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筆記(組詩）
魏定會
兩個世界
屋內是冬天
窗外是春天
只隔著一層玻璃
而我們隔著一個屏幕
母親在電話那頭說
年邁的父親
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看河對岸形色匆匆的路人
從早看到黑
經歷萬分的沁涼與暗淡
此時的人間，又有多少人
在隔著生死的谷口
我的心被染成灰色的形狀
悲傷一秒一秒流逝
可是，群山都在沉默
我又能說些什麼
記事
一杯茶
蘭花，水竹
書櫥上的紅葉
以及窗上的枝影
都是寂靜之物
那些陡峭的事物
在搖擺中
尋找救命稻草
風搖晃著一把呆椅
一首詩
從冠狀病毒裡展開翅膀
嗡嗡作響
浮生記
拖鞋。睡衣
微弱的光
從縫隙裡混進來的風雨
還有樓上居家隔離的人
弄出不同的聲響
或許，他們是避免
過於安靜。是要忘記焦慮
和疼痛。也不知道自己
是睡了多久。不知今夕何夕
你透過昏暗的窗簾
盯著窗外的影子
它就變成一個深不可測的
黑洞。這讓我想起一本書
它叫《百年孤獨》
雪花撲過來
你邁開的腳步
像一片葉子
在人間，沉浮
推開窗戶的那一瞬
你撲過來
在我額頭輕吻
像夢中的那個人
一轉身又回到了夢裡
我顫抖的唇
本想說點什麼。良久
只硬嚥出一句：
你來了
疑問
告訴我
窗外為什麼風大如雷
那些布穀鳥藏哪了
山上的百花是否齊放
遠方那座叫武漢的城裡
一場大海的浩蕩
越來越多的陌生人
他們現在怎麼樣
結局如何，結局呢
他們為什麼如此悲泣
為什麼使人心煩意亂
他們又度過了多少不安的夜
為什麼淒冷的死亡仍在繼續
我獨上高樓，居高臨下
俯視疾苦深淵的人間
高處又有什麼意義
走在春天的路上
儘管二月的傍晚
如此冷豔與悽美
不要告訴我春天來了
我只能日復一日的
對往日的心酸屏住呼吸
我從哪裡來，將去往何處
塵世的街道，你花錢
也買不到這種空曠
身旁閃過的紫豔的酒吧
人那麼多，半瓶酒
和滑落的淚，都是虛擬
事實上它關門閉戶
我渴望與人擦肩
甚至有人突然喊我名字
而萌綠的期待
在比意識更艱難的心路上
變得瘋狂
晨曦
天空和廣播一同醒來
把我從痴迷中敲醒
其實，我不想你驚擾我
溫柔一夜的寧靜
我捨不得那個幸福的夢
捨不得滿天無人認領的晨星
我怕看到撕心裂肺的文字
怕聽到破碎的聲音
怕無人安撫我心裡的那塊石頭
怕我的孤獨無處藏身
可是，我這麼渺小
這麼輕。不能把荊棘
變成嘀嗒的指針
我能怎麼做
只有任光陰一點點
剪切生命，和夢
那麼多光的手臂
以令人銘記的方式
伸向人間
一天又這麼開始了
生命
原本這幾天都忙碌
做著一件美麗的事
朋友突然說她種的一棵樹
死了。她說死於新冠狀病毒
也怪，我花盆裡的一株植物
也死了。我雖然悲傷
卻不能給它還魂，續命
我想這就是生命共同體吧
植物都懂，更何況
我們是人類
活著
那些蝙蝠還活著
雖然它在慌亂中滿足了人的虛榮
它是漂泊流亡，迫於無奈
它與生俱來的野性
早已淌成一滴滴血
李文亮還活著
他的聲音在天堂來來往往
他的心臟和人民的緊緊相連
雪還活著，病毒還活著
雖然它終歸低於塵土，化為無形
但它真真實實存在過
我也還活著
儘管溫順，躺在軀殼裡麻木
你看，我白天喝了兩碗藥
夜裡又喝了兩碗藥
夢
最近幾天總是低熱
身上長小紅疹子
最恐怖的是昨天晚上
夢見一些素不相識的人
和一些熟悉的事物
比如口罩，防護鏡，防護服
比如消毒液，救護車……
好像我的靈魂染上了病毒
女兒在一米之外看著我
我想說：妞妞！隔我再遠些
我不想看見生離死別
閻王剝奪了我的立錐之地
我的死，是活著的死
都可以被原諒
沒火化入殮蓋棺，沒有造墳
無人哭，無人泣
只有那個最愛我的人
在耳邊低聲喚我：么妹
我希望，你能把我放下
不希望你是悲傷的
不希望我的祖國是悲傷的
因為我也深深地愛著你
渴望一束光
是多久了。心裡
都長滿了悲寂的枯草
睡夢也一天天落空
我常常扒在桌上
或是坐在自己獨有的位置
留下一對大眼睛
望著天花板。屋頂的燈光
像是要刺傷雙眼
窗外，我的天黑了
唯有翻出一些舊照片
傻乎乎的凝視，才覺得安慰
冠狀病毒氾濫的日子
貌似我的思念也要跟著氾濫
似乎每一粒飯都是飢餓
每一次呼吸都會疼痛
我對著影子求佛
不為人知。我的心域
從頭到尾都渴望一束光
照亮。為我走近你
思念如病毒
你離開後，我只剩下這裡
剩下床頭憂鬱的畫
和滿屋的影子
那間充滿愛意的小屋
被冠狀病毒，隔斷
閉門隔離的日子
她每天抱緊書，抱緊夢
抱緊命運。抱緊心愛的手機
翻出你的照片
撫摸你。你們隔著屏幕
相互致問。其實
見與不見，你一直在
那些刻骨銘心還在
那一束光還在
那盞溫暖的燈還在
只是日日夜夜，狠狠的思念
像病毒。等了好久
都找不到救治的良藥
窗外下著雪
風是一把刀，割得
窗戶刷刷響。透過玻璃
窺視低處的塵世。街巷不是街巷
是救護車警笛的聲音
街巷是孤獨的形狀，是一把傘
傘下是負重前行的守夜人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
真是令人揪心。我突然變成
一個不會訴說的人。訴說也沒用
關上窗簾，關上燈
關上眼睛。只能躲在
剩下呼吸的軀殼裡無能為力
其實，黑夜並不黑
窗外的雪亮著，路燈亮著
我疼痛的心也亮著
我不知道，風雪幾時停
可怕的持續上升的數字幾時停
窩藏在雪中的病毒
會不會死於無形。但是我想
雪應該是早春的代名詞
熬過這輪苦旅
春意，值得期待
我拿什麼與你告別
此刻，溫度零下
我的思想裡卻擠滿了綠草
桃花紫燕。搖擺的枝丫
這些，無外乎是信念
都在祈禱與悲嘆中隱藏
面對滿天飄飛的雪
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情
注視你。這些精靈
像一群戴著口罩的天使
像一個個長途跋涉的逆行者
在你轉身的時候，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可以裝飾平凡的語言
可以遞給你，擋風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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