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真正的內鬼(第一節)

苗文金


天色剛矇矇亮,狀元村內沉寂的街道突然喧譁起來。擠在人海中,我豎起一雙耳朵,好奇地偷聽人們議論昨晚發生的禍事。正是寒冬臘月的天,要是平常我會貓在暖烘烘的被窩中,直到娘叫破了嗓子才懶洋洋地起床。可是今天太不同尋常了,放眼觀望,八百多米長的大街人頭攢動,挨肩擦背。喧譁最厲害的地方便是我家的屋後,人們你一句我一言,有袖手站著的,有歪坐在牆根玉米杆堆上的,有斜依在土牆上的,也有坐在半截磚頭疙瘩上的,也有縮著脖子蹲在牆腳的,還有的從家搬了小馬紮端坐著,無意中形成了個“圓圈”,只不過是中心處空無一人。

  

誰是真正的內鬼(第一節)

我見圈內說得熱鬧,就可勁地往裡拱頂,差點把前面的人撞個“狗啃屎”。那人打了趔趄,回頭一把揪住了我的小耳朵兒說:“眼睛長在褲襠裡啦?”原來是村裡輩份最小的老香頭。按輩份,他還該叫我爺爺呢。可惜他根本不尊我這個長輩,竟狠狠揪住我的耳朵不放。我的耳朵又嬌嫩,哪裡禁得起他那鉗子似的手扯拽,痛得呲牙裂嘴,淚水直在眼眶裡轉。這時,有個街坊看不慣老香頭的作派,道:“罷手吧,老香頭,要進進棺材的人啦,何必跟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論輩份,你還叫人家爺呢!”人們鬨堂大笑。老香頭被搶白取笑,悻悻地丟開了手,狡辯道:“這小傢伙進來也不吱一聲,生衝硬闖,閃了俺的老腰了。”

“行啦!行啦!賊人偷了你的羊,不要拿小孩子撒氣。”街坊鄰居半玩笑地勸道。老香頭不善言語,想挺立腰桿,終究沒有直立,嚥了口唾沫沒有說話。

“老香頭,丟了幾隻羊?”村西的虎子伸出兩個手指頭,“兩隻?”

  老香頭扔下手中的菸蒂,又用腳尖狠勁踩了幾下。“一隻,過兩天可能是兩隻或三隻。”

  虎子接茬道:“你的羊是不是懷著崽子呀?”老香頭點了下頭,以示默許。

“可惜俺那隻懷崽的母羊啦!”老香頭氣憤得嘴顫手抖,又道,“昨晚風聲大,害俺沒聽到動靜。”

  老香頭家住的是兩間土房,秸杆串並而成的院牆是,柵欄門,也算有門有牆了。不過,他那隻懷了崽的羊,真是羊中的極品,又高又壯,像剛出生的牛犢子,肥膩得身上沒有一根雜毛,雪白雪白。夜晚,老香頭便把羊拴在他的窗戶旁邊棚子裡,起夜時,隨口呼喚幾聲大白,大白髮出溫馴“咩咩”聲,他便酣然而睡。老香頭是個光棍漢,種著一畝多地作營生,本想喂只羊貼補家用,誰知院牆和柵欄只可防君子,不能防賊人。

虎子撇著嘴道:“老香頭,你那算啥?八畝地裡一棵谷——少得可憐,不要在這兒裝可憐相了,有人比你的遭遇更慘烈。”

“誰?你的羊也遭了毒手?”老香頭道。

  虎子撕扯著一根雜草,扯得七零八碎,彷彿那根草就是偷羊賊人,道:“我也是養在圈裡的豬——少不了挨一刀!”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村裡的人都知道,虎子餵養是一群波爾品種羊,個個肥碩健壯,價值可觀,羨慕壞了村裡所有人。

  老香頭聽後,九十度的腰挺直了四十五度,驚訝的眼神夾雜著些興奮,道:“我家看似有門有牆,其實啥也擋不住。你家高牆鐵門的,賊人怎麼得手了呢?”

  虎子抓著亂蓬蓬的頭髮,說:“別提這回事,腸子都悔青啦!”昨夜,虎子與幾個把兄弟相聚,興致大起,多喝了幾杯,深夜回家後,忘記了關院門,賊人趁機而入,無論大小羊,一窩全端。

  人們的議論無意在揭著虎子的傷疤。虎子則狠勁地吸著煙,好像要把滿心的憤懣化作煙噴出去。

“別在這裡當石礅,趕緊去報案吧!”

虎子的媳婦美麗撲到虎子跟前。美麗掐著柳腰,瞪著杏眼,粉紅色的衣裳襯映著白皙皮膚,整個人粉妝玉琢一般。旁人都認為美麗埋怨虎子喝酒失羊的事情,虎子心內清楚,妻子怨懟他,是因為昨晚只顧親熱,忘記鎖門,為一時行樂損失了成千上萬元的羊群。

  

誰是真正的內鬼(第一節)

老婆這麼不顧及自己的面子,這讓虎子當著眾人很下不來臺。他就還那麼蹲坐著,一動不動。美麗見虎子無動於衷,就來拉虎子,拉又拉不動,就拉扯著虎子哭起來。街坊四鄰見此情景,於心不忍,上前有勸說的,有安慰的,也有責備的……大夥剛勸和夫妻兩人,人群中一陣騷動。

  循聲望去,原來是村東的老年頭。他身上血跡斑斑,倒唬了人們一大跳。老香頭上前,道:“爺們,你這是唱得哪一齣?”老年頭攤開沾著血的雙手,道:“唉,別提了,剛才老鐵蛋差點沒了老命,虧得我救了他,要緩過氣來,我讓他給我弄條煙抽報償我。”說完後他看見地上有塵土,蹲下身子,撥拉了一把,抓入手裡,雙手只顧交替擦搓。老香頭催促道:“你這老東西,說句半截話,讓人猜謎呢?”

