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笑侬、吕月樵之《戏迷传》

《戏迷传》的历史,早经吴秋帆先生在三、四两期本刊详精确的谈过我现在狗尾续貂,来考考主角戏迷的扮相与行当《戏迷传》分两派,一派是汪笑侬,一派是吕月樵。

汪笑侬是便装、瓜皮帽、辫子、眼镜、鼻掐(就是哈哈笑假胡子)、马褂、袍子、京靴,京口表白搭话,活脱是文明戏的滑稽老生。唱注重胡扯,不注重学名伶声调。特色是左耳上挂白三,右耳上挂黪三,手里拿黑三,唱什么戏,挂什么髯口(自然,唱到《钓金龟》的老旦,虽然任嘛不挂,但是有着鼻掐,仍旧是一个出须的阿姆,一笑。至于唱到《锁五龙》的单雄信,也就只好拿黑三当红扎了,戏越是扯得快,髯口越是换得快,藉这一副摸耳挠腮的穷形极相,逗观众一笑。

汪笑侬、吕月樵之《戏迷传》

《分金记》汪笑侬(右)饰管仲 袁寒云饰鲍叔牙

论实际,是汪笑侬一出放浪形骸的歇工戏,虽然唱得不少,只因来扯去是这个以汪派(这个汪派是汪桂芬派)为经,以孙派为纬的一道汤儿,在听众倒不如听一出正式的《骂阎罗》,或《取成都》或《钓金龟》过瘾(我说的是汪笑侬隶宝善街春仙茶园时代,他当时老戏唱汪孙两派的戏,新戏是自编的《党人碑》《兰因絮果》等出,像《张松献地图》《马前泼水》《受禅台》《哭祖庙》等出,是他距此多年之后两搭丹桂第一台才有的,其实也是自编新戏,不过是单出,不是全部连台,就当老戏唱开了。他第二次进第一台,又多了一出《鹞子抓雀》,就是《高平关》,他饰高兴周,三麻子饰赵匡胤,他援《珠帘寨》例,不勾脸,三麻子循例勾脸,这时闸北蒙古路更新舞台还没有造哩,你看他翻老戏的风气开得早不早?却想不到没有翻红,直到更新舞台(沈少安开办时代)排演全部连台《飞龙传》,恰将第十一、十二本的一段《高平关》唱红了,角色是麒麟童赵匡胤,高百岁高兴周,杜文林郑子明。老路《高平关》不上郑子明,《飞龙传》里的《高平关》多了一个郑子明,剧情比较热闹,就红了。现在大家摘出来当单出,就是风行时下的《改良高平关》。提起《改良高平关》,人人知道,提起老路的《高平关》,看年纪,四五十岁一辈的人,还知道,提起《鹞子抓雀》,简直不大有人知道,不禁替汪笑侬呼冤),以致沦为备戏,没有红起来。及至吕月樵异军突起,以学名伶声调,惟妙惟肖,倾动一时,汪笑侬派的《戏迷传》顿时被轧出位置,气得汪笑侬落单了若年,直到那年隶第一台(第一次)我特烦后台经理麒麟童派他在白天演一次,承他赏脸,没有驳回,仍是那副名士派,但是仍是那么不叫座,这才大家死心,算是最后一次,截至他卷土重来,客死沪滨,真的落单,没有再动过。

汪笑侬、吕月樵之《戏迷传》

汪笑侬便装照片

吕月樵是戴三郎巾、勾白鼻子、挂丑三、穿青褶子、系绦子、青衫裤、长白布(裤脚管)、镶鞋、拿小蒲扇,正式老戏小丑扮相,念唱一律上口。一般是汪笑侬扯的那出戏,可是每出学一个最享名的名伶,居然八九不离十,尤其是《文昭关》学汪桂芬,《朱砂痣》学孙菊仙,《九更天》学小连生,《卖马》与《打棍出箱》学小叫天,《捉放曹》学李长胜,《牧羊卷》学孙瑞棠,简直不若自其口出,惟妙惟肖。有了这个优点,顿将这出戏唱红,无形中便将汪笑侬那一派打倒,南北成为吕氏一家之天下。直到现在,不唱《戏迷传》则已,唱到则非宗吕月樵不可,再没有宗汪笑侬的。我写到这里,恐怕阅者有扳驳吧?时慧宝、刘永奎、林树森辈,都是便装扮相京白,难道不是宗汪笑侬的么?这个,我答覆得出这个理由:他们只宗汪笑侬的扮相京口,第一挂三个髯口的噱头付诸阙如,这已经与汪笑侬貌合神离,第二注重学名伶声调,这却完全摆脱汪笑侬的原则,而响应吕月樵的主义,如何还不是吕氏一家之天下呢!

