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雷神》(2011)中用斜角鏡頭拍攝洛基

通常我們拍照時都會按照實際的水平角度,不過有時卻可以故意的傾斜,帶出一些別樣的效果。

這種帶有傾斜角度的鏡頭其實誕生於電影之中,甚至發展到如今正在被人們所濫用,我們隨便打開一條廣告都能看到這種鏡頭,以至於很少有人注意它的真正用意。

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廣告來自The Sero

上述這種帶有故意傾斜角度的鏡頭被統稱為斜角鏡頭(Dutch angle shot),好萊塢行話又意“德式斜角鏡頭”,這個稱呼來源於30、40 年代的德國電影,因當時大量運用斜角鏡頭而成為術語。

想要探索德式斜角鏡頭背後所蘊含的魅力,我們要將視線轉移到20世紀初的歐洲大陸開始講起。

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吉加·維爾托夫(Dziga Vertov),蘇聯電影導演、編劇,電影理論家,蘇聯記錄電影的奠基人之一

1922年,蘇聯電影製作人吉加·維爾托夫(Dziga Vertov)拍攝了23集新聞片《電影真理報》,並以此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實驗性團體“電影眼睛派”。

維爾托夫力圖創造出反映現代生活的新電影,但他認為電影的實質在於拍攝角度和蒙太奇,這使他在創作中過分迷戀於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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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加·維爾托夫在整理膠片

維爾托夫甚至表達了對大衛·格里菲斯以及其他著名蘇聯導演的厭惡,在他看來這些人制作的電影只是小說和戲劇的複製品。並且攝影機像是個只會看觀看動作表演的無聊看客,總要以標題卡的方式將情節轉述給觀眾,維爾托夫稱之為麻風病式的風格,具有致命性和傳染性。

一時間,維爾托夫因為激進的言語評論受到了抨擊,而他所做出的回應則是一部劃時代的紀錄片——《持攝影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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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攝影機的人》(1929)中最著名的鏡頭

在這部具有里程碑性突破意義的紀錄片中,維爾托夫首次使用了二次曝光、快進、慢動作、畫面定格、跳躍剪輯、畫面分割等前衛剪輯手法,並採用了仰角、特寫、推拉鏡頭等新穎的拍攝手法。

攝影機彷彿成了電影中的角色,向我們展現了維爾托夫是如何拍攝不同的鏡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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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攝影機的人》中用德式斜角鏡頭來展現街道

在片頭中導演清晰地表明瞭自己的目標,即“沒有佈景、沒有演員、沒有劇本、沒有標題卡,純粹的電影語言,必須完全與戲劇以及小說分離。”

正是出於這種想法,維爾托夫還在其中採用了實驗性的德式斜角鏡頭,並在電影中數次出現。

雖然維爾托夫不是第一個使用德式斜角鏡頭的人,但他深知如何正確的使用,並用《持攝影機的人》推動了電影攝影技術的發展,激發了一批蘇聯實驗紀錄片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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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攝影機的人》中創造性的將兩個德式斜角鏡頭拍攝的畫面並接在一起

在之後將近80年的發展中,斜角鏡頭受到更多的關注,它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盛行至今,從動作片到愛情片中,幾乎無處不見。

這種技術的亮點在於它以鏡頭為支柱,只需傾斜攝影機,即可使一個無聊的鏡頭生動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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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猴子》(1995)中的斜角鏡頭

斜角鏡頭被濫用的一個直接案例,就是2000年上映的《地球戰場》,影片中幾乎超過90%的鏡頭都是斜角鏡頭,甚至拿下了金酸梅獎的最爛導演等7個獎項,被譽為十年爛片之最。

在被所有人吐槽的同時,著名影評人羅傑·艾伯特也這樣評論道:“《地球戰場》的導演從更優秀的電影中瞭解到傾斜攝影機的重要性,但他並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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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戰場》(2000)中充斥著類似的斜角鏡頭

與之相像的還有2011年上映的《雷神》,導演肯尼斯·布拉納希望影片達到漫畫似的效果,所以採用了將近半數的斜角鏡頭。

諸如在描寫洛基的畫面中就基本全部使用了斜角鏡頭,雖然它經常用於刻畫惡棍扭曲的形象,但多次的出現不免讓人覺得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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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神》中的洛基

顯然,斜角鏡頭在《地球戰場》和《雷神》中的效果不盡人意,這些電影並沒有抓住鏡頭的精髓,甚至被濫用成了拙劣的技巧之一,這也不津令我們反思該如何發揮一項技術的真正用處。

對於德式斜角鏡頭來說,最重要的電影可以追溯到1920年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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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通過一個精神病患者夢魘般的回憶,講述了身兼心理學博士和殺人狂雙重身份的卡里加里博士的生活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比當時的美國電影超前了許多年,它以難以置信的方式運用陰影和光線,以及舞臺佈景和轉折式結局,將德國表現主義從文學和繪畫帶到了大銀幕上。

