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箇中年男人婚姻的淪陷和拯救

一箇中年男人婚姻的淪陷和拯救

1,

週末,鄭建在髮廊洗頭,反正在這裡辦的卡,隔三岔五地洗個頭,小姑娘們鬆軟的手指邊洗邊按摩,有種說不出來的舒展和放鬆,這也是一箇中年男人隱秘的一點小樂子。

“梅妮,好了沒?過來幫忙捲髮卷。”有人招呼洗頭的姑娘。“哎,快了。”頭頂傳來個清凌凌的聲音。

突然,鄭建耳中湧進一陣水流,周圍的聲音變得恍如隔世。他大叫一聲:“我操,你衝我耳朵幹嘛!”

鄭建一躍而起,頂著一頭溼漉漉的頭髮偏過腦袋搖晃著,使勁兒甩耳洞裡的水。

他用毛巾邊擦邊狠狠瞅了洗髮妹一眼,新來的,以前沒見過。

毛茸茸紅撲撲有著原始氣息的臉,拼命擠著討好的笑容,兩顆白生生的虎牙,小胸脯圓鼓鼓的,她用害怕和央求的眼神看了鄭建兩眼,慌忙低下頭,拿腳尖搓地。

老闆阿玲走了過來:“笨死,走開。”

洗髮妹雙眼盛著些水份,像小貓般輕手輕腳地走了。

走出髮廊,鄭建收到老婆張琳的一條微信:“照顧好晨晨,過了這學期,秋季就升高二了。”

他簡短地回了句:知道了。

他心裡沒好氣:誰讓你主動去醫療支邊?你不知道兒子上高中很關鍵麼?你是外科一把刀,就你高風亮節唄?

兩個人早已過了爭吵的年月。剛有孩子那會,他們曾經找了個不住家的保姆,白天是解決了,晚上呢?鄭建忙著應酬,經常半夜才回家,指著他照顧孩子太不現實。於是張琳即使在上夜班的時候也帶著孩子,將孩子往醫生值班室一塞。

她不滿他對家庭的支持少得可憐,又遲遲看不到官場的升遷;他不滿她不能給予他強有力的支持,又不能給予他基本的理解。

倆人一張嘴就吵,刻薄的言辭成了他們最有力的武器,由於太過熟悉,刺傷彼此的刀刃格外鋒利,彈無虛發。

孩子是在爭執聲中長大的,反而因此分外自立懂事。於是兩個人逐漸變成兩條不相干的魚,在屋子裡游來游去也不會濺起一絲水花。

回到家,鄭建隔著門縫,看到兒子鄭晨趴在桌子上學習,如一紙釘在桌前的剪影。

他長長出了口氣,坐在沙發上拿紙巾捻成小長條夠到耳洞裡吸殘存的水。

他得記住這個梅妮,下次可千萬不能再落在她手裡。

2,

因了上次的經歷,鄭建在家裡洗了幾回頭,又過了幾周,頭髮也需要理了,才踏進發廊。

他進門起就用眼睛睃尋,阿玲笑著迎上來:“鄭股長,我先幫您洗頭吧。”

他點點頭,在阿玲手法熟練的十指下,放心地閉目養神,隨口說:“那丫頭呢?”

“唉喲,嘖嘖,剛出來打工的人,啥子世面也沒見過,氣性大,她給人常總洗頭,常總抬手擦眼,不小心碰了下她胸脯,她拿蓬浴頭噴了人家一臉!”

鄭建哈哈大笑,笨妞太有意思了,老常那人毛病多,就愛動手動腳,也是活該。

“常總氣得暴跳如雷,我有啥法子,當場把她辭退了。”阿玲無奈道:“剛剛她還來呢,做了一大袋青糰子,求我留下她,我哪有法子喲,她這麼烈,再給我捅大簍子,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鄭建剪完頭髮往回走。

暮色已濃,匆匆的車流中,他瞅見一個小小的身子縮在馬路牙子上,對方看見了他,馬上站起身來,一臉的驚喜:“鄭大哥!”

是叫我麼?鄭建有些疑惑,走近了,看清楚了那張毛茸茸的臉,是梅妮。

她站直身子,滿臉淚痕,抱著袋青糰子,說:“鄭大哥,你是好人,跟那些愛佔便宜的臭男人不一樣,你幫幫我,給我找份工作吧……”

一大姑娘站當街跟自己哭像什麼樣子,鄭建想抽身而走又覺得於心不忍,老常欺負她,阿玲不要她,自己再不聽她說兩句話,簡直也不是好人。

他把梅妮叫到街邊的一家小麵館,大致瞭解了梅妮的情況:家裡老母親常年病秧秧,有個哥哥早年受傷,不能幹重活,梅妮談了幾個對象了都嫌棄她負擔重,吹了,她賭氣跑出來打工。

梅妮拼命忍著淚,憋得自己的呼吸一噎一噎的,她用迷濛的雙眼看著鄭建:“鄭大哥,你說,活個人咋這麼難?”

