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推銷死亡

1. 奇怪的產品

於秀珍唸書的時候是當之無愧的班花,畢業後不久她就和一家大公司的主管蘭濤結婚了。蘭濤升到公司的高層後,便不再讓於秀珍去掙那少得可憐的工資,要她安心做家庭主婦。開始的時候,於秀珍覺得這樣的日子倒也悠閒,可不久就有些厭倦了:蘭濤整天忙著公司的事情,早出晚歸,常常留下於秀珍一個人呆在冷冷清清的大房子裡。

這天,於秀珍正在家裡百無聊賴地看電視,突然門鈴響了,她穿著拖鞋,懶洋洋地走到門口,開了門,不禁愣了一下。原本以為是丈夫忘了什麼東西回來取,不想門外卻站著個陌生的男人,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這男人一見於秀珍就笑了:“太太您好,我是成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業務員,我姓林,叫林真,這是我的名片。可以耽誤您幾分鐘時間嗎?”

於秀珍素來討厭這些推銷員,因為自己性格太軟弱,不好意思拒絕別人,最後往往買了那些價格昂貴但一點用處也沒有的產品。不過,眼前這個林真倒不比尋常,他不像其他推銷員一樣賴皮,只是站在門口朝於秀珍坦蕩蕩地笑著,所以當他提出要進屋介紹產品時,於秀珍倒也不好拒絕,默默同意了。

林真脫鞋的時候,於秀珍注意到他的白襪子很乾淨,並且沒穿拖鞋直接進了客廳,這使她心裡平添了一分好感。林真坐在沙發上,從隨身帶著的一隻挎包裡取出一些材料,介紹道:“我們公司成立的時間不長,但是研發的都是一些高科技的產品。您別看這些不起眼,但它們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說著,林真從挎包裡掏出了一堆小物件,有手錶、領帶夾、項鍊等,都是些平常的飾物,林真笑著說:“您看,這就是我們的產品。”

於秀珍拿起一枚胸針,反反覆覆地看著。這只是一枚很普通的胸針,甚至談不上精緻漂亮。於秀珍暗想,這些搞推銷的還真能故弄玄虛。

“沒看出它們有什麼特別吧?看外表,它們只是普通的飾品,但實際上,它們都是一種信息採集器。這麼說吧,它們就像是偵探電影裡的那種微型攝像頭,只要在家裡安裝一個終端接收器,您就可以通過無線信號的傳播,看到這個產品佩帶者的所有行為,怎麼樣?很先進吧?”林真的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

於秀珍不相信地看著手中的胸針,這真是電影中才有的設備嗎?但於秀珍只驚訝了一會,便抬起頭,歉意地笑笑:“這產品的確很先進,可我又不是特工,用不著這種東西吧?”

林真並不死心:“太太,我想說一些您聽了可能會不高興的話。從您家的裝潢來看,您的生活肯定不錯。您在這個時間呆在家裡,我猜是您愛人心疼您,不讓您出去工作,那麼這個家就是您愛人一個人在外打拼。男人在外面創事業,苦多累多,但誘惑也多,難道您就不想知道您愛人在外面都幹些什麼?”

林真說得不錯,於秀珍在這個城市裡沒有親戚,也沒什麼朋友,整天呆在家裡,要多寂寞有多寂寞。她也明白,要理解丈夫的應酬,理解他的晚歸,但要說她從來沒有猜疑過丈夫,那是騙人的。有時候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地就想到那方面去了。此刻,被一個外人猜中了心思,她有些氣惱,便站起身來,說:“我很相信我的丈夫。”說著,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林真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於秀珍堅決的樣子,又把話嚥了回去。他收拾好東西,禮貌地告辭了。

林真走後,於秀珍突然有點焦慮,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她疲憊地坐進沙發裡,伸手去摸茶几上的電視遙控器。於秀珍沒有摸到遙控器,她摸到了一副眼鏡。

那是一副黑框玳瑁眼鏡,和丈夫平時戴的那副很像。於秀珍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不記得丈夫什麼時候還有這樣一副眼鏡。她想了想,突然意識到,這副眼鏡是林真留下來的,當時它就和那些古怪的飾品放在一起,一定是林真走的時候忘了拿。於秀珍仔細地觀察著這副眼鏡,沒看到針孔鏡頭,沒看到電路,它表面上只是一副普通的眼鏡,看起來一點也不高科技,但於秀珍覺得那薄薄的鏡片後面彷彿有一雙眼睛在冷冷地注視著自己。她的心頭一緊,隨手把眼鏡扔到茶几下面去了。

