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作家寫作,不能像想打噴嚏一樣

作家寫作,不能像想打噴嚏一樣

文 丨汪曾祺

寫作課 | 汪曾祺:作家寫作,不能像想打噴嚏一樣


施松卿,生於1918年3月15日,比汪曾祺還大兩歲。祖籍福建長樂,是一位生長在馬來西亞愛國華僑家中的閨秀。在家人的支持下,她早年隻身漂洋過海進入西南聯大讀書。她先在聯大先讀物理系(和楊振寧同學),後轉念生物系,最後轉到了外文系。

在西南聯合大學讀書時期,汪曾祺和施松卿並沒有交往。事實上,兩人是在昆明郊區建設中學教書時認識並相愛的。

但在此前,汪曾祺有過一次情感挫折。《長相思:朱德熙其人》中說:“曾祺有過一次失戀,睡在房裡兩天兩夜不起床。房東王老伯嚇壞了,以為曾祺失戀想不開了。”

朱德熙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把汪曾祺請到一家小飯館吃飯,還給汪曾祺要了酒。汪曾祺喝了酒,澆了愁,沒事了。後來,朱德熙對妻子何孔敬說,那個女人沒眼力。顯然,還是施松卿有眼力。在聯大讀書時,施松卿不乏追求者。施松卿為何嫁給了汪曾祺,關於這一點,後來,他們的女兒汪明說:“一次,爸爸媽媽聊起聯大的事情,媽媽對我們說:‘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著長衫,一點樣子也沒有,外文系的女生誰看得上!’我們問:‘那你怎麼看上爸爸了?’媽媽很得意地說:‘有才!一眼就能看出來。’”

汪曾祺73歲生日寫下聯語:“往事回思如細雨,舊書重讀似春潮。白髮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憶兒時。”

晚年汪曾祺畫幾筆,玩賞後落座時,一定會想起兒時的高郵時光,想起在昆明,那時年少春衫薄,他和施松卿結伴而行。

以下是汪曾祺文筆幽默的美國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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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汪曾祺與夫人施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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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夫人施松卿在高郵湖,汪老給這張照片題為:高郵湖上老鴛鴦。


松卿:

我到美國已經兩個月了。

日子過得很smooth。明天去紐約。十一月十四日從波士頓回Iowa。寄我的講話給你們看看。講的時候我沒有帶稿子。前面加了一點話:“也許你們希望我介中國大陸文學的一般情況,但是我不能。

我的女兒批評我,不看任何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除了我自己的。這說得有點誇張,但我看同代人的作品確是看得很少。對近幾年五花八門,新月異的文藝理論我看得更少。這些理論家拼命往前跑,好像後面有一隻狗追著他們,要咬他們的腳後跟……。因此,我只想談一個具體的問題:作家的社會責任感。這是一個很沒有趣味的問題。”

談作家的社會責任感

今天我只想談一個具體問題,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問題。前幾年,中國的作家曾經對這個問題發表了不同的意見。作家寫作要不要考慮自己作品的社會效果?與這個問題有關的,還有另一個問題,即作家是寫自己,還是表現“人”的生活。有些作家——主要是為數不多的青年作家,聲言他們是不考慮社會效果的。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他們表現的是自己。我年輕時也走過這樣的路。後來歲數漸大,經歷了較多的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春、夏、秋、冬,在看法上有所改變。我認為一個作家寫出一篇作品,放在抽屜裡,那是他自己的事。拿出來發表了,就成為社會現實的一個組成部分。作品總是對讀者的精神產生這樣那樣的影響。

正如中國偉大的現代作家魯迅說的那樣:作家寫作,不能像想打噴嚏一樣。噴嚏打出來了,渾身舒服,萬事大吉。

有些作家把文學的作用看得比較直接,希望在讀者心中產生某種震動,比如鼓舞人們對於推動中國現代化的激情,促進高尚的道德規範……。他們的作品和現實生活貼得很緊,有人提出文學要和生活“同步”。對於這樣的作家,我是充滿尊敬的。但是我不是這樣的作家。我曾經在一篇小說的後記裡寫過:小說是回憶,必須對熱騰騰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樣。

我認為文學應該對人的情操有所影響,比如關心人,感到希望,發現生活是充滿詩意的,等等。但是這種影響是很間接的,潛在的,不可能像阿司匹林治感冒那樣有效。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滋潤人心。中國唐代著名詩人杜甫有兩句描寫春雨的詩:“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可以用來描述某些文學作品的作用。

在“同步”說以後,我加了幾句:我認為文學不是肯塔基炸雞,可以當時炸,當時吃,吃了就不餓。到耶魯、賓夕法尼亞大學、哈佛,講什麼,我真有點發愁。主要講稿是傳統文化對中國當代作家的影響。但我覺得這題目很枯燥。我在愛荷華、芝加哥的講話都是臨時改換了準備的內容,這樣反而較生動,到紐約見到鄭愁予後和他商量商量,必要時隨機應變。你到底要買什麼東西?電動打字機、彩電加錄相放映機?還是什麼都不要,帶報關的證件回大陸買?該定了,不要一會一個主意。卉卉、方方的衣服要哪個季節穿的?單的?夾的?冬天穿的?我想還是買冬天穿的比較合適。鋪子裡要問幾歲孩子穿的,是不是說一個五歲的,一個四歲的?古劍要求我把散文集、評論集的在臺版稅授權給他,我已覆信說:可以。反正得在香港委託一個人,集中給一個人,省得麻煩。你寄給古劍的照片、小傳等等,“新地”的《寂寞與溫暖》要再版時加上。

我十四日回Iowa,希望你收到信後給我寫一信,這樣回來可以看到。我回來要吃涮羊肉。在芝加哥吃了烤鴨,不香。甜麵醬甜得像果醬,蔥老而無味。聽說北京開了一家肯塔基炸雞店。炸雞很好吃,就是北京賣得太貴了,一客得15元。美國便宜,一塊多錢,兩大塊。我要到外面草地上走走去。

曾祺

十月三十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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