  老年頭“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不要急。今早起我到村外活動活動,剛走到老鐵蛋門口,就看見老鐵蛋老婆、閨女還有兒子鐵鎖,圍著老鐵蛋正在那哭呢。我上前一瞧,老鐵蛋頭上不知道咋得破了一個窟窿,血流得跟河一樣,臉白得像紙,都快斷氣了。我就對他們說:‘快叫醫生,趕緊止血,要不老鐵蛋真沒命啦。’鐵鎖這才撒腿去叫來村醫。村醫做了包紮,又讓趕緊送去鄉里醫院搶救。唉呀,你不知道,老鐵蛋那傢伙死沉死沉的,好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才把他抬到車上,能不能保住命還得兩可哩!”

  老香頭問道:“怎麼?老鐵蛋也被賊人給毆傷了?”

  老年頭說:“可不是?聽鐵鎖娘說,傍明老鐵蛋聽見馬棚裡有動靜,擔心騾子被偷,就去察看,誰知剛進馬棚,頭頂就重重地捱了一下。這群王八糕子,真敢下手!”

“騾子呢?”有人問。

 老年頭哼哼兩聲,道:“還用說嘛,連馬帶車都被盜了。”

“為了偷匹牲口,害人命,真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捉住這些賊人,剝皮抽筋,錐心刺骨,洩心頭之恨”。

“咱們下不了手,不像賊人心狠手辣,不如送到公安局,判他們個死刑。”

“對對,捉幾個狗日的送進去,就消停啦。”

  群情激憤,聲討著賊人的罪惡。

  美麗不再跟虎子爭執,反而攙著虎子的臂彎,親親暱暱地一道走了。聽了老年頭的悲慘遭遇,他們覺得揀了天大的便宜,雖然丟了一群羊,但是人卻安然無恙,還有比這更多的幸運嗎?而老香頭呢,心情也平和了不少。賊人不光偷了自己的,還偷了不少人家,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一隻羊簡直是九牛一毛。他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了,抽香菸的姿勢也悠閒自在起來。

  人們罵夠了,各自回家。我也飢腸轆轆地回到了家,看到馬棚的騾子,擔心地說:“咱家那破柵欄頂啥用?賊人不會盯上咱家吧!”爹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怕,我睡在馬棚,咱家處在村中央,前後左右都是鄰家,賊人不敢!”娘可不這麼認為,吃過早飯,拿著鐮刀出了門,約莫半晌的時間,揹回一捆槐樹枝,根根佈滿了尖刺。她把一根挨一根槐樹枝編排到柵欄上,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像刺蝟一樣。娘又換了把大鎖,說:“這下賊人翻不進來啦。”我還是有點擔心。爹說,賊人成心想進來,攔也攔不住!真要是進來了,就讓他們牽走!我又問,賊人這麼厲害!警察怎麼不抓呀?爹在我頭上擰了一把,說,小孩子家家操心不少,去耍吧!

晌午時分,幾輛響著警報器的警車大搖大擺地開進村裡。

  下來六七個“大蓋帽”。村長尹太一身酒氣,紅光滿面,一瘸一拐的帶著“大蓋帽”們走家串戶,調查失盜情況。在虎子家時,詳細地詢問了被盜過程。一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大蓋帽”,手裡拿著個小本本,一邊聽著,一邊有模有樣地記錄著。等問完話後,他合上本本,塞進褲兜內,拿起相機,對著虎子羊圈照了兩下,“忽閃忽閃”的鎂燈,賊人亮賊人亮。我跟著去看熱鬧,覺得那掛相機的“大蓋帽” 不但年輕帥氣,而且威風八面,牛氣沖天。臨走,村長尹太將一隻大手拍在虎子肩上,說:“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盜賊,還你們一個公道。”他嘴裡的酒氣噴在虎子臉上,燻得虎子真噁心。“大蓋帽”們到了老鐵蛋家。老鐵蛋一家都在醫院。聽村人說,老鐵蛋經搶救後,總算揀回條老命。“大蓋帽”見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有點失望,只得走了下一家。走訪到最後,尹太說,只剩老香頭啦,他僅丟了一隻羊,不值得走一趟。誰知有個領導式“大蓋帽”說,別說一隻羊,就是一隻雞,也要走訪下,那都是群眾的財產,何況孤寡老人,更應該放在心上。“大蓋帽”真敬業,比先前瞭解更細緻了。這把老香頭感動得眼圈紅紅。臨別時,“大蓋帽”握著老香頭的手說:“放心吧,大爺,所有被盜竊的人家,我們都立了案,等我們把這些盜賊人繩之以法的好消息,給父老鄉親們一個滿意的答覆。”說完後,“大蓋帽”們齊刷刷地向老香頭敬了個禮,弄得老香頭手忙腳亂,舉手也回了個禮。動作怪模怪樣,引得在場人無不大笑。(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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