汪笑侬、吕月樵之《戏迷传》

吕月樵、王永利、杨小楼之合影

怪得很!照汪笑侬派,是文明戏的滑稽老生,照吕月樵派,是小丑,但是正式小丑,纵然有嗓子,能学名伶声调,可只许应医生、老丈、县官吧,轮不着应戏迷,这个勾白鼻子的主角非归须生或文武老生反串不可。列表如下:

(须生)时慧宝、刘永奎、毛韵珂、高庆奎等;

(文武老生)小达子、刘汉臣、王虎辰、杨瑞亭、林树森、应宝莲等。

这些都是以反串《戏迷传》享名的,其中有几个特色:时慧宝有头二两本,而且当场写字与耍单刀。《戏迷传》里单刀,是汪笑侬嫡派,他在春仙茶园时,要演《翠屏山》的石秀,藉漏耍刀,后台经理熊文通不相信他会耍刀,不肯派,他特为在没有日戏的下午将熊文通拉到院中,在正厅里一坐,自己走上台去,耍了一趟六合刀。不幸在墩下身子,耍缠头裹脑解数的时候,不知如何,耍刀变了飞刀,一直飞到正厅里去,把熊文通两眼吓得更大了一眶(戏班里有三个出名大眼睛,一个是须生熊文通,一个是武旦何燕云,一个是现在喜临堂小京班主人武生张远亭),说飞刀伤看客,这是多大的纰漏,所以到底没有派过。汪笑侬愤甚,搁在《戏迷传》里,不见得你临时好走到台上去拦住不许他耍。也许为了要过耍刀的瘾,汪笑侬才动《戏迷传》的,有了目的,扮与唱才这样因陋就简,也未可知。刘永奎也有头二两本,高庆奎有头二三三本,林树森有许多本(林树森的《戏迷传》,完全是自己编的,生面别开,自成一派),其余只有一本。吕月樵本人共有四本,不过头本最红,凡是只有一本的,都照他的头本唱。在我,认为吕月樵全部四本《戏迷传》的主戏是孙派《朱砂痣》、汪派《取成都》、一唱三《二进宫》(生学汪桂芬,净学李长胜,旦学郭秀华)、朱(素云)派《飞虎山》(这时耍刀,将单刀代表笔捻挝),景(四宝)派《打渔杀家》。他扫堂腿扫差役的爬虎,差役滚堂,他一个旋子拧过,旋子落地,差役再滚回来,他人没有离窝,一个抢背砸过,一两个跟斗。旋子是翻的,抢背是摔的,截然两功劲,他却一功劲连着干,干净利落,不可方物。在他,本是大武生底子,家常便饭,不足为奇,在我则看了几十年的《打渔杀家》,只见过两份,一份是吕月樵,一份是瑞德宝。瑞德宝在共舞台(是法租界大马路郑家木桥街口的那爿,现在早已翻造市房了)打泡,与吕美玉女士合演《打渔杀家》,我在无意中看着这手绝技。戏毕道辛苦时,偷偷的问这一手可是踩吕老板的模子,他直承不讳。我们对立着,互致敬礼,心照不宣。我敬他取法乎上,登峰造极,他谬敬我知音。在瑞德宝退隐了,不知道这一手有没有传过内外行谁,倘若没有,纯成绝活,曷胜神往。

汪笑侬、吕月樵之《戏迷传》

瑞德宝之《挑滑车》

本刊所登的《戏迷传》总讲,自然是准纲准词的真本,不过是头本,倘然能够将四本刊全,不知要喜煞多少戏迷。至于伶界谁有吕月樵全部四本《戏迷传》的总讲,据我知道,他的老丈人何家声曾经听会了,口述出来,雇人抄过一份,现在大约在他的公郎何学明、何学亮或他的文孙何凤鸣手里吧。吕月樵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吕小樵,唱武生,二儿子叫吕钧培,唱须生,离申已久,据说早在四川落户了,小儿子就是吕慧君(现在在北平),我可问过他,他说本人那时年纪尚小,老爷子是老脑子,不懂留本子。既然没有叫他且听且抄,他当然想不到抄的必要,以致只词莫知。女儿就是魏美玉夫人,这位女士从小知书识字,惜乎与乃弟一样,大家没有想着保存这出嫡系名剧,可惜可惜!但是还好,总讲固然没有人报得出,要打一张提纲,各人随话答话,插那一个名伶的什么戏,据我知道,至少还有四个人报得出这个大关节目。一个是吕月樵的大徒弟铜锤金庆奎(卡尔登大戏院文武总管),一个是吕月樵的二徒弟童子红(就是现在的花衫名教师李琴仙),一个是吕氏两代老臣、南方第一京胡方南生(吕慧君就是他手把出来的,前者帮着女弟子花衫王瑶琴到青岛去一趟,已经回沪),一个是麒麟童。麒麟童在天津与吕月樵同班多次,一看,满在肚子里,及至北平,在喜连成科班搭班唱戏,就将头二三四本《戏迷传》分四天连着排演出演,照样红得摸不上手。倒仓后,没有再动过,直到那年高庆奎搭丹桂第一台,排演头二三三本,就是麒麟童照吕月樵的提调给说的大关节目。不过有几出名伶的戏,例如学汪笑侬的《马前泼水》与孙菊仙的《滑稽逍遥津》,是高庆奎自己加入的。惜乎到三本为止,倘然请麒麟童索性将四本也说了,吕派名剧又可多一传人,缺一本,就差事啦。

最后,我自动先将漏洞补好。小丑主演《戏迷传》,换一句话说,就是饰戏迷,间或也有。不过有这样一个界限,倘然那个班子里没有须生或文武老生演《戏迷传》,自然随意尽唱,没有问题,倘然有须生或文武老生珠玉在前,那就对不起,只好牺牲“应行”那句呼号,将《戏迷传》落单,双手奉上,让给他们去反串不算,还要屈尊给配医生、老丈或县官。这个,实在欠公允,无奈积习难返,说不准须生或文武老生侵占《戏迷传》是办不到的事情,就是本人谢拒给被侵占的《戏迷传》戏,也不容推诿。这个亏,简直吃到底,万劫不复的了。

(《戏迷传》1939年第2卷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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