這種大膽的德國風格很快在美國電影市場大行其道,極端式的用光定義了黑色電影的基調,各種大片中的恐怖元素也用其來展現,這直接影響到電影的佈景和人物設置等元素。

著名導演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也曾描述道,在柏林庫珀工作室的經歷,使自己受到德國電影的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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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

但在《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中最突出的一面是主觀電影創作的開端,這是電影史上第一部轉折式結局的影片。

當影片結尾表明,“殺人犯”弗朗西斯實際上是在精神病院裡,而他經歷全部都是妄想時,這部電影以主觀的方式呈現了它的世界,觀眾看到的不是現實,而是敘述者的主觀體驗。

所以,儘管這部影片沒有明顯的攝影機傾斜,但片場佈景的傾斜和敘事的傾斜,引入了這樣一種觀念:電影是可以超現實的,而且能比傳統的固定套路更具有主觀性。

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在《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中起源的德式斜角鏡頭,並非只是簡單的攝影機傾斜,而是與佈景設計等元素相映襯的

所以德式斜角鏡頭實際上起源於兩個電影運動,即蘇聯實驗紀錄片和德國表現主義。

蘇聯實驗紀錄片引進了新型的攝影技術,完全集中在電影本體方面,而德國表現主義關注的是戲劇和藝術元素如何才能做到主觀性和獨特性。

經過兩次運動,斜角鏡頭得以發展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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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1949)是一部關於二戰後維也納黑市的黑色電影,《公民凱恩》的導演奧遜·威爾斯也在片中出演

斜角鏡頭被完美地運用在電影裡,最優秀的一個例子便是1949年的電影《第三人》

影片中維也納的景觀是德國表現主義風格的理想空間,在其不和諧的角度和廢墟景觀中,你很難不注意到維也納扭曲的廢墟與《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中古怪佈景的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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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的風格與《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中古怪的佈景相似

《第三人》中戰後的維也納已經成為了一個扭曲的世界,攝影機在這樣的背景中扮演著另一個傾斜的角色,有時甚至都不需要攝影機傾斜,因為街道本身就是傾斜的。在邊框線條內的各種斜角,增加了由攝影機傾斜所產生的角度。

斜角鏡頭使屏幕上已經扭曲的畫面更加誇張,給予了電影一種無論是戲劇、小說,還是其他藝術形式都做不到的效果,那就是能夠增加故事的不確定性。

濫用到被人忽略的德式斜角鏡頭

《第三人》中的城市佈景本身就是扭曲的,再加上斜角鏡頭使之更加誇張

除此之外,歪斜的角度不僅僅表現景觀,例如在《第三人》裡霍利詢問每個證人的過程,歪斜的角度削弱了角色們的懺悔感,似乎在提醒著觀眾永遠不要輕易決定去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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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利詢問證人時,每個拍攝證人的角度都是傾斜的

再如在哈利的獨白中,當攝影機保持平穩時,摩天輪傾斜了,創造性的將斜角融入鏡頭中,這也非常符合角色哈利的性格,因為他的對話很快就從開玩笑轉向了威脅和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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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哈利(奧遜·威爾斯飾)背後的外景是傾斜的

歪斜的維也納景觀,道德模糊的人物,極端的燈光和情節的突轉,與德國表現主義的設計和蘇聯紀錄片的實驗相呼應,《第三人》是一部完美運用了斜角鏡頭的電影。

在我們熟悉的許多電影中都以類似的方式使用斜角鏡頭,例如《虎膽龍威》中的惡棍漢斯假裝自己是平民,在他和約翰·麥卡倫的你來我往中,每一個鏡頭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傾斜。

下面這張中景中,漢斯的影子很長且誇張,攝影機是偏離中心的,緊張感恰到好處。觀眾洞悉全局,但劇中的角色們卻互相不自知,所以斜角鏡頭增加了這一刻時刻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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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膽龍威》(1988)中的斜角鏡頭,對峙的漢斯和約翰

綜上所述,我們能看到斜角鏡頭的運用似乎在緊張和不確定的時刻更加符合,它有一些被明確使用的套路,也是一種非常情緒化的鏡頭,觀眾可能享受它在電影裡的感覺,也可能不會。

但那些優秀的斜角鏡頭是忠於這種鏡頭最初含義的,它通過對場景的情感操控,展示了電影製作的獨特之處。因此,你會感受到《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裡那種典型的心緒不寧的感覺,而不只是讓觀眾看起來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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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凱恩》(1941)中的斜角鏡頭

即便在多年後,那些嫻熟運用斜角鏡頭的電影,仍然具有著德國表現主義的色彩。

從字面上看,斜角鏡頭只是一種通過傾斜攝影機,讓觀眾感到有趣的手法,但是當我們仔細觀察時,可以看到這個鏡頭更深遠的意味。

它在很多方面代表著導演,將電影製作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攝影機的傾斜是最純粹的主觀製作形式,它的緊張感使電影變得特別,因為你在戲劇和小說裡做不到這一點,而當製作者們使用它時又彷彿在推動著電影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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