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榆樹

母親與榆樹

母親的生命裡似乎註定離不開榆樹。

母親的孃家,也就是我的外婆家,在小榆樹村。母親的婆家,也就是我的父親家,叫大榆樹村。

榆樹村,顧名思義,最多的是榆樹。起先很多村民都厭惡這種樹,不但生長慢,而且樣子也很醜陋:枝條幹枯虯曲,樹幹粗糙彎曲,即使是棵小樹,顏色也顯得很蒼老。多數人提議伐掉它們,重新栽新的樹種。老輩人都說,別看榆樹樣子長得難看,卻是一種吉祥樹,種在家前屋後可以保平安。因此村裡的榆樹才得以保留下來。

母親和父親的親事原先母親的父親是不同意的,嫌父親家太窮。但是母親的母親同意,說:“暫時窮點不打緊,誰能窮一輩子?.”女兒是孃的心頭肉,既然母親的母親都說話了,母親的父親也就不再反對了。

母親嫁給父親那一年剛二十歲。她性格開朗,勤勞儉樸,而且做起事來乾脆利索。

聽說母親嫁給父親的第三天,就把父親家搞個底朝天。院子裡和屋裡的物品讓她徹底重新做了一番佈置。這讓父親的父親很不高興,但礙於是新過門的兒媳婦,氣也就只能往肚子裡咽,不好發作出來。

不過時間不長,父親的父親對眼前的一切也就不再感到彆扭,漸漸地反倒覺著兒媳婦的佈置很合理。不知是習慣了還是認同了,父親的父親的冷臉也就逐漸暖和起來了。

母親過門的第六年,已經有了哥和姐了。聽說當時姐一歲半,剛會走路。那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

災害的第二年,各地都鬧饑荒。人們不得不用野菜和樹葉來充飢。野菜長在地上,大人小孩隨手都可以割到,很快就搶完了。但是要摘到長在樹上的葉子,可是需要一些能力的。

能充飢的樹葉中屬榆樹葉最好,它入口還算爽滑,不但沒有什麼苦澀的味道,還有一股清香。摘回來之後用清水洗淨,拌上點玉米麵,再撒上點鹽,貼在鐵鍋的四周,中間放上點水,燒開後,一鍋香噴噴的榆葉鍋貼就出來了。在當時,能夠吃到榆葉鍋貼也算是無尚的美味了。

我們大榆樹村雖然榆樹較多,由於其他村的饑民也會跑來偷摘,時間不長樹上的葉子也就摘得差不多了。最後也就只有那些高而細的樹上還留下一些。

母親每天照例早早挎著籃子出去摘榆葉,雖然每天都能滿籃歸來,但採摘的時間卻一次比一次長了。可以想見,榆葉越來越少,越來越難摘了。

父親忙完了地裡的的活,抽 空也出去摘榆葉。有幾次父親只能滿臉愁容地提著空籃子回來,不一會兒,母親還是能夠提著滿滿一籃的榆葉急急地跨進家門。父親詢問了好幾回,母親總是笑而不答。後來父親才知道,原來母親竟有一手絕活——爬樹。

聽母親說,她小時候是個出了名的假小子。爬樹、搗鳥窩、捉魚樣樣都在行。後來長成了大姑娘,在她的父親的威逼下,行為才有所收斂。母親笑著說:“沒想到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說是如此說,但父親的心裡卻捏著一把汗。她知道母親爬得那些樹既高又細,一不小心就會摔下來,很危險。

有時父親攔著不讓母親出去,被攔急了母親也會衝父親喊:“不去,不去,全家人都等著餓死嗎?”可是父親卻不會爬樹,他又不願意跟著母親一起去。一個大老爺們在樹下乾等,讓一個女人爬上爬下,他抹不開這個臉。

有些自家有榆樹而又不會爬樹的人家,隔三差五還會請母親去幫著他們摘榆葉。但每次他們都要把摘下的榆葉分一些給母親做為酬勞。母親也不客氣,每回都能拎回來一籃半籃的榆葉。

靠著母親爬樹的本領,她夏摘葉,秋摘野果,再加上她勤儉持家,我們家總算熬過了荒年。

後來我們的生活逐漸有所好轉。但母親不知是摘榆葉多了還是吃榆葉多了,卻留下了吃榆葉的癮。每年榆葉剛長出來,她都要親自上樹,摘下一籃榆葉,做一鍋榆葉鍋貼,美美地吃上一頓。直到她六十歲了,再也爬不上樹了,她還要藉著梯子上樹摘榆葉。

我們村的榆樹大面積地被白楊樹取代的時候,母親很是傷感,一向身體健朗的母親那一次大病了一場。當我們家最後一棵榆樹也因礙事決定要砍伐時,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讓。她一改過去慈祥的面容,對我們破口大罵,直到我們妥協為止。

母親是在院中的那棵大榆樹下走完她勤勞的一生的。她臨終前的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吃上一碗榆葉鍋貼。當父親把一碗香噴噴的榆葉鍋貼端到母親面前時,她竟沒來得急嘗上一口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如今那棵大榆樹依然在我們家院中枝繁葉茂,她不但成了母親的化身,更寄託著我們兒女永久的思念。 (北葉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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