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南方鄉村裡，一直存在著這麼一個職業叫做--守墓人。
守墓人，顧名思義，就是住在墓碑附近，防止有強盜偷盜的人，一般這種職業，只有在大戶或是大姓之中，才會有。
一般擔任這個職業的都是年過五十的鰥寡老人，稀有年輕人願意幹這個活的。
一個是成天守在墳堆跟前，早晚會被嚇出毛病；另一個是幹這職業，真的不賺錢，全靠村裡大戶施捨點錢糧，鬧荒的時候，還得餓肚子。
而我的爺爺在奶奶過世以後就成了村裡的守墓人，這大半輩子，就一個人守在祖先墳墓不遠處的土地廟裡生活。
小時候，我很不理解爺爺為什麼非要去幹這個活，明明家裡有四個兒子，即便是奶奶過世了，也可以跟著兒子們生活啊。
爺爺當時笑著摸著我的腦袋道：“有些事情，總的有人去做，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是，人不能永遠只向前看，偶爾也要向後看，不忘記過去，也許也是一種生活！”
當時我還年幼，自然不明白爺爺說的什麼向前看，向後看，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慢慢明白其中的深意。
2
爺爺決定一個人去做守墓人的時候，底下四個兒子都極力反對過，特別是我三叔，那會兒他都還很年輕，還想著結婚，還想著找一個好姑娘。
要是家裡老爺子突然去幹這種滲人的職業，三叔擔心會嚇跑人家姑娘。
可是老爺子鐵了心，一定要去守墓。
最後四個兒子，也只能隨他去了，只有四叔一臉無所謂，他當時甚至笑嘻嘻的說了一句，以後要是我也沒有事幹，我就頂老爺子的班，也接茬守墓去。
我爸當時聽到這話就扇了四叔一巴掌，說道：“混賬東西，你年輕輕輕，幹什麼不好！”
那會兒，我四叔確實擔得起“混賬東西”這個暱稱。
他中學沒讀完，就輟學了，成天在大街上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好多次，都被人逮了個正著，最後都是爺爺還有我父親過去給人賠禮道歉。
而最混賬的一次是四叔偷看村裡寡婦洗澡，最後被寡婦的幾個兄弟拿著傢伙堵上了門，把我們幾家都給砸了。
被我父親扇了一耳光，四叔也不惱，他摸著臉蛋，沒事人似的又跑出了家門。
而看著跑出去的四叔，父親嘆了一口氣，衝我說道：“以後你一定要離你這個混賬四叔遠點，別讓他把你給害了！”
3
我當時還小，倒還沒有啥能被四叔給惦記的。
倒是爺爺，聽說總是隔三差五的不見錢，不用想，都能猜到是四叔偷走去牌場子裡賭博了。
最後逼得沒有辦法，三叔提了個建議，要不分家，反正奶奶也不在了，現在爺爺也搬去了土地廟裡住。
攏共就那麼一點財產，不如四兄弟分了，總比被四叔敗光了強。
我爸在猶豫，二叔卻在遲疑片刻後點了頭，於是四兄弟，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三兄弟，那會兒四叔因為偷盜，剛剛被抓了進去。
也就是說三兄弟，揹著最小的一個弟弟，把房子裡那點值錢的東西都給分了。
而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就是四叔出來以後，逼著三個哥哥要錢，不給錢，就罵，再不給錢，就去土地廟裡找爺爺哭。
第一次，拿走了爺爺身上僅剩的幾千塊錢；第二次，又把爺爺老房子的地契給騙走了。
等到我父親及2個叔叔發現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只剩下土地廟這個安身立命之所了。
當時三叔正準備結婚，他心裡原本就計劃的是找老爺子要了宅基地換錢結婚，可是現在啥也沒有了，他語氣極其冷漠的對爺爺說了這麼一句：
“你這錢，房子可都給了老四，我可沒有想到你一點好，以後您老了，可別來找我！”說完這話，三叔就走了。
而我爸，還有二叔雖然沒有說這話，但是心裡怎麼想的，不用說，外人也能看出來。
而四叔呢，手裡有了錢，就去了省城，去幹什麼，不知道。
4
但是，幾個月以後，村裡卻開始傳，說四叔在省城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發了大財，現在都在城裡定居了。
我爸聽了這個消息，趕緊把二叔和三叔叫了過來，有些擔心道：“這天上不會掉餡餅，老四有沒有讀過什麼書，都說他發財了，不會是幹了違法的事情吧？”
那時候，三叔剛剛結婚，日子過得緊巴，耳聽著四叔發家致富，心裡不痛快的很，他語氣不屑的說道：“我才懶得管老四在外面幹什麼呢，他發財也好，沒發財也好，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就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爸提議說要不去省城裡找找四叔，要是他在城裡幹違法的事情就勸他及時收手。
可是二叔、三叔都沒有想要插手的事情，再加上我媽那會兒也說不要多管閒事，所以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倒是有一陣子，村裡人突然說守在土地廟的爺爺不見了。
去哪裡了，沒人知道，直到爺爺再次出現，緊接著又傳出了一個關於四叔的消息，說的是四叔在省城裡開賭場，被人給舉報了。
現在人已經被抓了，幾年的牢飯是跑不掉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爸吃了一大驚，帶著爺爺，就要去省城裡打聽消息。
這時候，爺爺卻閉了門，只傳出一句話：“老四的事，是我報的警，別去了，就讓他好好在牢裡接受改造吧！”
5
三年後，四叔提前出獄回來了，這時候他已經三十有三，人到中年，少了年少時的青澀，多了中年人的沉穩。
到家第一天，我爸炒了幾個菜，溫了一壺黃酒，陪著四叔吃飯。
兩人坐在飯桌上，很久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父親開了口，問道：“老四，這次出來，你可要好好做人啊，為了你的事，老爺子直到走的那一刻都沒有閉眼”。
四叔不說話，半天才接著道：“大哥，你知道的，當年舉報我的就是老爺子，要是沒有老爺子，說不定我早就結婚生子，有了新的生活！”
父親不說話，默默看著面前的老酒。
四叔出來後，還是和以前一般，住在父親給他安排的一個房子裡，還是成天遊手好閒。
有錢了就去賭場裡玩，沒錢了就去街上坑蒙拐騙。
直到那天，村裡一個曾經在省城混的很風光的大混混，被武警五花大綁帶回來跟家人見最後一面的時候。
四叔這才慌了，躲到了空置一年多的土地廟裡，好幾天沒有出門。
直到一個星期以後，四叔才重新到我家找我父親，賭咒發誓道：“以後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央求父親借錢給他開個木工店，說他在監獄裡的時候，跟人學過手藝還不錯！”
父親大惑不解，問道：“為什麼他突然就有這麼大的改變？”
四叔說了實話，他道：“當年他也跟著那個混混在城裡幹過，他在想，要是當年不是爺爺舉報他，讓他去監獄裡蹲了幾年，可能現在被槍斃的人，也有他一個！”
聽到這話，我爸雖然還是半信半疑，但還是借了一筆錢給四叔。
但很快，四叔真的就在鎮上開了一個木工店，生意雖然一般，但已經足夠解決溫飽。
又過了幾年，四叔的名聲漸漸好轉，賺的錢也多了，父親又託媒人給四叔說了一門親事。
而到了四叔結婚那天，四叔帶著媳婦，還有一壺老酒，走到爺爺的墳頭跟前，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他對著墳頭說道：“爺，以後守墓人這職位我接過來了，只要得空，我就來看您和咱媽”。
也是那天后，我才終於明白了爺爺說的那句：“人不能只看著前頭，也應該偶爾看看後頭，你們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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