鄭建最終幫梅妮找了份在城郊賓館打掃衛生的活兒。

對於他不是多難的事情,卻讓他心裡有了種回擊這操蛋生活的快感,讓他的心情格外好了幾天。

3,

他和梅妮慢慢熟絡起來。

那天,在梅妮租來的小屋子裡,梅妮撲稜著胳膊,像只走窩的小母雞向他走過來,她炙熱的呼吸拂過鄭建的耳朵、脖子,酥酥麻麻的,像抽走了他身上的力氣,梅妮說:“大哥……你是好人,我以前跟第二個對象有過那啥,你別有負擔,我就圖你疼我一陣兒,你哪天煩了跟我說聲就行。”

鄭建腿一軟,坐在了床邊:“那個……梅妮啊,我幫你不是為了這個,也就是捎帶張了張嘴而已。”

話雖這麼說,其實他心裡清楚,從梅妮邀請他來家吃飯開始,兩個人都對即將發生什麼心知肚明瞭。

梅妮仰起臉,湊起她紅豔豔的小嘴:“哥,要不我說你是好人呢……”

鄭建還想說什麼,已經被梅妮的嘴軟軟地堵住了。

中年男人的孤獨和慾望在責任感的掩蓋下像怎麼也按不熄的菸頭,灼灼地冒著火,鄭建能聽到火花噼啪爆裂的聲音。

他激動地快要流淚,讓他跟所有的隱忍、無奈、妥協、委屈,失落都達成了一些和解,明知故犯的那種快感久久不散。

鄭建在辦公室擦桌子都開始哼歌了,窗外的合歡花衝著他紅彤彤地笑,簽到的馮大姐也沒那麼可憎,老婆忙得發微信也稀少,讓人清淨無比,梅妮更是熨貼懂事,給她發個“520”的紅包都堅決退回來。

他好像踩在五彩雲上,日子有種綿綿的幸福感,要不是鄭晨班主任的一條微信,他還在雲朵上,“鄭晨爸,這次期中考試他退步幅度有點大,你好好和孩子溝通溝通,找找原因,多鼓勵鼓勵他。”

4,

鄭建看著低頭抓耳朵的孩子,驚覺他都長這麼高了,比自己高了一大截。

“說吧,你怎麼回事啊?全年級一百七十八名,你想不想上重點大學了?”鄭建沒好氣。

“爸,林永他父母離婚了,他心情不好,我想開導他,結果跟著他沾上了網遊……功課落下了,我知道這個事情不好,我不打了。”鄭晨小聲地,態度誠懇地說道。

“小兔崽子,好朋友有情緒,用得著這麼陪?這都什麼時間了,還打網遊?你還好意思說?”鄭建想到老師讓“多鼓勵”,聲調又降下來:“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點譜啊,你媽跑那麼遠累死累活,你別惹她傷心。”

不提張琳還好,一提鄭晨居然抬起頭,直著脖子說:“你也知道她工作辛苦啊!那也沒見你怎麼關心我媽。”

鄭建煩燥地大手一揮:“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情,管好你們自己,趕緊學習去,有時間打打籃球,也別太有壓力。”

下了班,直奔梅妮的出租屋,就是忍不住想和梅妮叨叨幾句,這個社會是怎麼了,大人孩子都擰巴,連鄭晨這樣的好學生也能迷上網遊?

屋子裡靜悄悄的,鄭建有些詫異,擱往常,梅妮早撲上來摟著他膩歪。病了麼?他掀起蚊帳,梅妮偏著頭向裡,眼睛紅腫,像剛剛哭過。

他扳過梅妮的身子,她固執地扭過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怎麼了?”

梅妮的眼淚“吧嗒吧嗒”開始往下掉,終於,“哇”地一聲哭出來。

她遞過自己的手機,點開,原來是哥哥發來的微信:老媽得了胃癌,需要儘快手術,手術完了加化療,最少要十幾萬,哥哥讓梅妮在外面借,他在村裡借。

鄭建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你別急,我來想想辦法,先湊個幾萬,還是難不倒我的。”梅妮的眼裡頓時一亮,瞬間又黯然下來,她腦門上的劉海都被淚水打溼了,打著結亂成幾團:

“哥,我不能拿你的錢,我一時半會兒也還不了……”

鄭建的心也亂得跟梅妮的頭髮似的,還夾著心疼:“沒事,你先拿著用,我沒想過讓你還,你容我幾天,我鼓搗好了直接從手機上轉給你。”

梅妮一頭撲在鄭建懷裡,邊無聲地流淚邊將自己脫光了,像一隻豐潤的蚌,溫柔如水的眼神淒涼痴情,讓鄭建此生無可戀。

5,

週末,鄭建在家裡衣櫃裡翻箱倒櫃地找存單,他的工資卡除了開銷最近也就只有一萬多,家裡的財務一向是張琳管。

鄭晨好像有什麼事,屁顛地跟著他,他煩了:“作業做完了麼?”

