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因為電影,伊朗這個國度顯得神秘又神奇。
它有著那樣嚴苛的電影審查制度,卻誕生諸多蜚聲國際的電影大師和作品。
《櫻桃的滋味》《何處是我朋友的家》《隨風而逝》《特寫》《一次別離》《推銷員》……
都是能直接載入影史的佳作。
而要我挑一部最能打動人心的伊朗電影,《小鞋子》必須擁有姓名。
《小鞋子》劇照
故事緣起格外簡單——
哥哥阿里意外弄丟了妹妹莎拉唯一的一雙上學穿的鞋。
做錯事的孩子最怕讓父母知道。
更何況阿里家母親重病父親收入微薄,生活本就艱難。
於是當哥哥的開始了找鞋、共享自己的鞋、報名長跑比賽去贏鞋,最後烏龍奪冠再次失鞋的過程。
院長不記得自己為《小鞋子》裡的兄妹倆心疼過多少次。
可能就是從這個特寫開始:
鞋匠手裡這雙爛得不能再爛的鞋,卻是莎拉唯一的珍寶。
有了它,體育課就不自卑了。
也可能是失鞋之後,兄妹倆每天像傳遞交接棒一樣換鞋跑步上學。
不要冠軍,要第三名,只有這樣才能給妹妹贏一雙鞋子——這是阿里比賽時唯一的信念。
“天不遂人願”這句話是從頭到尾貫穿《小鞋子》的主線。
哥哥意外奪冠,把老師和教導主任激動壞了,失去鞋子獎勵的阿里卻在鏡頭前哭了起來。
又試問你如何能忘,這雙泡在金魚池裡的小小的腳。
金魚替上帝,也替站在上帝視角的我們,去撫慰阿里這個“天堂的孩子”(片名的波斯語直譯)。
《小鞋子》展現的,是兒童最純粹、最乾淨的世界。
可以講述苦難,但絕不賣慘。
相反,處處是人性的善良給生活的苦悶以救贖。
從此,我記住並喜歡上了除了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之外,伊朗又一位電影導演——馬基德·馬基迪。
他的另兩部代表作《天堂的顏色》和《麻雀之歌》同樣成績斐然,在豆瓣上都拿下8.7的高分。
雖不高產,但出手必是經典。
再細細對比看來,《天堂的顏色》和《麻雀之歌》都像是《小鞋子》的延展。
你甚至能看出馬基德·馬基迪整個電影創作理念的勾連。
01 孩子們永遠代表純真、善良、善解人意
《天堂的顏色》中,盲童默罕默德被父親嫌棄安置在祖母居住的鄉間,但他學會了用手感知世界與造物主的偉大。
《麻雀之歌》裡,父親為大女兒的助聽器費用奔命,男孩子們就立志把爛泥塘變成清澈水渠飼養金魚換錢。
02 從不諱談社會現實問題
貧富加劇導致生存環境越發惡略,成年男人面臨著莫大的生活壓力。
《天堂的顏色》裡喪偶還要帶著盲童拖油瓶的懊喪父親,質問母親為何自己沒有甩掉孩子,擁抱幸福二婚的資格。
《麻雀之歌》裡的老爸搞丟了富人的一隻鴕鳥,不得不孤零零站在山裡偽裝成鴕鳥尋找逃跑蹤跡。
03 動物、鳥、河流等元素一再出現
《小鞋子》裡出現的金魚,《天堂的顏色》裡的奶奶也放生了一尾,《麻雀之歌》中,金魚更是直接成為美好生活的象徵。
04 馬基德·馬基迪電影主題,最終迴歸人性的價值
一切外在的故事安排,電影表現形式,最終都要為人性的價值服務。
你可以說它是悲苦的現實生活裡的希望之花,是命運嘲弄之後心裡尚存的不滅的信仰,是《小鞋子》裡神來一筆的兄妹吹肥皂泡……
人性的價值,也可以說是馬基德·馬基迪電影一直被觀眾喜歡,併為之感動的核心。
就在三天前,馬基德·馬基迪導演帶著他的新作《雲端之上》來到了北京電影節。
能在大銀幕上提前看到這部新作,實在是一樁驚喜。
相比於馬基德·馬基迪以往的作品,《雲端之上》的故事背景國情有別,文化有差,信仰不同。
他能講好一個地道的印度本土故事嗎?
