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王孫”溥儒(一)

“舊王孫”溥儒(一)

溥儒始終不認為自己是書家或畫家,他認為他經史為上,詩詞在後,畫在宇下。字又以小字為上。曾有人問溥儒,他的畫與當代畫家如何。他說“吾與古人,不敢不勉;吾與今人,不敢不讓。”


“舊王孫”溥儒(一)



舊王孫”,何其“舊”

舊時文人雅士的號、別號的核裡,大多藏著故事。

溥儒(字心畲,1896-1963),初號“松巢客”,後有“羲皇上人”、“西山居士”、“西山逸士”等,都有典故,最耐人玩味的是“舊王孫”,幽默中雜以辛酸,自豪中糅著自嘲。

溥儒的祖父恭親王奕訴是道光皇帝的六子,早在溥儒出生前10年。奕訴已被慈禧太后排擠出宮外,避居西山戒臺寺。溥儒出生的第三天,光緒皇帝賜名“溥儒”,並意味深長地說:“要做君子的儒,可不要做小人的儒啊!”

溥儒天資聰穎,4歲啟蒙讀《三字經》,7歲學五言詩,10歲會七律,同時學篆書、隸書,12歲能寫成行的草書;此外習滿文、外語和數學。還兼習祖傳的馬上騎射功夫。10歲時與太后同遊昆明湖,太后命他賦詩萬壽山。溥儒出口成章:“彩雲生鳳闕,佳氣滿龍池。”太后大悅,稱他是“本朝神童”。14歲時其父載瀅去世,生母項夫人出自書香門第,自幼飽讀詩書,對溥儒督教甚嚴,請兩位宿儒教習。業師之一龍子恕是光緒二十四年的進士,對溥儒的功課抓得很嚴。有一次,讀經史之餘,溥儒偷看袁枚的《子不語》,先生令他就此為題立賦一詩方可免罰。溥儒“七步成詩”曰:

子不語名篇,隨固旨已愆;

書原同稗史,義顯背尼宣。

志怪頤堪解,搜奇手自編;

莫教評筆墨,終遜蒲留仙。

龍子恕先生以為論調得體,轉怒為喜,免罰。先生教學得法,特別是在文言的貫氣上,使博儒獲益甚多。溥儒晚年說他一生的文學成就,均奠基於此。龍子恕也注重生活教育,如需點菸、斟茶、取物,他不假手僕人堅命溥儒親手為之,促使溥儒悟出這是培養他勤勞、尊師重遭的良苦用心。溥儒終年在書房苦讀,常挑燈夜戰,每年只在父母生日和自己生日,才放假一天。他15歲入貴胄法政學堂。1914年畢業於法政大學,次年考入柏林大學,主修生物學。1918年畢業後遵母命回國與羅清媛完婚,翌年又赴柏林大學研究院深造。1922年獲生物學、天文學雙博士學位(據自傳)回國,隱居西山,絕交遊,潛心遊弋於典籍書畫之中。1927年赴日本帝國大學執教,因覺出日本對華的野心,辭職回國,受聘於“國立北平藝專”,與齊白石等名家同享教席。這位“舊王孫”的羽翼日漸豐滿了起來。


“舊王孫”溥儒(一)


舊王孫,“舊”在百善孝為先。這首先凸顯在對慈母的敬愛上。項夫人逝世13年後,溥儒居臺追憶母親經年累月的訓示,書成長卷《慈訓纂證》,把母親的教誨與書中古人的言行,逐一加以比較印證。他無限感慨地說:“嗚呼,儒生於亂世,幸全大節,非儒之才遂能及此,太夫人之教也。”有例可援:辛亥事起,宣統遜位,項夫人打點細軟偕溥儒兄弟避於清河二旗村。她淚流滿面地訓勉溥儒:“汝祖恭王,以周公之親,輔翊中興,澤及於民,子孫必昌;汝其畜德修業,無墜厥緒。”她激勵兒子自力更生的信念。當發現溥儒一時學未盡力,母親哭著說:“汝弟更幼,吾惟望汝,汝學不成,吾將何望,不如死。”溥儒深感愧疚,遂勵志向學。當時在農村,沒有塾師,項夫人親自教他《周易》及春秋三傳。出時倉皇,沒攜書籍,項夫人盡典簪珥,向書肆租書,讓他抄寫背誦,訓練出他良好的記憶背誦能力。

項夫人不僅在學業上督責溥儒,也很講究在德操上對他的培養。溥儒善獵,居山村期間的冬日,獵雉雞獻給母親,不料反遭訓斥:“孔子弋不射宿。襲而取之,非仁也。是雉方寒求食,奈何射之?”非但如此,連一村民送的獵兔、雉雞,她也不願收受。