這天,蘭濤是後半夜才回來的,於秀珍躺在床上,聽到厚重的防盜門開了又關上。蘭濤在於秀珍的身邊躺下,很快便睡著了。於秀珍雙手撐起了身體,一隻手輕輕繞過丈夫的頭,摸到了他睡前放在床頭的眼鏡。那副眼鏡在於秀珍手裡翻了幾個身,又被輕輕送回了它原來的位置。

早晨,蘭濤起晚了。他匆匆洗漱完畢,飛奔到門口,一邊穿鞋一邊高聲喊:“老婆,看見我的眼鏡了嗎?”於秀珍裡裡外外地找了一大圈,跑到門口說:“沒有,昨天晚上你放哪了?”蘭濤急急地說:“放床頭了,怎麼又不見了……”

於秀珍想了想,說:“你彆著急,昨天我收拾東西收拾出來一副舊眼鏡,要不你先湊合著?”蘭濤抬手看看錶,點了點頭。於秀珍跑到客廳裡,從茶几下面摸出那副眼鏡,交到蘭濤手上:“戴戴看合不合適?”蘭濤把眼鏡架在鼻樑上,誇張地眨了眨眼睛:“行啊,有總比沒有強,老婆我走了!”說完一陣風似的出了門。

蘭濤一走,家裡一下又安靜下來。於秀珍走進衛生間,突然發現洗漱臺上,靜靜地躺著蘭濤的眼鏡。於秀珍笑了:“粗心鬼!”可馬上她的笑容便凝在了臉上:丈夫陰差陽錯地戴上了那副有攝像功能的高科技眼鏡,這也許真是上天賜予的機會!她靜默片刻,終於從皮夾裡翻出一張名片,那是昨天林真留下的。

一個小時後,林真已經站在了門口,他臉上還是帶著那樣熱情的笑容。於秀珍把他讓進客廳,倒了杯水。她本來怕自己出爾反爾,人家多少會給點奚落的臉色,沒想到林真善解人意地搶著說:“太太,昨天都怪我走得太匆忙,忘了把終端接收器給您留下了。我給您裝上吧!”

林真的誠懇讓於秀珍既慚愧又感動,只見他從揹包裡拿出了一個不大的金屬盒子、兩根導線,在她家的電視機後面搗鼓了一會兒,電視屏幕上出現了圖像,正是蘭濤公司所在的大樓!電視上的圖像不斷地向前推移著,經過旋轉門、經過前臺小姐、經過電梯、經過電梯裡陌生的臉孔、經過隔間裡忙碌的員工、來到蘭濤自己的辦公室……眼鏡像一個忠實的記錄者,時刻把拍到的信號傳遞給坐在電視機前的於秀珍。

於秀珍沒想到,自己平凡無趣的生活中竟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驚喜地盯著屏幕,覺得有趣極了。林真一邊調著電視圖像的清晰度,一邊輕聲問著:“您滿意嗎?”

於秀珍滿意極了,她爽快地問:“多少錢?”林真笑著說:“您滿意就好,其實這套設備本來是不收費的。它原來用於軍事領域,在日常生活中,它還是個新鮮事物,技術還不成熟,您看,它現在只能傳遞視頻信號,還不能收集聲音信息。公司為了調查人們的接受程度,特意讓我們先找一些客戶試用,收集反饋信息。您是我們公司的第一批試用者。我之前去過的幾家,都不相信這種免費的好事,認為我是騙子,所以我現在象徵性地收取一些成本費用。”

於秀珍聽他報出了一個數字,的確不貴,便掏出了錢包。林真接過錢,便要告辭:“謝謝您,我的第一個任務完成了。以後,我還得收集您使用產品的反饋意見,同時給您介紹一些相關的其他產品,您看如何?”

於秀珍連聲說著歡迎,林真笑著告辭了。

2. 意外的發現

這天,於秀珍在電視機前坐了一上午,電視裡顯示,蘭濤也在辦公室裡呆了一上午。通過眼鏡接收器,於秀珍看到辦公桌前的合同,和一隻翻著合同的手。於秀珍不懂生意上的事,看著看著就覺得無聊了。她睡了一覺,吃了碗泡麵,又坐回到電視機前。蘭濤已經不在辦公室了,屏幕顯示是在會議室裡,對面坐著幾個中年人,一個個面紅耳赤的,嘴巴一開一合。由於聽不到聲音,他們的樣子就有些可笑。他們一定在吵架,於秀珍聽蘭濤說過,他最近在談一個項目,幾個供應商明裡暗裡的都在爭,並承諾給蘭濤好處,但蘭濤偏偏不吃這一套,對公司老總忠心得很。

過了一會,屏幕裡出現一個年輕人,白白淨淨,唯唯諾諾的。他低著頭,不發一言,好像遭到了蘭濤的訓斥。聽說公司最近給蘭濤安排了一個副手,會不會是這個可憐的傢伙?

