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 收 記 憶!

又是一年一度麥收時。魯西南地區的芒種節氣一過,農村“三夏”大忙就要開始了。我雖告別親身收麥的日子已有多年,但過去那收麥的場景卻早已被深深鐫刻在腦海中,至今仍歷歷在目,始終難以忘懷。

麥 收 記 憶!

最為銘心刻骨的是1970前後的幾年。那時我中學畢業後回鄉務農,每年在生產隊割麥是少不了的。那時農村收麥不像現在有了收割機,全靠清一色的鐮刀,一把接一把地硬是割下來。由於自己一直在城裡上學,剛一開始,割起麥來與長年在地裡幹活的青壯勞力相比,就顯得格外吃力。一天下來,其箇中滋味,是從來沒有割過麥的人所能體驗到的。最令人傷感的,還不是那腰痠腿疼、渾身像散了架的肢體感覺,而是內心被可憐的小麥收成而深深刺痛。

那時候,由於農村體制的原因,生產隊種的都是“衛生田”,肥料施得很少,小麥長得又矮又細,麥穗都像“蠅子頭”,一般每畝地小麥才七、八十斤的產量,除去交公糧、留種子等,一個社員分到手的小麥也就是四、五十斤,少的每人只分二、三十斤。在農村那“地瓜乾子當主糧、雞腚眼子是銀行”的年代,農民分得的這點小麥,就需要一年到頭盤算著吃。平時很少吃“淨面”(白麵的意思)的饅頭,多是黑麵加點少量白麵摻和著吃,只有偶爾家中來了客人或到過年,才敢大大方方地吃頓白麵饃。一說起這些往事,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常常一聲長嘆,淚水沾襟。但對這種不堪回首的日子,現在的年青人卻感到是在聽天書。

麥 收 記 憶!

不過,在那個時候,原屬於菏澤地區的老家梁山縣卻另有一方“天地”。那就是梁山北部一望無際的東平湖裡,到處呈現出一派小麥豐收的景象。當時,灌注到東平湖內試洪的41億立方的黃河水洩掉以後,淤積的黃河泥沙形成一馬平川、沃野百里的大片農田,種植的小麥長勢格外喜人。由於東平湖內小麥收成好,社員分得的小麥一年到頭吃不完,成為梁山一帶人們嚮往的“福地”。湖外的姑娘們紛紛嫁到湖裡,導致湖外大量男青年打光棍;而湖內的小夥子則“挑肥揀瘦”,睜大眼睛選美女。

各種生產力要素,曾一度向這裡聚集。菏澤軍分區、地區“五七”幹校,都在東平湖內擁有上百畝勞動基地。每到麥收季節,軍分區機關和獨立營的指戰員、地區“五七”幹校裡“靠邊站”的幹部,都要頂著烈日去收麥。按節氣,東平湖內的麥收一般比湖外晚一個禮拜,等湖外的小麥分到社員手中,湖裡的小麥才剛動手收割。東平湖內地曠人稀,每人平均佔地四、五畝,有的甚至還要多一些。

麥 收 記 憶!

由於勞動力不足,當地農民種麥從種到收,都是粗放經營,收割後的麥田從來不復收,大量的麥子便散落在地裡。於是,這為湖外的農民去拾麥子提供了條件和契機。湖外的農村社員一忙完本地的麥收,便成群結隊,紛紛湧向東平湖裡去拾麥子。一天下來,一般要拾十幾斤甚至還要多。在東平湖裡連呆幾天,個人拾的麥子比在生產隊分得還要多。

不過,在東平湖裡拾麥是一件很遭罪的事。1967年,我就與村裡幾個發小去湖裡拾過一次麥子。這天下半夜3點起床,我帶上一大摞母親用鐵鏊子烙的薄餅,沿著鄉間狹窄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步行十幾公里,來到東平湖裡的鵝鴨場村一帶,也就是菏澤軍分區的勞動基地附近。一連三天,我與幾個發小一塊,藍天當被地作床,每天在野地裡就地而睡。

麥 收 記 憶!

講起吃來,哪有條件生火做飯,每頓都是幹吃從家帶去的涼餅。渴了,就跑到附近的柳暢河裡,蹲在地上探下頭去,雙手捧起河水咕咚、咕咚喝幾口。那時不知為什麼,也沒碰見事後鬧肚子。白天忙於拾麥子,並沒感到多辛苦,一到晚上,就感到時間很難熬了。東平湖內雜草叢生,一到晚上蚊子亂飛,直咬得頭上起疙瘩。為了抵禦蚊子叮咬,就用帶去的粗布單子蒙在頭上。三天過去了,我與幾個發小將拾來的麥子搓好,裝在一個粗布口袋裡,足足有三、四十斤。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那種獲得感和喜悅之情,簡直無法形容,難以言表。

