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瑪麗蓮夢露“同眠”——攝影師柯克蘭回憶58年前的神奇之夜

1961年，加拿大攝影師道格拉斯·柯克蘭（Douglas Kirkland，1934-）只有27歲，雖然他曾經師從攝影巨匠歐文·佩恩（Irving Penn ，1917-2009），自24歲起便幸運地被美國《展望》雜誌（Look）聘為專職攝影師，還為伊麗莎白泰勒、瑪琳·黛德麗等好萊塢巨星拍攝過照片，但在強手如雲的美國攝影圈內，依舊只能算個初出茅廬的晚輩。《展望》雜誌國內讀者恐怕所知不多，因為它早已停刊，然而當年它也一度是《生活》雜誌的強勁對手，尤以高品質照片著稱（PS，大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也曾在該雜誌擔任攝影師）。適逢《展望》創刊25週年，主編委託道格拉斯·柯克蘭拍攝一組“慶生性感明星特輯”，而為柯克蘭擔任模特的，竟是無數攝影師夢寐以求的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1926年6月1日－1962年8月5日）！

27歲工作中的道格拉斯·柯克蘭

晚年的道格拉斯·柯克蘭，面前照片主角正是夢露

1961年，35歲的瑪麗蓮·夢露可謂流年不利。雖然一年前她憑藉《熱情似火》中的優異表現榮獲金球獎最佳女主角頭銜，然而此時卻因婚變、膽結石、嚴重藥癮和抑鬱症發作備受煎熬。能夠為《展望》拍攝25週年特輯，對夢露來說亦是走出低谷的良機。於是她欣然允諾，哪怕本次攝影師看上去還有些稚嫩。

沒有人能夠預料，不到一年後，夢露竟會離奇地香消玉殞。（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考我此前的另一文章： ）

1961年11月，道格拉斯·柯克蘭與兩位雜誌同事造訪了瑪麗蓮·夢露位於比弗利山莊的家。柯克蘭已經有了自己的拍攝策劃，但他忐忑的是，如何讓夢露這樣的世界明星認可自己這個年輕攝影師的理念。雖然夢露1940年代以模特身份出道後，拍攝過無數風格各異的照片，但柯克蘭還是希望能創造出新的作品。他有幾個關鍵詞：臥室、白色床單、高檔法國香檳，還有著名歌星法蘭克·辛納屈（ Frank Sinatra，1915-1998）的唱片……柯克蘭希望自己鏡頭下的夢露既不是那位風華絕代的明星，也不是那個青春質樸的金髮女工，而是臥榻之上神秘又真實的夢露。令他欣喜的是，瑪麗蓮·夢露毫無架子，並且立即領會了自己的創意，甚至比他本人表述得還透徹。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然而到了拍攝當晚，當柯克蘭與他的小團隊在工作室等候時，卻一直不見夢露的身影。這是柯克蘭迄今最大的挑戰和機遇，他生恐夢露後悔爽約，如坐針氈，只能不停地擺弄調試自己的1959年款哈蘇相機。反倒是夢露的助理習以為常，還淡定地安慰柯克蘭說：不用緊張，大明星就是這樣，等她是天經地義的……

最終，比預定時間晚了整整兩個小時，夢露光彩照人地駕臨了。柯克蘭斟上滿滿的法國唐培裡儂香檳(Dom Pérignon)，黑膠唱機開始播放法蘭克·辛納屈的音樂，而夢露則直接去了化妝間更衣準備。

香檳的酸爽芬芳，辛納屈的磁性嗓音，或許再加上攝影師的才華橫溢、英俊瀟灑，不知不覺間一切產生了微妙化學反應。按照原本的方案，夢露應該身著特定服裝拍攝，然而當眾人準備完畢後，她竟然悄悄脫掉了衣服，像一條鰻魚般靈巧地鑽進了絲綢被單。

2019年，85歲的道格拉斯·柯克蘭回憶起當晚的那一刻，還覺得歷歷在目：“作為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當然不免心潮澎湃——要知道，瑪麗蓮夢露就在你的面前，觸手可及，裹著半透明的被單，一切都黯然失色……”

一陣拍攝後，最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現了——瑪麗蓮夢露竟要求自己的助理與雜誌工作人員全部離開，只留下柯克蘭一人單獨完成最後的拍攝。這種“一對一私拍”的機會是許多知名攝影師可望不可及的，卻如此突然地降臨在柯克蘭這位新秀身上，自然令他喜出望外。

“只有我、夢露和相機，絕對私密。我甚至沒有使用任何閃光燈，不願讓它打擾自己與夢露的相處。夢露向我敞開心扉，無拘無束，在床單間千嬌百媚地遊動，而我則持續拍攝……”

我個人尤其喜愛這張

那個夜晚，柯克蘭與夢露電光石火之間，有無情之所至，共赴巫山，已不得而知。但這場徹夜的單獨拍攝，的確改變了柯克蘭的一生，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2019年，柯克蘭接受採訪，回憶起半個多世紀前的一幕幕，依舊感慨不已：“在我漫長的拍攝生涯中，再沒有第二個模特，像夢露那樣，傾國傾城，令每個男人都甘願拜倒在石榴裙下；但與此同時，我又發覺照片背後，還棲居著另一個陰鬱、憂傷的女人。一星期後我查看洗出的照片，才明白這點。不得不承認，我會時常想念她。她是獨一無二的。”

我之所以會想要寫下這段攝影師與明星的故事，起因在於佳士得拍賣行即將拍賣1961年11月那個夜晚，柯克蘭與夢露共度之夜的“見證人”——哈蘇500C相機（以及兩隻蔡司鏡頭）。佳士得特意為本次拍賣會起了一個曖昧的名字——“與瑪麗蓮同眠”（In bed with Marilyn）。其實我並不太欣賞這樣的宣傳，雖然它看似巧妙，語帶雙關。在許多國人心目中，夢露恐怕僅僅是“金髮傻妞”的代名詞，一個性感的圖騰。我看過夢露幾乎所有電影，雖然她在美國電影學會20世紀百大女明星中高居第六，然而不得不承認，僅論演技，她還無法與名單中赫本、嘉寶等人比肩。她虛榮、放浪，藥癮纏身，她千瘡百孔，遑論完美。她並非殿堂級影星，卻是藝術家心中獨一無二的繆斯女神。光彩照人的夢露，憂鬱陰沉的夢露，矛盾而分裂，輝煌而短命，卻照亮了柯克蘭這樣年輕藝術家的前程。

柯克蘭因夢露的照片一舉成名，此後，他還為可可香奈兒、摩根·弗里曼、索菲亞·羅蘭、邁克爾·傑克遜、施瓦辛格、安迪·沃霍爾、碧姬·芭鐸甚至帕里斯·希爾頓等明星拍攝過作品，他為卓別林拍攝的肖像至今懸掛在倫敦的英國國家肖像館內，可最令他魂牽夢繞的，依然是那個瑪麗蓮·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