再後來,於秀珍又跟著蘭濤的目光回到了辦公室,蘭濤坐回了辦公桌前。不一會,屏幕上出現了一隻手的特寫,於秀珍知道,蘭濤是把眼鏡摘了。蘭濤有這樣的習慣,累了的時候會把眼鏡摘了,閉著眼睛使勁捏鼻樑骨。因為眼鏡被放在了辦公桌上,屏幕上出現了一部電話,一個筆筒,還有一個相框。相框裡,是於秀珍和蘭濤的合影,兩個人臉貼著臉,一副幸福得天荒地老的模樣。

那天晚上,於秀珍做了蘭濤最愛吃的菜,開了瓶紅酒,還在餐桌上點了蠟燭。蘭濤回到家,被於秀珍突如其來的浪漫嚇了一跳。於秀珍穿著帶蕾絲花邊的睡袍,斜坐在沙發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老公,累了吧?”

蘭濤當然不能累,他把於秀珍抱到床上。於秀珍閉著眼睛,陶醉在蘭濤的親吻裡。這時候,蘭濤突然說了句有點掃興的話:“對了,老婆,我的眼鏡你找到沒有?”於秀珍睜開眼:“怎麼了?這眼鏡不合適?”蘭濤笑著說:“你也知道我眼睛那點度數,戴它純粹是為了修飾臉形,不過這副新眼鏡戴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於秀珍想了想,說:“可能是剛戴沒習慣吧。我覺得這副比原來那副好看,我就喜歡看你戴這副眼鏡。老公,以後你就戴這副!”說著,於秀珍還摸起旁邊蘭濤剛脫下的眼鏡,硬要給他架在鼻樑上。蘭濤只好笑著答應:“好,老婆說戴哪副我就戴哪副!”

那天以後,於秀珍開始不看雜誌,不聽音樂,不出門逛街,不上網聊天,看電視成了她唯一的愛好。她每天估摸著蘭濤到公司了,就迫不及待地找出接收器,接上電視,看蘭濤批閱文件,看蘭濤和同事吵架對下屬發脾氣,看蘭濤在酒桌上把一個個前來刁難的人喝趴下。

準確的說,從屏幕上,於秀珍是看不到蘭濤本人的,她是用蘭濤的視角看到了他的生活。原本,結婚幾年來,於秀珍以為自己和蘭濤之間的關係漸漸變淡了,可現在,每日看著蘭濤為這個家辛苦忙碌,於秀珍竟然又找回了當初熱戀時的感覺。

這天,蘭濤大概是簽完了一個合同,提早下了班,他打發了那個副手小白臉,一個人開著車,最後,車停在了一家珠寶店的門前,店裡漂亮的迎賓小姐拉開了門。電視機前的於秀珍一陣狂喜,自從戴上婚戒後,蘭濤還從來沒送過她這些東西呢。她隨著蘭濤的視角,看著櫃檯裡琳琅滿目的珠寶,太多太漂亮了:戒指不錯,手鍊也可以,天啊,看那對鑽石耳環,美得炫目,自己就想要這個……正胡亂想著,蘭濤竟真的把手伸向了那對耳環。於秀珍從沙發上跳起來,像中了大獎一樣又叫又笑,她關掉電視機,從客廳跳到臥室,又從臥室跳回客廳。

這天接下來的時間,於秀珍就靜靜地等著,等著蘭濤敲門,等著他神秘地掏出那個絨布盒子……可她一直等了兩個小時,蘭濤還沒有回來。於秀珍等不下去了,她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接收器,手忙腳亂地接在電視機上,打開了電視。

屏幕上是一個乾淨的房間,一張年輕女孩含笑的臉和一對晶瑩閃爍的耳環。於秀珍所有的期待一下子被轟得無影無蹤。

那女孩拿出了一張紙,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紙,那是醫院檢測是否懷孕的化驗單,結果是:陽性!