溥儒的祖墳位於秋坡村。某年饑荒,項氏叫溥儒破財賑濟村民,並謝絕回報,曰:“凶年饑歲,以粟食鄉里之餓者,粟不足也;與其德不足而粟有餘也,不若粟不足而德有餘也。”盧溝橋事變後,災民飢寒為盜,西山一帶墳塋被掘一空,唯溥儒家祖塋無恙。這使溥儒覺得母親胸懷與眼光的遠大。

當年溥儒獲雙博士學位歸來,不免志得意滿。項夫人當頭棒喝:“你不要以為得了兩個博士,就算功成業就了,這不過是學問的開始。學問無窮,聚辨不盡,須知自滿即自封,你不要太得意了!”並諄諄教導他:“為人處世要以立德、立言為上,切勿貪圖一時功利,損及德業。”偽滿洲國成立,溥儒寫《臣篇》告廟,堅守原則。日軍佔據北平後,他為守節,斷然辭去教職,說這都是從母訓中得益。

項夫人去世,溥儒十分悲慟。為辦喪事,他將珍藏半生的無價之寶――陸機《平復帖》賣於張伯駒,與此寶就此絕緣。

服喪期間,他令子女到靈前唸經。子女行禮時稍有不恭即遭訓斥。次子跪靈不及時,寒冬臘月,他把一壺冷水倒在兒子被窩裡。

溥儒以金箔貼在母親棺蓋及四周,蠅頭小楷書《金剛經》,刺臂(一說刺舌)出血,調成紫紅色顏料,寫《心經》,畫佛像,捐贈給名山古剎,為亡母祈禱。1960年,其母過世已24載,靈厝在北京廣化寺後園,不得安葬,又無法拜祭。他請醫師從臂中抽血調和硃砂寫《大悲咒》、《心經》,畫《觀音》一本,以薦冥福……

舊王孫,“舊”在是前清的遣民。

血緣使他對前清的情結已凝成“死結”。對辛亥革命、對民國以至對新中國記懷極深,大有“不二”之慨。他畫畫題款紀年向來只署干支,從不署民國xx年。旅居日本時,某次致函橫濱總領事,面對信封上須寫的“中華民國領事館”他不肯落筆,請人代勞。民國二十七年,他任北平藝專教授,是以遺老身份首次任國民政府教職。學校例行的週會輪到他演講,他不拒絕,但事先言明,師生唱國歌,向國旗、國父遺像行三鞠躬禮時,他必要退避。欲拜他為師者,必須行前清三叩首大禮。不過,1946年蔣介石特邀溥儒為“滿族代表”參與“制憲的國民大會”,他還是參加了。他以“制憲國代”身份奔走呼籲,為滿族爭取到“行憲國代”和“候補國代”各17個名額。會內外,他與另兩位滿族代表強調滿族對中華文化的貢獻。認為辛亥後,清室“禪位”,國政方始得以推廣;要求當局依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呼籲漢、滿、蒙、回、藏各族地位平等。針對當時的社會輿情,又上書蔣介石,反對當時文藝戲劇舞臺上對滿人的歧視和醜化。他還主持籌建“北平滿族文化協進會”,為北平滿族人爭取了3億救濟金……令他寒心的是,有些清朝遺老指斥他當“園代”,膺選“主席團”成員是變節,是貳臣。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後,軍管會主任葉劍英曾給溥儒寫過信,表示歡迎他回京。”他卻遠走臺灣。有人說,他是為免“失節”。到臺後,國民黨當局擬委以重任,他一概謝絕。1954年,臺灣召開第二次國民大會,有人動員溥儒出來競選大會主席團主席。他提出名字不能見報,不在總統發給的當選證書上簽字!臺灣著名史學家 高拜石著《古春風樓瑣記》請他寫序。他見所寫的多是民國人物,婉拒。不過蔣介石出於顏面需要,對溥儒也不薄。1947年溥儒元配夫人羅清媛去世,蔣介石親致輓額。1950年,蔣曾請溥吃飯。儘管溥對人說:“蔣介石也莫名其妙,他做他的總統,我做我的百姓,請我吃飯做什麼?我不去!”據史料,溥儒還是去了。席間宋美齡關心溥儒,知他尚無處棲身,便撥一棟宿舍以助。不過,後來宋美齡要拜他為師學畫,因溥儒不願至蔣氏官邸授課而作罷(一說為行師禮之爭而告吹)。蔣確曾託人請溥出任“國策顧問”、“考試委員”,溥儒以“不事二朝”婉辭,那也是真的。溥儒時時謹記自己舊王孫的“身份”,保持心目中的“氣節”,立志不為任何一方政府效力,以忠於故國而求心安。然而,後來在溥儒過世12年,蔣介石也作古後的1975年曝出一件“新”聞:溥儒於1949年冬到臺後,窮得困坐愁城時曾托熟人王敦致信蔣求援。因複雜的他因,此信蔣未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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