“爸,跟你說個好消息,林永的爸媽又復婚了。”

鄭建覺得兒子真不對勁,老關注林永幹嘛,等等,林永好像是個男生吧?鄭建狐疑地瞅了兒子一眼,沒搭理他,接著找存摺。

鄭晨繼續興奮地說:“林永媽好厲害啊,找了個私家偵探,把他爸小三的底細全挖出來了,原來這個小三騙了他爸好大一筆錢回去跟自己男友準備結婚呢,他爸他媽現在突然齊心協力準備一塊兒起訴這個小三詐騙了。”

鄭晨嚷嚷完,樂呵呵地抱著籃球走了。

鄭建的手停住了,鄭晨的話讓他犯起了嘀咕,是啊,萬一梅妮是個騙子呢?萬一她媽生病是個藉口呢?萬一她拿了他幾萬消失呢?不行,這事他要合計合計。

鄭建準備去街心花園散散步,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緒。一開樓道防盜門,就掉了一張小廣告,上面用粗暴的字體印著:

“沒有我們不知道的,您想探尋什麼?就來找我們吧!”

鄭建以前最討厭這種亂髮小廣告的行為,此刻他卻緊緊地抓住這張薄紙,迅速疊好塞進上衣口袋裡。

6,

若不是鄭晨無意中說起林永的家事,他差點著了梅妮的道兒!

看著私家偵探擺在他面前的材料,他跌坐在軟椅裡,五雷轟頂。

梅妮不是真名,這個叫張秀桃的女人,來自鄉下,所謂的哥哥其實是她丈夫,他們早婚,18歲就生了娃,兒子都6歲了,丈夫確實受過傷,不能幹重活,張秀桃常年邊打工邊釣魚騙錢。

之前曾經在鄰市騙了個沙發廠老闆董大春,他到現在還矇在鼓裡。

先是去照顧董中了風的老孃,裝楚楚可憐吸引董的注意力,引得董霸王硬上弓。結果“破了人家的處”。

她丈夫化身哥哥來討說法,二人尋死覓活地訛了董十五萬。

偵探慢悠悠地說:他們會針對不同人制定不同的作戰計劃。像你這種情況,對方會先打同情牌,如果不成,或許會叫來她“哥哥”,威脅你鬧到單位,或者……公開視頻照片。

鄭建的元神都快出竅了,偷個腥而已,怎麼能將自己的工作家庭全搭上,他還活不活了?他暗暗罵自己笨到家了,眼前浮現出妻兒鄙視他的面孔,渾身的汗“嘩嘩”往外冒。

他給私探加了錢,請他想辦法。私探微微笑:“您就瞧好吧。”

私探果然道高一丈。他將張秀桃的資料直接轉給了董大春,董正好資金週轉困難,得知真相,火冒三丈地僱傭人手找到了張秀桃,她那丈夫可能想來配合她演戲敲詐鄭建,兩人一起被堵在了屋裡。

董老闆逼他們還錢,否則不僅一頓揍,還要揪著他倆報警。夫婦兩人只好答應馬上消失。

私探手下有黑客,順便黑了他們的手機和老家的電腦,鄭建安全了。

6,

鄭建晚上回到家,上樓的時候腿都發抖,梅妮身體甘甜的氣息似乎還留在他身上。他一進門,撐不住摔靠在鞋櫃上,左腳腕扭了,疼得鑽心。

剛攤開書本的鄭晨二話不說,背起鄭建就往樓下走。鄭建伏在兒子稍顯單薄的背上,似乎昨天他還是個粉粉的小孩,在外面玩累了總是他揹著他回家。一眨眼間都能揹他了。

他喉頭髮緊,問了句:“我重麼?”

鄭晨說:“爸,你多重我也背得動。”

醫院裡永遠兵荒馬亂的,濃重的消毒水裹挾著混亂的腳步聲,病人的呻吟揪得人心臟都發緊。

鄭晨熟練地掛號,排隊,扶著鄭建拍片,等待。

鄭建感覺每一個匆匆而過只露著眼睛的醫護都像極了自己的老婆。

7,

又一個星期日,陽光熱烈,空氣清新,鄭晨正和一個年輕人一起打籃球,只聽年輕人幽怨道:“你小子也太精了,到現在一分錢都沒給我。”

鄭晨三步上籃,球沒進,他高高躍起搶籃板,穩穩抱著球落下,沖年輕人道:“我爸付給你兩萬,你賣消息給董大春又掙了一萬五,你兩邊得了錢,應該請我擼串才對。”

年輕人搖搖頭:“後生可畏啊,有你這麼好的兒子,你爸上輩子拯救過銀河系。”

是的,是敏銳的鄭晨早早發現了爸爸的不對勁兒,跟蹤發現了梅妮的存在,他弄不清對方的底細,受林永父母的事啟發,找到了在街頭認識的私探,請人家幫忙看看這個女的啥來歷。

後來他故意在爸爸面前提到林永,還有那張小廣告,也是他的安排。

鄭晨眯起眼,遠遠地投了個三分球。拯救過銀河系?他爸救沒救過不知道,他自己反正是不敢當,只不過他長大了,成熟得令自己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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