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这天是嫁出去的女人回娘家的日子。
何金娟也不例外，一大早就上路了。
她知道这是爹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娘一定觉得孤单，想早些回去陪陪她。
路上的雪没化尽，脚下都是明晃晃压实的雪，稍不留意就要摔倒。
丈夫黄顺朋绷着神经，谨慎地驾驶着摩托车，走得很小心，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不承想在一个下坡的地方，一块被雪掩盖了的石块在车轮下翻滚了一下，摩托车呲溜滑出了老远。
人倒是没伤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可给娘带的一大包点心却碎了大半。何金娟撅着嘴不高兴了，嘀嘀咕咕埋怨男人不好好看路，心都跑哪里去了。
年前的时候女婿把丈母娘送到了金柱家，估计这时候肯定还在那儿，就直接奔了过去。
等进了门才知道娘早就回了自己的小屋，连年夜饭都没在金柱家吃。
何金娟本来就被路上的一跤摔得心烦气燥的，又听见哥哥轻描淡写地说着娘的事，火气就有些压不住了。
她提着那包被摔碎的点心，门也没进，站在门口就朝哥哥没脸没皮地嚷开了，你知道你是谁？你是长子，你怎么那么狠心呢？大过年的就把娘一个人撇在荒郊野外，你心里就安稳……
金柱被贬得心底窝火，觉得委屈。可自己身为长兄，妹妹又是嫁出去的人了，当着妹夫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陪着干笑，说，是娘自己要回去的，她在这儿待不住……
屋也没进，金娟扭头就往外走，边走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
丈夫黄顺朋尴尬地望着何金柱，满脸歉意地笑着，嘴里说着她就那火爆脾气，你别介意，边说边发动摩托车跟在了金娟后边走了。
一路火气未消，见了娘何金娟还是拉着个脸，又是哭又是骂的。
何王氏说，看你这脾气吧，都上点岁数了还是一点没改，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这边的事别管那么多，少掺合好，到以后还不得靠你哥哥他们给我养老送终啊。真是的，大过节的，快消消气吧，中午咱们包饺子吃。
等和好了面，调好了馅，正打算坐下来包饺子时，金柱老婆杜鹃来了，一进门就黑着脸，对着金娟喝问道，这新正大月的你凭什么大吵大闹的，俺那一点得罪你了，值得你在个大街上骂骂咧咧的吗？
何王氏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金娟惹祸了。
大儿媳妇杜鹃这茬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她可是屠户的女儿，是从小就看惯了杀猪宰羊的，心硬着呢，急上来什么都不在乎，天皇老子都不怕。金柱结婚前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可后来呢，还不是硬叫媳妇给制得服服帖帖的了。
今天这事服软的一定是金娟，她要是不给杜鹃台阶下，那就不可收拾了。于是，何王氏忙对金娟说，还不快给你嫂子赔个不是，你是心痛为娘的，可心里再怎么有火也不该对着你哥嫂发呀。
谁知金娟也拗上了，偏不信这个邪，拧着脖子喊起来，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你又不是我们何家的人！
杜鹃跳着脚吼着，你说我是谁？除非他何金柱不是你爹的种。
金娟红脸粗脖子地喝问道，你是何家的人，可为什么不管老人的死活？
杜鹃简直是暴跳如雷了，直着嗓子喊，你怎么知道我不管，你又管了多少？
黄顺朋赶忙扯了金娟一把，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哪来那么大火气呀！
金娟白了一眼自家男人，又看了看坐在炕沿哆哆嗦嗦流着眼泪的娘，就压着声音说，我本来以为你们怎么也该把娘接过去过个年的，都这么大年纪了，可还是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里。说完就流起了眼泪。
杜鹃声音也缓了下来，她说，金娟你怎么着也不该一进村就大吵大嚷的，弄得四临五舍的都笑话俺。再说了，我们家也确实不方便，哪有娘呆的地方呀？
金娟瞪了一眼嫂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嫂子你就没听说过长兄为父这句话，你们不管谁管？
杜鹃一脚踢翻了黄顺朋递过来的矮凳子，气已经喘得不顺畅了，说，娘又不是只生了他何金柱自己一个，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干吗非要我们管？为什么非要住我们家？
何王氏拖着哭腔哀求道，你们就别再吵了，都是我这老不死的连累了你们，叫儿女们不得安宁，俺早些死了也清静了。
说完，一仰身倒在了炕上，晕了过去。
金娟慌了，顾不上再跟嫂子理论，扑在娘身上哭喊着。何王氏只是被气得昏厥过来，等嘘一口气醒过来后大儿媳妇杜鹃已经走了，只看见女儿在一边抹着眼泪。
何王氏坐起来，拢了拢头发，好说歹说才把女儿劝了回去，她家里也有老小的一大家子人，不该呆在娘家的。
女儿金娟临走时留了话，说等出了正月十五就来接她过去。
何王氏摇着头，态度很坚决，说，我不会去的，我有儿子呢，有儿子就不该让闺女养活。
何王氏从炕席下面找出了一包东西，哆哆嗦嗦敞开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觉得还有些涩涩的苦艾味儿，她想肯定还能管事的。
刚刚搬到这个屋子时，怕有老鼠进屋啃坏了东西，老头子就去买了这包东西。
可买来后也没见屋里有一只老鼠进来过，就把它掖在那儿了。
何王氏觉得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这一包足够用了，带上它去老头子的坟上，吞下去，不就了事了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了，老头子用不着孤单了，儿女们也少了这份累赘，多好的事情呀！
何王氏换了身干净衣服，梳理了一下头发，转身就出了门。
正在锁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何王氏。
何王氏转过身来，看到贵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身上背个沉甸甸的大兜子。何王氏问，贵亮你咋着了？
贵亮跑到何王氏跟前，双膝跪倒在了地上，哭着说，奶奶，我是来跟你道别的，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以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何王氏诧异地望着跪在稀泥里的贵亮，俯下身，拉起了贵亮，你看看都是大小伙子了，干吗还要耍小孩子脾气呢？
贵亮呜呜地哭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何王氏拍着他的手，对他说，人这一辈子呀都是命，遇到什么事都得忍了，只要咬紧了牙，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贵亮哽咽着说，奶奶，有些事让你想都不敢想，我不想再受那份煎熬了，还是躲得远远的好，找一份清静。
奶奶，您要多保重身体呀！
说完转身就走了，走出了老远了还在一次次回头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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