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過,一看到母親啜泣我就很難過。
大年初二晚飯後,我在臥室準備用新買的聲卡錄歌,錄到一半,母親聞聲而來,她講話很大聲,打斷了我。我很討厭別人在我錄歌的時候打斷我,就算是母親,當時我也是爭執了幾句,母親問我感冒好點了沒,錄歌嗓子容易幹,喝不喝水,儘管母親是好心,但我的驢肝肺還是衝昏了頭腦,在理智的範圍內沒能給母親一個欣慰的答覆。
接著,母親說話還是好聲好氣問我:
“我能錄一首嗎?”
其實我很拒絕的,但是為了彌補剛才講話衝動,我還是不情願地把麥甩給了母親,母親說要唱《父親》,我也又一次不情願地幫她點了歌。平時聽過母親唱一些戲曲,就覺得母親聲音不動聽,很難駕馭唱歌這種富有感觸的事情。
她開始錄第一句的時候,我坐在她旁邊和往常一樣,竊笑她的歌聲如此刺耳,我想夕陽下滿天昏鴉的歸巢聲都比這歌聲動聽許多,我有些好不耐煩想要搶麥的念頭,正當我伸出手的時候,母親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一句接著一句,由沙啞變成默不作聲,漸漸的,我聽到了啜泣聲夾雜著沙啞唱著,
“父親是...那...拉車的...牛”
母親是哭著的,我心裡很明白,她是想念外公了。我也是呆滯一般定在了原地,不敢出聲,直到母親拉著割喉一般地聲音,顫顫地唱完了整首歌,抹了一把眼淚,滿是笑意看著我,
“評價才是A,沒唱好”
我沒有接母親看似開玩笑的話茬,我不敢正眼看母親,我只是低著頭能感受到母親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我的臥室,關上門的那一刻,我清楚地記得是“砰”的一聲巨響。
我呆滯地聽完整首歌,像是把自己人生二十多年又回首了一遍,在這之中,外公和母親的關係也不是非得用特別要好來形容,外公為人安靜,講話少,對待母親也實屬很平淡的父女關係,母親自然也不會得到所謂的寵溺,但這份父女情,今晚我卻是看的透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母親是真的很愛外公。這份愛很真實,母親唱歌時的啜泣也很真實,我感受不到那種想念味道中摻雜做作的情感,儘管外公去世下葬時母親為了哭喪而嚎啕大哭我是極其厭惡的。
但今晚,我只能想到的是母親胸口憋著的那一萬份傷心,可就是不能在我面前嚎啕般地吼出來,為人父母自然也是為人兒女,我懂得卻也不能完全理解這種承上啟下的親屬關係,所以到最後,我只能默默地難過,為自己,也為母親。
母親對外公的愛是真實的,我對母親的愛也同樣真實,只是有時候我覺得真實的可怕,我突然能想到有好多事情讓母親失望過。
高考落榜,母親沒有責怪,反而用一種更堅定的眼神告訴我去復讀,來年一定金榜題名。復讀的時光是我和母親共同的戰鬥,一日三餐,餐餐不落,母親是起早貪黑,我是廢寢忘食,可是一年時光的心血也是在又落榜的那刻荒廢,我讓母親身處幻滅之中,這是種失望。
我記得除夕夜,一家人吃飯,聊天,敬酒,回覆無聊的群發消息,最後母親收拾餐桌,好像自從讓大學以後,每年的除夕夜都是這麼過來的。和母親索要完紅包後,我就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回到了臥室,期間,沒有談及過多的話題,甚至沒有一年到頭來的噓寒問暖,有的只是,謝謝,就一句謝謝。 我是否已經長大?這很難思考,因為我總是在刻意避開一種看似團圓的家庭氛圍,我融入不了,更不喜歡這種沒必要的家庭聚會模式,我以為我思想獨特,我以為我性情孤僻,可是到頭來,我還是發現了我的自私,自私到不能很好去處理和父母親的關係,也沒有很好地用大人的方式去維持這種關係,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長大,這是我現在得出的結論,以至於我能想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我是不是不孝?這是種失望。
二十多年了,我能清楚地記起前女友的電話,名字,還有一些更瑣碎的事情,我卻依舊不記得母親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我問自己,到底是哪一天,這也是種失望,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種讓人更不能理解的失望。
可是,在我所有對母親失望的事情裡,母親沒有失望過。母親總是包容,也總是忍受我所能帶來的打擊。因為母親講過,為人善良。儘管善良的人始終是母親,但我不能利用母親的善良去折損,去消磨一份愛的重量。
我憑什麼不孝?這不是反問。因為為人善良,這是外公在世時常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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