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我見到的第一場秋雨,帶來了溼漉漉的清晨。後來聽聞這場雨是人為的,我的“秋雨”之味,彷彿開了豁口,跑了些許自然的野趣。好在,生靈與我不同,它們是感謝這場雨的,它下在秋天,成了名副其實的秋雨,與大千世界的任何一場秋雨一樣,在乾燥得要隨時擦出火來的時刻,滋養萬物。

在樹陰與山壁的交接處,秋雨的形態看得最是清楚。細如髮絲、牛毛、銀針……從陰沉沉的天幕隨風飄降。落於不同種類或形狀的葉片上,凝結成大小不一的雨珠後,又滑翔至另一處。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白英


長勢喜人的蓖麻,比人還高,葉片被雨洗得發綠,大大小小的葉片成了雨珠製造機。我注意到一簇生長茂密的白英,綠色的果實已然懸掛其上。再過些日子,綠果實將轉為赤色,無法直接食用,卻不影響令人垂涎,真叫“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白英葉上下躍動,在陰雨綿綿中起舞。促成這一景緻的便是蓖麻葉上的雨珠,它們從高處的蓖麻葉溜至低處的白英葉時,舞會登場。

無論是蓖麻還是白英,它們的種子都是去年被風留下的,繁殖的速度極快,佔領了本來不大的地塊的二分之一。一棵蓖麻樹,寫盡了一生。最下端的枝柯,剛長出三四片新鮮的葉子。往上,一串串小白花點綴枝柯,再往上,帶有軟刺的果綠色蓖麻籽已從枝柯探出,直至末端,蒴果脫粒,新生命孕育完成。

此刻,這些老舊生命,都接受了秋雨的洗禮。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蓖麻


父親前往山灣的番薯地,在摻雨的黏土中,番薯呼吸了這一年的頭道空氣。鮮紅的表皮,被鋤頭抹掉了一些,白色的黏液流進土地,做下標記。明年這塊地,生長出的新番薯與這些番薯脫不了干係。母親將腳印踩進田埂,帶回番薯。

一早上,整個村的人都將番薯洗淨,瀝水,等待榨番薯人的到來。鄰居梅姨站在厝門外看父親和母親洗番薯。雨絲混合著番薯地裡的鮮土,將水攪渾,番薯在渾水裡翻滾,它們不知道,接下來,要經受什麼樣的生命歷程,是烤,是蒸,還是其他。

“是去年那個人麼?”我問穿得光鮮的梅姨。

她撐傘,望向父親栽的桂花樹:“還是去年那個人。”

桂花的香味沒叫雨打散,卻讓雨打“匆匆”了,持久性差。渾水中的番薯,轉移到了顏色不一的筐中淋水。它們掉皮嚴重,紅白分明,像頃刻就經歷了人的一生中最盛大的兩件事,並延續了它們一貫的做標記法。

梅姨的黑襪子濺了一滴泥水,就在她跳一腳準備躲開時,另一滴泥水跳上了另一隻襪子,這兩滴泥水,趕跑了梅姨。番薯洗淨,邊打雨邊瀝水。我們等了一下午,榨薯人沒有來,雨絲也沒有消停,實際上,這場雨下了兩天。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番薯


傍晚,母親打掃客廳的碎屑,我將雙腳抬起來,母親極快地掃過我踩的地方。

“他的生活本來挺好的,大家都以為他要一直好下去了。”母親邊掃邊講。

“榨薯人嗎?”

“是啊,他兒子前些年欠債,和小三一起出車禍走了,他只能自己做這個餬口了。”

天黑得早,五點多,只看得見對面山頂的幾盞燈。我念叨著那人不會來了,天一黑,啥也看不見。十幾年不見的同鄉人,在這場秋雨裡,在天黑透之前,來厝找到了父親。父親剛躺下,準備補一些早覺。鄉人蓋了新房,擇日辦酒,來送請柬了。為什麼搬家還要辦酒呢?這個問題我沒有想明白。

母親講:“他弟弟小時候打過你,記得嗎?”

“沒打,看我在溪裡洗衣服,他丟石子,水花濺我一身。” 我反駁了母親。

“很壞的吧,他就是他哥。”母親心疼小時候的我被一個傻子欺負。後巷的廈地嬸,明日不得空,她站在自家厝門的路燈下,祈禱聽見“突突突”聲,那是榨薯人的聲音。她只等來了刺骨的冷風,和攀附衣縫的雨絲。同鄉人走了,榨薯人果真沒有來。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瀝粉


一夜過去,昨日的秋雨成了今日的,大地仍舊溼漉漉。榨薯人還沒來,山灣的鳥先鬧開了。嘰嘰喳喳,比菜市場還吵。

父親的蛋茶在六點煎好,母親張羅早飯,追著早上來村子叫賣的麵包車,終於買到了油條和包子。榨薯人的“突突突”聲,就在此時,趕走鳥叫,進村了。

巷子像一鍋剛翻滾的開水,鬧得歡騰。

“突突突突突突。”

“突突突突突突。”

車聲在後巷,卻因大山的迴音,充斥四方。通往我們厝的其中一段路太窄,榨薯車開不下來,厝門外的番薯只得轉移到後巷。父親挑起一擔最重的番薯,顫抖身子,緩緩站立。每走一步,山藥地旁的黃土地便發生了小塌方,將父親的腳印深深烙在那兒。一段上坡路,擔子搖晃得厲害,父親的腰就懸在坡下,昨日才聽母親唸叨,他的腰痛這兩日又犯了。我的眼睛沒敢離開父親,他的一隻腳已經踏上平地了,還差另一隻,我的心吊了一半在那重擔上。

“行嗎?爸爸!”我看著那兩擔番薯,比任何時候都迫切希望它們最好現在就被榨得渣都不剩。父親的另一隻腳也踏上了平地,他放下重擔時,我心上的重擔也落在平地了。母親見我竟能將一筐番薯拿至此地,笑臉綻開,誇我還挺厲害,我心裡誇的是父親:老當益壯。可這“老”字就像秋雨,下得人心裡發毛。

散文:在秋雨中榨番薯


一個小時後,巷子靜了,榨薯人來去匆匆。榨好的兩大筐紅薯汁,放在張姨厝門外沉澱。我同母親講:“要是張阿姨回來,咱是不是擋住她的門了?”

“去了那麼久,應該沒那麼巧今天就回吧,要回了,門沒擋住,還是能進去的。”

下午,就在雨絲少了些的這個下午,後巷響起了張姨洪亮的嗓門。

“媽媽。張姨真回來了。”我衝到房間裡叫母親。

她臉上狐疑,哪有這麼巧的,早沒回,晚沒回,剛好榨紅薯這天。

“真回啦?”母親問我。

我還沒答,父親的聲音就從後巷傳來了。

“你講你咯,專挑我把澱粉放你家門口回!”父親故意講得很大聲,張阿姨張嘴笑得停不下來。邊往門旁放行李,邊從包裡掏鑰匙,掏了半天,沒掏出來,實在是笑累了。終於掏出鑰匙了,她側身去開門,一條腿挨著番薯筐,後巷的人聽到動靜,都跑到厝門外來。笑那兩筐番薯汁就這麼把人給招回來了。

張姨還在笑,邊笑邊講:“我就算準了你們今天榨番薯,這不,都給我的厝做鬧熱啊!”

感謝觀看,關注 ,讀人生,書生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