蘭濤看了那張紙後抱著女孩轉了好幾圈。屏幕上,女孩歡笑的臉和後面飛旋的牆壁晃得於秀珍頭昏腦脹。

於秀珍默默關掉了電視,藏好了接收器。那晚,蘭濤回家後,於秀珍什麼也沒說,等蘭濤睡著後,她一個人走到客廳裡,靜靜地呆坐在黑暗裡,直到天色發白。

接下來的日子,蘭濤回家越來越晚,而屏幕裡卻越來越多地出現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蘭濤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嬰兒床、奶粉、紙尿褲、玩具……他們經常抱在一起笑,接著,眼鏡就被摘下來,擱在床邊,鏡頭也隨之一直對著雪白的天花板不動了。每到這時,於秀珍就猛地關掉電視,放聲痛哭。

可過不了一會,於秀珍又會坐回到電視機前,漸漸地,她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看著看著電視,會突然憤怒起來,她會跑進廚房裡摔掉一大堆盤子,然後又去商場買回一模一樣的擺回原處。可蘭濤一回到家,她還是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她怕失去蘭濤,她怕自己一揭發蘭濤的外遇,他就會順水推舟地承認一切,跑到那個女人身邊去。那個女人年輕漂亮,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她於秀珍呢?三十多歲,沒有工作,沒有積蓄,沒有社交圈,除了蘭濤,她什麼也沒有。她明白,不能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只要那個孩子一出生,自己便再沒有什麼理由能留住蘭濤了。

於秀珍知道,要想解決問題,一切都得從那個女人下手。可如何下手,下什麼手,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3. 推銷員又來了

這天,於秀珍正窩在沙發裡打盹,有人敲門,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林真。於秀珍把他讓進了屋子,林真笑容可掬地問:“我們的產品怎麼樣?有沒有出什麼故障?”

於秀珍淡淡地說:“沒什麼,只是有時候畫面不清楚。”

“這是正常現象。”林真解釋道,“您想,手機有時候還會信號不好呢,沒有別的問題就好。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沒睡好?”面對林真的關切,於秀珍心裡一陣酸楚,連一個陌生人都能看出自己的疲憊,朝夕相處的丈夫卻毫無表示。她說:“我最近有些失眠。”

林真低下頭去在包裡翻找了一會,從包裡掏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絨布盒:“那太巧了,您看,這項鍊是我們公司推出的一款新產品,對治療失眠很有效。”

於秀珍接過盒子打開了,裡面是條漂亮的項鍊,墜子呈淚滴狀,折射著璀璨的光芒。她嘆了口氣,心想:現在我還戴給誰看呢?林真卻沒有察覺,得意地接著介紹:“這看上去是條普通的項鍊,其實裡面奧秘可大著呢。您看這個吊墜,它其實是一個功能強大的微電腦,它能根據您的身體信息作出有效反應,用電磁波給您按摩穴位,促進新陳代謝,起到美容養顏、活血祛斑的作用,同時對治療失眠也有效。怎麼樣,不錯吧?”

於秀珍拿著項鍊,有些半信半疑,林真又說:“您可別不相信,上次我送來的產品您也用過了,是真是假您也知道。這款項鍊除了能保健,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它能防盜!只要我按照您的身體信息設定好,項鍊就能完全匹配您的生理特徵,小偷如果戴上這條項鍊,不匹配的生理信息將會使項鍊對他做出電擊。”

於秀珍心不在焉地聽著,點了點頭。林真繼續說道:“您要是願意,今天我就可以把信息給您設置好,不過設置好了以後,您千萬別把這項鍊借給別人戴,別看它小小的,電力可大著呢。尤其是那些特殊體質的人,比如心臟病患者啊、孕婦啊,如果受到電擊沒準會送命的……”

聽到這裡,於秀珍猛然抬起頭,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芒,她拿著項鍊把玩了許久,才開口問林真:“你是說,一旦把我的生理信息設置到項鍊裡,任何其他人戴上這根項鍊,都會遭到電擊?”林真笑著點點頭:“您的理解很正確。”

於秀珍深呼吸了一下,突然有點急切地說:“好,那你現在就幫我設置吧。”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裡一陣狂跳,她覺得林真大概要看出自己的真實用心了,可林真還是親切地笑著,一點也沒察覺。