幾年過去,時來運轉。我有幸離開農村,上了大學,畢業後進入縣委大院工作,再也不用遭在農村割麥的“洋罪”了,但每年麥收季節,縣委機關幹部也要去城關公社的附近村去幫助社員收麥。當時,那是為了“防修防變”,有目的地組織國家幹部參加農村集體勞動。不過,每年都是象徵性的,並不是拼上命地幫助農民幹活。而且心境也與當農民割麥時大不相同了。如今,雖說也去農村勞動,那是帶著幾分國家幹部身份的自豪感而去的,農民見了縣委的幹部羨慕得要死。那幾年,自己當了國家幹部,生活雖然有很大改變,但農民缺吃少穿的日子仍在繼續。

麥 收 記 憶!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好似一聲春雷,給廣大農民帶來生活的希望。1980年,家鄉實行了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那時,母親的戶口還在農村,也分得1.5畝責任田。家裡沒有其他人,種地的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頭上。我清楚記得,這年我回家收麥,村民們臉上那種燦爛喜悅的表情,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大家一碰面,都像過年一樣高興。全村土地包乾到戶後,小麥畝產一般都在五、六百斤,比過去實行大集體時多了七、八倍。

麥 收 記 憶!

開鐮那天,本家的大叔喜盈盈地在地頭上放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好似聲聲訴說著鄉親們對改革開放好政策的一片讚美。母親的那1.5畝小麥,雖然比人家長得孬一點,也足足收了五口袋,大約有600餘斤。我把這些小麥讓一個叫“憨二”的鄰居小夥,用地排車拉到梁山縣糧食局下屬的麵粉廠,存在那裡隨用隨取;取出的麵粉再到機關食堂換成饃票。當時,我在縣委工作期間,每月供應的小麥麵粉只有30來斤。平時常有同學和農村老家的人去縣城趕集或辦事,中午就到縣委找我蹭頓飯,我一直為供應糧不夠吃而傷惱筋。自打有了母親的責任田,我再也不用為吃飯發愁了。

麥 收 記 憶!

談起這些變化,當地的幹部群眾總忘不了一心為民的時任菏澤地委書記的周振興,甘願冒著丟掉烏紗帽的風險,在山東乃至全國較早地推行了大包乾生產責任制。全區實行責任制的1979年,當年就實現了糧食自給自足,一舉結束了長年吃糧靠統銷的歷史。到了1980年後,每年還向國家貢獻小麥10億多斤。就連窮得揭不開鍋的東明縣小井公社的農民,也是家家大囤滿、小囤流。

麥 收 記 憶!

說起糧食囤,新華社著名記者南振中當時採訪東明縣後,曾寫過一篇很有影響的《看糧囤》的通訊,記述的就是通過東明縣農民糧食囤的變化,反映出農村“大包乾”前後農民生活的巨大反差。在實行“大包乾”責任制前,圍繞農村糧食囤,在包括東明縣在內的魯西南一帶農村,發生過許多令人啼笑皆非而又令人唏噓不已的傷感故事。一些農村有這樣一種現象:在男女青年談婚論嫁時,一般都是由女方的母親先到男方家裡去“相家”,對其經濟狀況考察一番。除了察看房子好孬之外,另一個重要的考察內容是看囤裡有多少糧食,甚至還要親手摸一摸。

麥 收 記 憶!

由於沒有多少糧食,為了掩人耳目,男方便將破衣服、爛套子放在糧食囤裡,並佔去大部分空間,然後在最上面覆蓋一層糧食,以表示家中生活富裕,媳婦娶進家後不捱餓。這種“障眼法”是很多男方對付女家前來考察的一種小伎倆。我的家鄉梁山縣的農村也是如此。一些男方這種弄虛作假的做法,也常常被女方所識破,最後以告吹而收場。男方使出的這種“看糧囤”的花哨點子,看似荒唐可笑,其實卻道出了當時貧困農民的多少心酸和無奈。如今,糧食多了,他們終於可以昂起高貴的頭顱,敞開大門迎接任何一家女方前來“相家”和考察了!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害怕女方識出破綻了!

農村隨著小麥的豐收,也帶來新的問題。過去用條子編的糧食囤已不適應大豐收後的需要,有的農村便發明了用水泥缸盛小麥的辦法,不僅盛的數量多,而且還避免了老鼠侵害之苦。那些年,我們梁山一帶農村非常盛行這種盛麥用的水泥缸,以至造成梁山水泥廠的水泥一度供不應求。

麥 收 記 憶!

1984年初,梁山縣公安局出臺一個政策,給部分機關幹部家屬“農轉非”。母親那1.5畝責任田儘管收穫頗豐,但我還得來回折騰去種地,弄得我總感疲憊不堪。於是,我便趁這個機會,按照政策規定,申請將母親的戶口“農轉非”,從此,我就徹底告別了農村麥收的日子。

本人雖已離開家鄉多年,但始終魂牽夢繞,忘不掉生於斯、長於斯的那塊地方。更忘不了那困苦的年少生活,忘不了在農村那缺吃少穿的年代。所慶幸的是,母親的農村那1.5畝責任田,也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美好的回憶。我由衷地感謝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好政策,也感謝那些我在農村遇到困難時伸手幫助我的鄉親們。

2019年6月1日於北京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