控,我們國家的投入是最少的,因為這對GDP沒有什麼增加,是一個純投入型的領域。你以成熟的心態去看,確實前期投入就不夠,你讓體系怎麼能突然迎接公共衛生危機呢?你的CDC、你的醫院各方面都沒有預備條件,科學家團隊也沒有做好準備。咱們畢竟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好比你兜裡只有10塊錢,你想幹嗎?你會不吃不喝,拿這10塊錢都去買個保險,留著看病嗎?肯定不是,你寧可賭你不會生病。

南方人物週刊:為什麼在這次疫情中,有那麼多醫護人員染病?包括您自己。你和你的同事經歷了什麼?

趙智剛:病毒性肺炎它以不同的情況進入到各個科室之後,各個科室就會淪陷。本來其他科室是乾淨的,但在接診過程中,整個醫院全部變成一個汙染區。

我們是一家綜合性醫院,建築設計之初就不是按照傳染病來設計的,沒有辦法嚴格地做到潔、汙分開,你在醫療環境下的一切操作都可能造成暴露。我們的病房不具備ICU功能,它不是負壓的房間,也無法做到三區分合、醫患兩通道……就算你沒有接觸病人,但是你在這個區域,你們共用一套中央空調系統,那這棟樓裡面所有人都有暴露風險。所以現在我們都關掉了中央空調,然後開窗通風。

所以我跟我的同事們講,既然我們做不出一個純的潔淨區,那我們就默認所有地方都是汙染區,既然我不能夠判斷我的同事有沒有感染,我們就認為他已經被感染了。要保持兩米距離,就算對面是你的親戚、朋友、領導,你都要把他當成一名攜帶者或者傳染源。

南方人物週刊:為什麼判斷病人是否新冠肺炎這麼滯後?之前的報道說試劑盒不夠、檢測速度慢、包括染病者無症狀、或者隱瞞病史,現在又有假陽性、假陰性,病毒真的如此狡猾?

趙智剛:我們對一個新疾病的認識,缺陷還是很大的。到目前來說,你並不能確定你面前這個人百分百就是新冠肺炎,或者他百分百不是新冠肺炎,那就一定有20%-30%是漂移的,這就是自然科學。

南方人物週刊:你自己感覺,輕症對你來說,好轉的標誌是什麼?

趙智剛:我病到第八、九天的樣子,整個人就輕鬆了。心肺功能的狀態,都不再感覺費力。這個病,80%的患者都是輕症,肯定能好,你喝水也能好。直播雷神山收治,好多病人都是自己提著鍋碗瓢盆走進去的,他們肯定不是重症。真正重症走路費力,連呼吸都很困難。

南方人物週刊:有個患者跟我說,她病到某一天突然想吃東西,有食慾,他就覺得自己開始好起來了,您有沒有這樣子的情況?

趙智剛:絕大多數病人都會有轉折。某一天覺得人特別輕鬆,有可能那一天就不發燒了,也可能那一天他本來拉肚子結果不拉了,有可能那天他口苦突然就不苦了。每個人的症狀不一樣,但是從某一個時間點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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