那晚,於秀珍把項鍊給了蘭濤,她編了一個藉口,說自己買了這項鍊後又不喜歡這個款式了,讓蘭濤拿去送客戶好了,蘭濤毫無懷疑地收下了。其實,於秀珍並不確定蘭濤會怎麼處理這條項鍊,也不確定事情會不會順著她希望的那樣發展。當晚,她又失眠了,直到吞了兩片藥,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於秀珍醒來的時候,蘭濤早就走了。於秀珍趕忙下了床,找出了接收器,打開電視機。蘭濤已經在那個女孩那裡了,而那條項鍊,也已經戴在了女孩的脖子上。於秀珍冷冷地笑了,她就知道,他會忍不住拿項鍊去獻寶的。女孩幸福地笑著,在客廳中央像模特那樣來回走著臺步,展示著這件新禮物。突然,女孩表情痛苦地倒了下去。屏幕上靜止了一會,忽然慌亂不安地晃動起來,一定是蘭濤從座椅上跳起來,撲到了女孩跟前。於秀珍冷冷看著屏幕上那個不斷痙攣的身體,心頭湧起一陣快意。

現在,蘭濤一定不知所措地蹲在那裡,於秀珍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但他和她一樣,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年輕的身體不停地掙扎,最後僵硬地安靜下來。於秀珍在心裡對蘭濤得意洋洋地喊著:“叫救護車啊,怎麼忍心讓你的小情人受苦?”

於秀珍等著蘭濤進一步行動,他或許會手足無措地大哭,或許會抱著女孩拼了命地往醫院衝,可是,於秀珍猜錯了。蘭濤定定地站了一會,伸手去試了試女孩的鼻息,又把目光投向那條項鍊。最後,蘭濤竟然摘下那條項鍊,拿起了自己的外套,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於秀珍驚呆了。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她知道蘭濤和那個女孩的約會是秘密進行的。蘭濤一直很小心,從來不在她那裡過夜,那個房子看來也是租的,可她畢竟懷著他的孩子,他怎麼能拋下生命垂危的她、不管不顧地走了呢?他怕這樣的桃色新聞傳出去影響他的事業?他怕去醫院解釋不清和女孩的關係?他怕女孩若真的死了、警察會把懷疑的目光落到他頭上?

很快,電視裡蘭濤已經回到了辦公室,他摘了眼鏡,大概又在揉鼻樑骨,屏幕上,是他和於秀珍笑得甜蜜的合照。

晚上蘭濤回來後,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直嚷肚子餓。於秀珍從頭到腳都浸在一股涼意裡,她突然覺得,睡在自己枕邊多年的丈夫,竟然如此陌生。

於秀珍想知道那個女孩死了沒有,她突然有點可憐那個女孩,她僥倖地希望那個女孩在蘭濤走後自己醒了過來,但她也知道這不太可能。蘭濤再也沒有去找過那個女孩,他正常地上班下班,正常地工作休息,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以前,於秀珍從不知道蘭濤是個有心機的人,蘭濤單純、勤奮、努力、專一……一切褒義詞都能用在他身上。可現在,於秀珍吃不準了。蘭濤一回到家,她就害怕,她不知道蘭濤是不是在表演,他的一個笑容、一句玩笑,都像別有用心。於秀珍猜著防著,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4. 最後的一擊

事情似乎就在那天走向了無法挽回的結局。那天,蘭濤說他要去香港出差半個月。

蘭濤走後,於秀珍打開了電視機。她看到,蘭濤並沒有去機場,他把車開到了公司,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拿起那張和於秀珍一起的合照,久久地凝視著。後來,他在照片上畫了個叉。那個叉像一道封條,狠狠地劃在了於秀珍笑意盎然的臉上。

於秀珍在電視機前,看著蘭濤惡狠狠地划著他們那張親密的合照,心裡驟然悲傷到了極點。於秀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愚蠢極了,那條項鍊畢竟是蘭濤從自己這裡拿走的,如果項鍊被做過什麼手腳,自己是脫不了干係的,蘭濤早晚會意識到這一點。於秀珍只是不知道他會怎麼對待自己,既然他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有情人的事,那大概也不會把於秀珍送到警察那裡去。他會提出離婚吧?畢竟自己殺了他的情人。情人也許不算什麼,但她肚子裡還有個孩子,他的孩子,他一直都喜歡孩子。

於秀珍正胡思亂想著,敲門聲響了起來,開門一看,林真站在門外,他笑吟吟地看著於秀珍,說:“我不進去了,您把這個合同簽了我就走。”

於秀珍愣了一下,接過那份合同,問:“這是什麼?”

林真笑著說:“那條項鍊被您當成殺人兇器了吧?那個女孩還懷了您先生的孩子吧?”

