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的喪事:影像記錄下的農村葬禮,親情鄉愁裡的生命感動


11月22日,農曆進入小雪節氣。當天晚上,我接到老家來電話,說是三舅去世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匆匆啟程,回河北吳橋縣農村老家參加三舅的喪事,去送三舅最後一程。車子在高速路上全速前進,三舅的面容不時出現在腦海。三舅年齡並不大,今年只有71歲,兒孫滿堂,生活無憂,正該安享晚年天倫之樂,但是病魔卻奪去了他的生命。令人無限痛惜,深感人生的無常與殘酷。

三舅於1968年入伍參軍,在部隊表現積極,多次受到嘉獎,擔任過班長,參加過軍宣隊指導幫助地方工作,是部隊重點培養的入黨提幹對象。但是,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時期,因為我姥爺的所謂“歷史問題”,多次“政審”不過關,失去改變命運的機會。1973年,三舅復員退伍,回到老家務農,娶妻生子,先後育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都已經成家立業。隨著時代進步,生活狀態不斷改善,日子過得紅火幸福。

我與三舅年齡相差9歲,小時候放寒暑假經常回老家,住在姥姥家,三舅經常帶我玩兒。三舅當兵期間,作為“軍宣隊”成員,就駐在我所在的太原市的一個工廠,我們家裡人興高采烈地去看望他。這是我和弟弟與二舅和三舅在迎澤公園的遊玩時的留影。後來我上中學,非常羨慕別人穿軍裝,就開口向三舅要,三舅就把自己一直捨不得穿的一件新軍裝給了我。現在回想起來,我還為當時的不懂事感到愧疚。


我姥姥姥爺一共生育有三子五女,共八個子女,三舅是老七。子女們有的遠嫁他鄉,有的到外地工作,最後身邊就留下了三舅。三舅一直陪伴在老人身邊,為他們養老送終。三舅為人忠厚義氣,當過生產隊長,還長期擔任村裡紅白理事會的會長,熱心村民事務,村民的婚喪嫁娶都是由他牽頭幫助操辦。他的人緣很好,朋友很多。圖為三舅和三舅母年輕時的合影。

紅白理事會是在農村普遍存在的民間村民互助組織,是鄉村文化和民情風俗的一個體現。三舅去世,幫助操辦後事的自然還是村裡的紅白理事會。巧的是接任會首恰恰是三舅的二兒子,我的表弟全東。此刻,作為孝子,自然不能主持具體操辦事宜,只有委託他人代理。表弟告訴我,村裡的紅白理事會有100多名會員,每逢辦事,分工明確,按照鄉情民俗,有一定的程序講究,但也要根據具體情況,量力而行,講求移風易俗。

俗話說,十里不同俗。作為一個在外地出生並在生活多年的人,對老家的印象已經模糊,對老家的風俗世故更是不甚瞭解。剛一進門,就鬧了一個尷尬,按照習慣向設在院子裡的三舅靈堂磕頭,磕完三個頭起得身來,就徑直去了屋裡問候三舅母。過後有人告訴說,應該磕四個頭,我磕頭的方式也不對。好在人們對出門在外的人都很寬容,並沒有責備和嘲笑的意思。


白紗布做成簡易的孝袍和孝帽子,這是喪服,即辦喪事期間晚輩親屬所穿戴的服飾。在古代,喪服有嚴格的等級劃分,而且質地也不簡單,甚至還分門別類,十分複雜。和逝者關係親疏的不同,所穿的喪服也不同。在現代,喪服已被大大簡化,布料也不太講究,通常為紙白紗布。

孝子賢孫要穿戴上孝服和孝帽,直系的姑舅侄子外甥也要穿戴起來。分別在靈堂兩側守靈,男的跪在外面的靈堂前,女的跪在裡屋的遺體邊,迎接並拜謝前來弔唁的親戚朋友。我作為三舅的外甥,自然也在其列。穿戴上孝服孝帽,和同輩的姨舅表兄弟姐妹在靈前守候,對每位來弔唁的客人報以跪謝,寄託無限的哀思。同時藉此機會,仔細觀察和體驗一下這鄉村裡最普通的葬禮。

靈堂搭在院子裡堂屋門前,簡易帳篷裡,紙紮的會仙樓前供桌上有一塊小小的牌位,牌位周圍擺滿吃的供品,一塊西天引魂幡立在供桌旁邊。靈堂樸實無華,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是,同樣營造出悲痛、懷念、沉重的氣氛,依然充滿了對生命的敬畏,對逝者的尊重。


院子大門口擺著兩張圓桌,一桌周圍坐的是僱來的吹鼓手,有人前來弔唁時,就吹奏幾分鐘,一來是迎接客人,二來是給院子裡的主家報信。三舅去世年紀不大,算不上喜喪,不宜大張旗鼓,更沒有搭臺唱戲歌舞。另一張圓桌是禮臺,接收登記喪禮,多少隨便,表達情意。同時也為弔唁者辦理安放花圈等紀念物品事宜。

