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江盡頭,一座衛所的死與生

去長樂的梅花所城是今年夏天的事了。當時還曾經糾結過要不要去,畢竟它比較遠又與我的調研沒有直接關係;後來看到長樂縣城到梅花有直達公交還是決定去看看,權當放鬆一天。回來的路上,還是很慶幸去了這一趟。

梅花原本是明初江夏侯周德興建造的一座千戶所;一進去就發現它與之前去過的閩江口村鎮在空間佈局上大為不同,與我熟悉的方形棋盤格式規劃的明代所城(比如之前去過的信國公湯和建造的乍浦所城)更是大相徑庭。所城裡的街巷寬的不過兩三米,窄的幾乎不容兩人並行,大多數還鋪著大石板;除了道路的地方几乎全都蓋滿了房屋。

闽江尽头,一座卫所的死与生

在連續碰壁幾回之後才慢慢發現規律:梅花這座城似乎主要不是為人居住而設計的,而是一以防禦為首要考慮的堡壘。因此它的結構其實不復雜,就是一圈堅固的城牆將制高點龜山(也稱將軍山)圍在中間,房子都建在山坡上,主要道路也只能是圍著龜山的一圈圈環山路。

闽江尽头,一座卫所的死与生

梅花所城平面圖(引自胡捷昭《明代福建海防長樂梅花所城聚落形態研究》)

梅花所城的城牆早已不完整,但仍然保留著一座完整的明初城門。尤其難得的是,在城內的主要宮廟之一“林位宮”門口還陳列著兩通極富衛所氣息的明代石碑:為長樂縣令立的“海樓陳公愛軍碑”和為縣教諭立的“廉明仁斷胡公之碑”。看到碑上的“千戶所官軍仝立”和“千百戶軍民仝立”(當然不是成百上千戶軍民,大約是“千戶、百戶和軍民”的意思),恍惚間好似真的闖入了一座活的明代衛所之中。那些讓人迷路的街巷,恐怕也是防禦設施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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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江尽头,一座卫所的死与生闽江尽头,一座卫所的死与生

然而回來的路上越想越不對。清朝初年有“遷界”政策,而閩江口地區正是鄭成功軍侵襲的主要目標之一,這座面前就是海灘的所城難道能夠免遭遷界的厄運嗎?那它又是怎麼存在到今天的?後來偶然發現這座小小的所城竟然有一本自己的方誌:清代編纂的《梅花志》。翻開這本薄薄的志書,一部並不歲月靜好的歷史就展現在面前。

正如我所想,遷界,是這座所城的歷史上最無法迴避的事件。《梅花志》裡是這麼敘述的:

時海氛正熾,丙申遭屠。朝議行清野之計。康熙辛酉,將居民盡遷內地。己未詔復故土,城以年久沙壓,五十八年,知縣衛良佐領民重修,詳改為寨。

短短五十六個字的記載,處心積慮地抹掉了每一個主語,卻還是繞不過去那些刺目的字眼:“遭屠”、“清野”、“盡遷內地”。如果嫌這點記載太缺乏細節,書中在介紹林位宮的時候講了這麼一個關於遷界的小故事:清初遷界時,所城居民把林位神像帶到了福州城附近的蔣宅。回遷後,人們並沒有立即把神像帶回,而是先塑了新的神像;後來經過占卜,認定為“吉”,才迎回了舊像一併供奉。神猶如此,人的遭遇,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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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最終還是回來了,就連被海沙掩埋的城牆也被重新挖了出來;畢竟就算它已經從衛所變為一座普通城寨,卻還是免不了陸上和海上的雙重侵襲。之前偶然搜到一篇福州晚報的文章,敘述民國四年梅花發生的暴亂,長樂縣警備隊長被推下城牆摔死,縣知事也被打傷。福建巡按使許世英、護軍使李厚基勃然大怒,要“剿洗梅花鄉”;當地人只得“安排梅花所有青壯年乘船避難馬祖,剩餘少許老弱婦孺留守梅花。”報紙文章的敘述是否準確我並沒查證,但這座曾是大陸帝國海防最前線的堡壘裡的居民們,竟把海洋作為唯一的避難所,或許也是一件有些諷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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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梅花所城中龜山的頂峰,層層屋頂下就是沙灘和一望無際的大海。《梅花志》中記錄了明嘉靖年間監察御史朱淛的詩作:

吳航盡處是梅花,堞嵲孤城寄水涯

萬里樓臺通海氣,半空笑語落人家

月移峰影侵宵柝,風送潮聲答暮笳

閒倚危巖開眼望,高低斥鹵半桑麻。

從某種角度來說朱淛是幸運的,在他的時代這種種災變都尚未發生。當然,如果有朝一日梅花所城真如規劃那樣開發成了旅遊景點,面朝大海的遊客們,恐怕也不會想到這些一點也不春暖花開的歷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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