於秀珍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直地看著林真。林真彬彬有禮地說道:“您家發生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接在您家電視後面的那個信號接收器並不是唯一的一個,我們公司裡也有一個。對了,其實我們並不是什麼研究高科技產品的公司,我們是一傢俬人情感干預公司,說白了,就是一家報仇公司。那些便宜賣給您使用的設備,其實都是為了今天這最後一單生意。對於您的情況,我們深表同情。您的先生欺騙您在先,現在他反而要向您報復。我們瞭解您的情況,離婚後您將一無所有,這太不公平了。現在,只要您簽了這份合同,我們公司會幫您除掉那個背叛您的偽君子,讓您得到這個家的全部財產。您放心,我們的手法是很高明的,絕對能幹得神不知鬼不覺。當然,您是我的老客戶了,我會給您八折優惠的……”

於秀珍憤怒得眼睛發紅:“我怎麼會想讓自己的丈夫死呢?你們一定是瘋了!請你現在馬上出去,否則……否則我告你侵犯別人的隱私權!告你們敲詐勒索!”

林真依舊笑著:“您別激動,先仔細想想裡面的利害關係。我們是出於人道幫您,不忍心看您成為一個徹底的受害者。再說,我給您的那兩套產品也不能讓您白用了不是?”

於秀珍已經不能冷靜地思考了,她把手裡的幾頁紙撕得粉碎,聲嘶力竭地喊著:“滾!滾出去!”

林真不笑了:“您太不冷靜了,您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那我告辭了,這次,您可不會像上次一樣,打個電話就能找到我了。”

於秀珍站在門口,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林真他們會怎麼樣?沒達到目的,他們還會再來的,可自己從沒想過讓蘭濤死,從來沒想過。他是自己的丈夫,怎麼忍心讓他死呢?可他們知道一切,他們會把自己送進監獄的。自己不怕坐牢,可坐牢真能解決問題嗎?他們要的是錢,要能買下一條人命的錢,這樣的人,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呢?

於秀珍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跑進臥室,翻她的存摺,翻她的首飾,翻出了一大堆能換成錢的東西。她抱著這些東西,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自己當初為什麼就那麼好奇?他有外遇就有外遇吧,他有孩子就有孩子吧,至少他還是我的丈夫,他還平平安安地在我身邊,我們還像從前一樣生活著,平淡、溫馨。

於秀珍抱著一大堆東西跑進客廳,發現電視還開著。都是它,害我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於秀珍走到電視機前,想關掉電視,突然,她呆住了。

屏幕上,是一張熟悉的笑臉,是林真!

現在,林真就坐在蘭濤對面,熱情地笑著,嘴巴開開合合,像在講述著什麼故事。

於秀珍癱坐在地板上,懷裡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接著,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份合同,和林真之前給於秀珍的合同那麼相似。蘭濤的手在合同上輕輕地敲擊著,終於重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真一定告訴了蘭濤一切,告訴了他是於秀珍殺了他的兒子,現在,蘭濤要她死。

於秀珍悲苦地乾嚎了一聲,猛然從地上跳起來。她打林真的電話,關機。她打蘭濤的電話,也關機。她拔了電視的插頭,拔了電話線,她把所有的鎖都鎖住,關上了所有窗戶,拉下窗簾,屋子裡頓時暗了下來。她蜷縮著抱住自己,淚水汗水糊了一臉。絕望中,她微微顫抖著。

蘭濤是十天後被於秀珍殺死的。他在香港下了飛機就給家裡打電話,可沒有人接,本來行程計劃半個月的,他不到十天就辦完了所有的事,匆匆趕了回來,沒想到一進家門,躲在門後的於秀珍就拔出了刀子……

事後,於秀珍一直驚恐地喊著:“他要殺我!他要殺我!”醫生說她得了精神分裂。她不用為蘭濤償命,可她也失去了自己剩餘的人生。

於秀珍永遠也不知道,那副眼鏡其實只是普通的眼鏡,那條項鍊也只是普通的項鍊,那臺所謂的接收器接收的不是什麼超頻信號,只是普通的錄像信號,電視裡播放的內容,都是事先錄好的錄象。那接受器同時也是一臺監視器,能監視到於秀珍家客廳裡的情形。她一直以為自己在監視別人,其實被監視的,恰恰是她自己。

蘭濤死後,他公司的業務都被他原來姓林的副手接管了。這個愛笑的小夥子很快談妥了一項久久沒有談成的項目,成了項目經理。據說,這次他可以多賺五千萬。

這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人心,永遠不要試圖去考驗人心,畢竟連你自己都不確定下一刻的你想法還會和上一刻的一致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