聞訊而來弔唁的接踵而至,三舅本人以及孩子們的親戚、朋友、同學、戰友,來了一撥有一撥。男客在靈堂前或磕頭或鞠躬,女客直接到堂屋向遺體磕頭焚紙,孝子賢孫跪拜答謝。圖中的三位是三舅的部隊戰友,曾經在部隊共同戰鬥,去年,一塊參加“高炮61師吳橋戰友入伍50年紀念”的大聚會,沒有想到沒過兩年,竟然陰陽兩隔。戰友肅立靈堂前,不勝悲哀。

在離院子不遠的街巷空地上,壘起了灶臺,僱來的流動飯店擺開陣式,爐火正旺,熱氣騰騰,為賓客準備飯菜。這種流行於小城鎮和鄉間的流動飯店主要就是適應民間婚喪嫁娶事宜的需求出現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應俱全,飯菜豐儉隨意,主家只要掏錢,其他不用操心。省了許多麻煩,比到飯店裡訂飯還實惠。像辦今天這樣的白事,飯菜就比較單一,大燴菜加饅頭。


婚喪嫁娶是村裡的大事,三舅家是村裡的大姓,家族人口比較多,加上三舅多年的好人緣,前來幫忙和弔唁的鄉親特別多,加上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戚朋友,匯聚一堂。早飯就有一百多人,到了吃中午飯,有三、四百人,不得不分成兩撥用餐。按照鄉村的風俗,來的人越多,就說明主家做人越成功,臉上越有面子。

上廟,是喪事的重要內容。出殯的當天一大早、午飯前、午飯後開始出殯前的這幾個節點,都要上廟。在吹鼓手的吹奏引領下,孝子賢孫來到村頭的土地廟前供奉土地、祭拜神靈,祈福土地神保佑逝者入土為安。村頭原有的土地廟早已經被拆,最近幾年才有蓋起一個簡易的小房子,根本不像常規的廟宇。但是,村民依然把這裡當做心中的“聖地”,不管土地廟像不像樣,心裡的土地神靈崇拜根深蒂固,體現了中國農民“土地為本”的傳統文化思想。

三舅不是公職人員,當地沒有火葬的硬性要求,就選擇了土葬。午飯後,時辰到,開始出殯。首先是“入殮”,已經準備好的棺材被抬進院子裡的靈棚,穿好壽衣的三舅遺體被安放進棺材,三舅的兩個兒子仔細地做最後的整理,操辦執事在一旁指導。整理過程很細緻,一絲不苟,充滿了崇敬與戀戀不捨。其他近親屬晚輩站在後面,嗚咽哽咽。整理停當,一聲號令,棺蓋蓋上,頓時哭聲大作,與叮叮噹噹的釘棺蓋聲匯成悲痛的交響曲。


入殮完成,最後一次前往土地廟去上廟回來後,孝子賢孫,親戚朋友,在靈堂前,面對靈柩,向三舅做最後的告別。晚輩跪拜磕頭,朋友鞠躬致哀。永別前的悲痛氣氛籠罩在農家小院裡。

靈柩起移出院子,三舅的兒子和孫子手持引魂幡,跪在門前迎接靈柩起駕。

靈車已經準備好,小型龍門吊運輸車代替了過去的人工抬棺。靈柩被龍門吊吊裝到車上,緩緩地啟動。送殯的孝子賢孫和親朋好友跟隨在後面,哭靈聲聲,憾人心魄。

靈車開到村口,摔盆破瓦,焚燒紙紮,再一次磕頭跪拜。

隨後,兒孫登上靈車,高舉引魂幡護靈而行,其他送殯的人分乘僱來的中巴和自帶的轎車跟隨其後,車隊浩浩蕩蕩,緩緩地行進在通往祖墳墓地的田間小路上。

祖墳墓地在村外的一片麥地裡,墓坑已經挖好,位置就在姥姥姥爺合葬墓的墳頭腳下,這是經過風水測定的方位,尺寸、深淺、朝向、角度都有講究。靈柩被龍門吊緩緩放入墓坑,操辦執事拉起標線,仔細測量,反覆調整靈柩的安放角度。最後,送殯的人們圍繞墓坑走一圈,邊走邊掬起一捧土撒向坑內的靈柩上。三舅又回到了姥姥姥爺身邊,陪伴他們直到永遠。

至此,三舅的葬禮基本結束,送殯的人陸續離去,幫忙的人在做最後的掃尾。我經歷了喪事的始終,耳聞目睹,體味箇中滋味,不勝唏噓感嘆。人生百年,草木春秋,歲月不居,親情永駐!不要出現“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讓終將到來的生命謝幕晚些、更晚些。這組用手機抓拍的影像,記錄了一場普通的農村喪事過程,雖然很平凡,是傳統殯葬文化的一個非典型呈現,但帶給我的親情與鄉愁裡的生命感動依舊是那樣的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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