看完之後,我覺得自己是多慮了。
《雲端之上》雖發生在印度,講的依然是全世界觀眾都能看懂、並會看入心的故事。
主視角從小孩子升級成了小青年埃米爾(艾薩·安哈爾 飾)。
馬基迪上來用幾個跟拍長鏡頭,交代了他的職業——小混混。
視角的改變源於導演在印度的親身考察——
他發現,在那兒,青少年的問題更為繁雜嚴峻。
“你也可以理解為《小鞋子》的小孩子長大了,需要在更加殘酷、更加嚴苛的社會環境中,面對更加嚴峻的問題。”
由此,我們得以跟隨埃米爾的腳步,親眼見證這個平凡的大男孩在成人世界的掙扎成長,以及他對命運的抗爭。
一次犯事之後,為躲避警察追捕的埃米爾,不得已逃到了親姐姐塔拉工作的貧民窟,被姐姐的老闆抓住把柄。
原來,老闆覬覦離婚獨身的塔拉已經很久了,他利用這把柄強行求歡,被塔拉一板磚開了瓢。
按照印度的法律,原本是受害者的塔拉,被視作殺人未遂,直接進了監獄。
她能不能走出監獄,要看躺在醫院裡的老闆是否放棄追責。
正式收監的第一天,塔拉就看到同屋的獄友發病幾乎死在獄中。
如果老闆死了的話,塔拉將面臨終身監禁,早晚有一天跟那位獄友一樣。
面對弟弟,她崩潰大哭,但沒有指責弟弟。
這讓監獄外的埃米爾,更加焦急。
實話實說,平日裡這對姐弟倆的關係,相當不符合馬基德·馬基迪之前作品裡對兄妹或姐弟相親的設定。
埃米爾不知道姐姐原來已經有錢按揭買房子。
姐姐也立馬回懟一句從小到大你都是惹禍精。
於是爭吵開始,字裡行間把姐弟的過往經歷透露個乾淨。
從角色上看,無父無母的埃米爾,被姐夫家暴長大,成為混混之後,朋友也為錢出賣了他。
他被仇家按在池塘泥地裡毆打,正應了他此時的人生寫照:
陷於汙淖,泥濘不堪。
姐姐是典型的印度女性,社會地位底下,承受家暴,貧民窟裡工作,還要忍受性騷擾。
相比而言,《雲端之上》裡成年姐弟與社會現實之間的碰撞,比《小鞋子》時代的社會環境更為殘酷和複雜。
但馬基德·馬基迪依舊沒有讓現實主義情節脫離自己的電影理念。
比如不會被外界嘈雜磨損的情感——
你看,一個變故打擊來了,弟弟心懷愧疚也好,對姐姐疼愛也好,總會拋棄曾經那些不愉快,親情為重,一心救姐。
他得像對待親人一樣伺候傷害姐姐的老闆。
必要時上手段威脅、逼迫也包括請求老闆開口講話,撤銷起訴。
《雲端之上》裡最純真的孩子們,也依然是導演電影理念框架中必不可少的。
他們像天使一樣,敲開成年人用來自我保護的銅牆鐵壁。
有意思的是,你會慢慢發現埃米爾自己也是一個大男孩。
他乍遇到問題時的焦躁,與他人相處時的單純,處理社會事務時的質樸,無不彰顯本性中的天真善良。
即使外表沒那麼稚嫩,但從本質上來說,這部電影依然延續著孩童一般的純善視角。
有時候覺得,馬基德·馬基迪是一個神奇的魔術師,也是最偉大的建築家。
當然,也如他自己所言,是一個受伊朗文學影響至深,會將“詩意化的語言運用到電影中去”的詩人。
他最為擅長找到一個被觸動的瞬間,讓任何人展露善良的天性。
猶如輕敲在心門上的“叩叩”聲,只要有人應答,觀眾就能感受到箇中酸甜苦辣,並跟隨戲中人一同感動。
電影裡,從南印趕來的老闆家的祖孫三人,貧窮、無助卻有點呆萌,懂得感恩。
