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將軍宅

落魄求宿

古代有個叫劉生的窮書生,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第二年,劉生赴京參加會試,但盤纏問題著實令人頭痛,家裡幾乎連個銅板都搜不出來,劉生的老母豁出顏面,求遍親朋好友才湊了點錢。

劉生接過錢,辭別老母,趕赴京城。為了省錢,他一日只吃一餐,每頓飯往往只有一個饅頭就點鹹菜,住宿也只找最便宜的店。饒是如此,等他磕磕絆絆地進了京,囊中也只剩兩個銅板,再也付不起食宿錢,而離會試的時間仍有五天。

劉生犯起了愁,難道這幾天要乞討度日?天色已近黃昏,他發現前面有戶高門大院的人家,門口僅家丁就有四個。劉生只好賠著笑臉,向一個家丁作個揖,問能否通融一下,讓他在柴房借宿一晚。

那人面露難色:“這事我可不敢做主,萬一讓老爺知道我留宿外人,恐怕不會饒我。”

劉生臉一紅,剛想離開,卻見迎面來了一頂大轎,轎後還跟著幾個丫鬟。那轎子停在宅門口,兩個貌美如花的少女互相攙扶著走下來。劉生知道是這家的小姐回來了,他想開口求人家幫襯,卻又羞於啟齒,一時尷尬地站在那裡。

兩個少女一個身著紅衫,一個身著黃衫,她們看劉生這副窘相,都忍不住抿嘴偷笑。適才跟劉生搭話的家丁趁機對紅衫少女說:“小姐,這位公子錯過了宿頭,您看可否留他借宿一晚?”

這戶人家姓李,紅衫少女正是這家的小姐,黃衫少女是她表妹。表妹看不慣劉生那副傻模樣,不高興地說:“表姐,你們家怎麼能隨便收留外人,萬一他來歷不明呢?”

劉生的臉臊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正要離開,李小姐卻喊:“公子且慢。”這聲“公子”拴住了劉生的魂,他再也邁不動腿。

李小姐微微一笑:“這位公子有貴人之相,只是一時落魄,我們自當盡綿力相助。”她見表妹還想插話,便輕輕拉了她一下,跟她咬起耳朵來。過了一會兒,兩位小姐一起抿嘴而笑。李小姐吩咐道:“梅香,你過來。”

一個長相俊俏的丫鬟應聲而出,李小姐貼著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交代完畢,兩位小姐便徑自進府去了。

梅香叫過兩個家丁,說:“小姐讓你們把西廊的‘將軍宅’收拾乾淨。”兩個家丁對視一眼,都有些遲疑,梅香微嗔:“小姐讓收拾好‘將軍宅’待客,你們沒聽清嗎?”

那倆家丁趕緊答應著,進去收拾了。梅香對劉生說:“請公子跟我來。”劉生趕緊抱拳行禮:“多謝小姐!”

小姐可不是能亂叫的,那位穿紅衣的才是我家小姐,我只是個丫鬟。”梅香打著燈籠在前面帶路,劉生見府中房屋院舍頗多,便緊緊跟住梅香,生怕走錯路。

貴人相助

西邊走廊的盡頭有間石頭砌成的小屋,梅香立住了腳,推門看了看,然後對劉生做了個“請”的手勢。劉生進去一看,房子雖不算大,住一個人倒沒問題。然而房中空無一物,只是掛著些許鈴鐺和絲絛。他不禁心下犯起嘀咕,這怎麼能住人?

梅香看出他的心事,說:“公子莫急,這間房閒置多年,我已讓人去取床鋪被褥送來。不知公子可曾吃過飯?”

劉生小聲說:“還沒有。”

“那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吃的。”梅香去張羅了,沒一會兒,她端來了一盤飯菜,還抱來了一隻雪白的小狗。

主食是一碗白米飯、兩個饅頭,菜是兩個素菜外加一盤油光光的紅燒肉。劉生好久沒吃過飽飯了,更別提肉了,一時再也顧不得斯文,很快便將飯菜吃光。

梅香等他吃完,摸摸懷裡的小狗說:“公子孤身在外難免寂寞,這隻小狗名叫‘雪球’,是我家小姐心愛之物,如果你不嫌棄,就留下它做個伴。”

劉生滿口答應,接下雪球小心地摸著,忽然他想到一個問題,隨口問:“姑娘,這間房被稱作‘將軍宅’,不知有何來歷?”

據說這裡曾住過一位將軍。”梅香皺皺眉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具體情況如何,我也說不太清楚。”這時,已有家丁抬來了木床和被褥。安頓完畢,梅香帶人離開,劉生也早已乏了,倒頭便睡。

次日一早,劉生辭行,梅香把他送到門外,還遞給他十兩銀子,說是小姐的資助,希望他能金榜題名。劉生哪好意思再要錢,推辭道:“承蒙你家小姐收留款待,我已感激不盡,哪能再讓小姐破費?”

