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家对孩子意味什么━━归帆的港湾,倦鸟的巢穴,母亲的怀抱

故事:家对孩子意味什么━━归帆的港湾,倦鸟的巢穴,母亲的怀抱

故事:家对孩子意味什么━━归帆的港湾,倦鸟的巢穴,母亲的怀抱

“下来,小疙瘩,帮把手。”漂姐举着鞭子喊我。

我睁开眼睛,大车已经来到第二道防洪大坝下,准备爬坡上坝了。这道坝比头道坝高出半截,坡度极陡,需要我们助老马一臂之力将大车送上坝顶。我一骨碌翻下车来,推起后面的草垛。

“准备好了么?”

“好啦。”我憋足力气答。

“驾━━驾!喔━━喔!”漂姐甩开鞭子,打着响鞭大声吆喝着。“使劲推,使劲呀,小疙瘩!”

老马脖子上的纵筋跳动着,低下脑袋,前腿微弓后腿猛蹬,马掌在蹄子底下直打滑。大车摇晃着,在吆喝声中启动,沿着陡峭的坡道加速冲向坝顶。老马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汗水从腿上、腰间、两肋流下来。我在后面拼尽全力推着,漂姐也跳下车辕,俯下身子拉起帮套。这是最后一道高坡,只要大车驶上坝顶,前面是一马平川,我们的这趟运输任务就算基本完成,再没有什么难走的路了。我俩使出吃奶的力气,冒着车轮卷起的尘土,将大车推上坝顶。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心里一阵激动,贪婪地向东望去,我阔别几个月的家━━糖厂大院遥遥在望。我爬上大车,跪在草垛上久久眺望,泪水模糊眼睛。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糖厂顶天立地的大烟囱,巨大的白色厂房,接着是绿树掩映的俱乐部,子弟学校和鳞次栉比的家属宿舍,看着极亲切。在一片蒲草丛生的水泡子旁,在爱国菜社大片的白菜地旁,糖厂家属区飘浮着袅袅的炊烟,云雾一样笼罩着天空,那是家家户户在做午饭。一阵冲动使我再也坐不住了,跳下大车,请求漂姐允许我回家去看看母亲。

“不行。”漂姐拉住缰绳,斩钉截铁。

“漂姨,我不会待多久。”

“不行。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和老绝户保证的,跟我走。”

她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耍赖了,蹲在地上不肯再往前走。漂姐走到我跟前,用袖口擦去我眼角的泪滴。

“还是个汉子呢,动不动抹大鼻涕,起来吧,我破个例。”

“你同意我回家啦!”我一个高跳起来,破涕为笑。

“谁说我同意了?”漂姐脸色一沉,“不过,你可以顺路到院外看看,不能回家,落在他们手里我咋向老绝户交待?”

“真的?”

“记住,我在造纸厂后面的岔道口等你,不许你走进糖厂大院一步,听话,千万小心。”

我撒腿翻下大坝,直插爱国菜社的菜地,跑向糖厂大院。我想家心切,如同常有的情形那样,越接近家属区,思家的感情就越强烈,恨不能一步迈过菜地。但一接近糖厂大院铁丝网旁,我的心里就充满恐惧感,仿佛立即由人变成鬼,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在提醒我,这是个是非之地,危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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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人们正在午睡,大院的家属区静悄悄的,只有少数几家的烟囱冒着青烟,随风缓缓升上天空,摇曳多姿地变幻着形态。我傻呆呆站在白菜地中间,老远就会被人一眼发现,想了一想,钻进一块罢园的茄子地,借着还没被砍倒的茄秧藏身,隔着铁丝网朝院里窥视。我看到五十米开外的我家的院子,那小院里的一切都令我感到亲切,感到熟悉,都强烈地吸引着我。正午的阳光,照在院门旁的仓房顶上,不由想起我的虎子,心里一阵隐隐作痛。那只狗失踪前总是趴在仓房顶上,后腿缩在肚子下面,前腿伸在胸前,高昂着脑袋四顾,像忠诚的哨兵守卫着主人家。我想起它失踪的时候,我曾手里拿着大饼子找遍糖厂的大街小巷,流着眼泪呼唤它的名………

一只小母鸡在胡同里溜达着,时而啄食几下猪圈外的粪堆,发出咯咯声。猪圈里传出小猪的哼哧声,它一定是吃饱了,拖着大肚子转来转去。我记得,那是母亲开春时饲养的一头小猪,三个月没见,它长得挺大了吧?一只长胡子的山羊踱过来,吓跑刨食的小母鸡,我猜不出来这是谁家的山羊。邻居家的烟囱冒着炊烟,我们家的烟囱却没有冒烟,母亲没在家,又随“鬼队”修江坝去了?那么我的妹妹呢?她应该留在家里喂猪啊。

有一个女人的背影从旁边的院门口走出来,我差点儿喊出声来,又顿感遗憾和失望,这不是母亲,是我的干妈吕大姨!孩子的心灵是敏感的,可我的心灵已几近麻木。家对一个孩子意味什么━━归帆的港湾,倦鸟的巢穴,母亲的怀抱,身心的依托,温馨的梦。浪迹荒原的日子,我常常想家,想母亲,做梦都回来过几次,简直想得脑瓜疼。不单单我,江神庙的人都有家不能回,只能以荒野为家,四海为家。但为什么有家不能回?是什么使我们有家不能回?是谁剥夺了大家回家的权利?这一切究竟又是谁造成的?大伙只能小心翼翼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将自己对家的愿望埋藏在内心深处,深怕引起共同的伤感。

为什么近在咫尺我却不敢回家,像一个贼似的躲躲藏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啊,你为何默默不语?你回答我,回答一个孩子起码的要求,在这个世界上连蚂蚁都有家,何况人!咫尺天涯,天涯咫尺。往事使我感慨万千。我欲哭无泪,欲哭无泪,难道自由真的就在于你勇敢地迈出一步么?我真控制不住自己了,决定铤而走险,从茄子地里爬起来。

汪汪汪,一只哈巴狗朝我狂吠起来。

我一机灵重新趴下,猛然清醒过来,重新控制住自己。

这只狗的主人和我们住一趟房,他们家全是造反派,专门负责监视我家的情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招来一群造反派。哈巴狗也特别“革命”,一见到走资派家的人就叫个不停。狗的主人推门而出,四下看看没什么动静,又喝住哈巴狗返回屋里。我再次探出脑袋,那只狗又冲我狂吠不已。看情况有这只该死的狗监视,我无法回家了。时间已经不早,我怕漂姐等得着急,只得眼含着热泪愤懑地退出茄子地,掉头朝造纸厂跑去。

漂姐的大车停在岔道口道边,不见行人和来往的车辆,她抱着鞭子坐在车辕上等候我,老马在低头吃着羊草,成群的蚊蚋在身边飞舞。她见我回来松了口气,拍打掉我身上的泥土,头上的干茄子叶,吩咐我钻进草垛里,以免碰上熟人发生意外。我在大车上扒个洞,钻进草垛里,她赶起大车,摇摇晃晃地奔向畜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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