狂風暴雨之夜,三人露宿街頭,激起了阿米爾的保護欲,把三人接進姐姐家。
這臨時湊成的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竟得到了真正的家庭溫暖。
埃米爾第一次嚐到做男子漢大家長的成就。
他甚至不願將真實情況告知祖孫,破壞這個臨時的家。
塔拉則是在監獄裡照顧起孤兒卓圖,補位重病去世的母親。
馬基德·馬基迪再次借孩子之口展現神來之筆。
所謂“雲端之上”,是塔拉給卓圖的一個安慰,去世的母親生活在那,再不收疾病的折磨。
然而從出生就在監獄的孩子,從來沒有見過月亮。
黑色幽默似的存在,由此為電影埋下了一個伏筆。
而隸屬大人世界的奶奶,在得知真實情況之後怒視兒子。
如同《天堂的顏色》中的母親一樣,命運不的公她可以坦然面對,但人做錯事,她選擇站在正義與公理一邊,還給塔拉一個公道。
可惡的老闆也有人性轉換的時刻,在面對得知一切的母親時,滿頭大汗滿臉愧疚。
展現人性的價值,從《小鞋子》到《雲端之上》,二十年了,馬基德·馬基迪一直在堅持著。
而如同《小鞋子》裡的金魚,《雲端之上》中,馬基德·馬基迪依然用鏡頭裡的動物、植物和水來表現萬物的靈魂層面。
它們是替造物主傳話的信使,只有內心被觸動的人才能發掘。
印象尤為深刻的是那些鳥兒——
埃米爾被警察追捕時飛舞的鴿群,讓人想起他親手飼餵的那些鴿子;
埃米爾被打時,遙望他的鳥群;
女孩站在遊船上,看著一片水鳥起舞;
……
扇動的不僅是翅膀,還有一顆顆嚮往自由與崇高的心。
最後最為難得的,是在這樣一個看似悲傷的故事裡,我卻感受到了“回甘”的味道。
那些在獄中嬉笑玩耍的孩子,那些喚起埃米爾對家庭的嚮往的瞬間,那些在苦難中相互依存扶持的畫面,那些用善良感染他人的舉動……都是在用樂觀的笑容消解人生的苦難。
在看似塵埃落定的故事裡,埃米爾抱起小妹妹,步入胡裡節漫天的撒紅之中。
他似乎已經知道命運最終的結局,但那不妨礙他從此做個堅定的有責任感的男人。
陽光漏下,沉在觀者心中的,是暖意。
暴風雨裡,塔拉帶卓圖完成那個伏筆——看月亮。
按照慣例天公依然不作美,烏雲裹挾著狂風暴雨不許他看,兩人隨即把手伸出監獄室外,享受那當下的一點點自由。
相信卓圖一定感受到了媽媽在月亮上不再受苦的消息。
人與自然之物靈性共通,才是《雲端之上》最最觸動人心的地方。
馬基德·馬基迪鏡頭下的主人公,在壁壘破碎重拾之後迴歸,洗淨悲涼的底色。
給銀幕之外,都市生活的人們的疲憊內心,傳遞溫暖純良的善意與感動,便已足夠。
至於故事的結局是什麼,塔拉究竟有沒有從監獄出來……
院長不再劇透。
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在國內院線看到這部電影,大家也可以親自去大銀幕尋找答案。
因為,馬基德·馬基迪值得,《雲端之上》值得,人性深處的善與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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