梅香說:“這是小姐的心意,你不要辜負了。”聽到“小姐的心意”這話,劉生不覺有些痴了。梅香把銀子往他手裡一塞,笑著跑了。

有了錢,劉生自然不再那麼窘迫。他找了家客店住下,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倍增,輕輕鬆鬆過了會試。到了殿試那天,劉生在御前對答如流,皇上大喜,欽點他為新科狀元,官居六品,赴翰林院任修撰一職。

劉生心裡很清楚,倘若沒得到李小姐的資助,別說是金榜高中,說不定此時他已客死異鄉。其實,早在李小姐說他有“貴人之相”的時候,他就已暗暗生出愛慕之心。但那時劉生身無長物,對此自然不敢多想,如今卻不能不想。於是,劉生找了媒婆,說了那晚借宿的事,求媒婆幫他玉成這段姻緣。

再說李家,那可是京城中數得著的鉅商。李老爺只有這一個女兒,年方二八,待字閨中。過去提媒的人踏破李家門檻,李老爺都看不上,但這回是狀元來提親,而且這位狀元還得過小姐的資助,自是一段佳話。這段姻緣無可挑剔,李家上下都很滿意,親事一拍即合。

不見故人

沒多久,劉生風光地迎娶李小姐過門,夫妻恩愛圓滿。婚後三日,劉生按習俗跟妻子“回門”。妻子心繫愛犬,剛到家就把雪球抱在懷裡,憐惜地說:“這才三日不見,它竟有些瘦了。官人,我們走時也把它帶走吧?”

劉生連連點頭:“只要你喜歡,儘管帶上。”如今他已今非昔比,自然不想再讓李府的下人們小瞧,給全府所有下人都打了賞。他想給梅香和收拾過那間屋子的家丁更多賞賜,卻發現這些人竟都不在府上。

劉生有些好奇,問妻子怎麼不見梅香。妻子的臉色有些古怪,忸怩地說:“梅香那丫頭手腳不乾淨,前些日子偷了府裡的東西,被父親趕出府了。”重返故地卻見不到故人,劉生不免生出些許感慨。

卻說這一天,劉生當完值,坐著轎子回府。半路上剛轉過一個彎,迎面突然跑過來一個蓬頭散發的姑娘,後面有個男子邊追邊罵:“攔住那個瘋婆子!媽的,大白天就搶東西!”

姑娘跑得太急,竟一頭撞在轎子上。劉生吃了一驚,趕緊吩咐停了轎,他走下來一看,不由愣了:眼前這位姑娘雖然滿臉塵土,但還能依稀認出本來面目,竟是梅香。

梅香手裡還拿著半個饅頭,拼命往嘴裡塞著,她看到劉生也愣了。這時那男子已追到面前,梅香嚇得直往劉生身後躲。劉生弄明白了,原來梅香餓極了,只好在小吃攤上搶了一個饅頭,這才招來追打。

劉生給了那男子幾個銅錢,把他打發走了,轉過頭問梅香:“你怎麼落到這個地步?”

梅香雙眼含淚,埋怨道:“我會變成這樣,全是大人您害的。”

一旁的轎伕忍不住喝道:“大膽,我們大人好心幫你解圍,反倒落了不是?你莫胡言,汙辱了朝廷命官。”

梅香嚇得住了口,但劉生看出她有心事,便打發轎伕們先回府,隨即放緩聲音,問梅香到底為什麼那樣說。

梅香這才撲簌簌地落下淚來說:“這都是因為那晚您借宿的事,您知道那間‘將軍宅’是什麼地方嗎?其實那裡是狗窩。小姐戲封雪球為大將軍,所以李府的人都將它的窩稱為‘將軍宅’。”

原來,李小姐性格頑皮,那天她突發奇想,讓劉生去住狗窩,看他能否看穿。而她表妹也很熱衷捉弄人,兩人一拍即合,還打起了賭:李小姐認為劉生呆頭呆腦,多半會上當受騙;而表妹卻認為那畢竟是狗窩,正常人絕對不會委屈自己住那種地方。她們以十兩銀子為賭注,結果自然是李小姐贏了,但她只圖一樂,索性把銀子都賞給了劉生。

後來劉生中了狀元,和李小姐結為夫婦,李家怕這事穿幫傷了姑爺的面子,才找藉口趕走了梅香和知情的家丁。梅香在京城舉目無親,只好四處流浪乞討。

劉生聽得呆了,喃喃地說:“原來那是狗窩,可它比我的屋子都大。”想到因這事拖累了梅香,劉生甚感歉疚,將身上攜帶的銀子都取出來給她,梅香千恩萬謝地走了。

這段被眾人認為是天賜的良緣,其實只源於一個玩笑。劉生哭笑不得,他輕嘆一聲:“只因兩個富家小姐一時興起的賭約,成就了我,卻也害得他人丟了飯碗。生為窮人,命數竟如此難料,終不如富家的一條狗那般飽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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