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小故事] 人人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话说南唐时,江州德化县有一个知县,姓石名璧。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

那石璧为官清正,又且判案英明,真的是政简刑清,民安盗息。

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她识字,又或叫养娘和她下棋、蹴踘,他从旁教导。只为无娘之女,十分爱惜。

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那小球儿为戏。养娘一脚踢起,去得势重了些,那球击地而起,连跳几跳的溜溜滚去,滚入一个地穴里。

那地穴约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养娘手短够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儿。

石璧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法,使球儿自走出来么?”

月香想了想,便道:“有计了!”即教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

石璧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球,智力过人,不胜之喜。

[南唐小故事]  人人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闲话休叙。那官人在任不上三年,谁知飞祸相侵。忽一夜仓中失火,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乱离之际,军粮最重。

南唐法令,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只为石璧是个清官,又且火灾天数,非关本官私弊。上官都替他分解保奏。

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共该一千五百余两。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本府软监,追逼不过,一病而死。

遗下女儿和养娘二口,少不得被牙婆官卖,赔偿官粮损失。这等苦楚,分明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叫做贾昌,昔年被人诬陷,摊上人命重事,问成死罪在狱。

亏石知县到任,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感恩戴德,却无从报效。一向在外经商,近日方回。

正值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痛哭,备办棺木,合家挂孝,买地殡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欲待替他赔补几分,怕钱粮干系,不敢惹祸。

见说小姐和养娘都将被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到判了五十两。

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

贾昌并无吝色,兑足了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她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

月香自从父亲死后,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她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

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大人的小姐,那一个就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牢狱。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她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她,不可怠慢。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点报效之心。不然待她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她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教她伏侍小姐,等她两个作伴,做些女工,不要她在外答应。”

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吩咐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

贾昌那里肯要她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石大人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大人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

贾昌又吩咐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姐。那小姐称贾昌夫妇,但呼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原来贾昌的老婆,不甚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她做个义女。初时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没奈何依着丈夫言语,勉强奉承。

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姐做衣服穿。等到回家,先问石小姐安否。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把马脚露出来了。但是贾昌在家,朝食夕餐,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番光景了。养娘常叫出外边杂差杂使,不容她一刻空闲。又每日限定时间叫石小姐做若干女工针指还她。倘手迟脚慢,便捉鸡骂狗,口里好不干净。正是: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姐,欲等贾公回家,告诉他一番。月香断然不肯,说道:“当初他用钱买我,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处,却与贾公无干。你若说她,把贾公这段美情都摸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忍耐为上。”

忽一日,贾公做客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担水,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贾公道:“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担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

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要盘问时,她把手拭泪,忙忙的奔进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甚事么?”

老婆回言:“没有。”

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她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

贾公有心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不晓得这饭是谁吃的,一些荤腥也没有。那时不往厨下,静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向门缝里张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

老婆道:“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她吃。那丫头自不来担,难道要老娘送进房去不成?”

贾公道:“我原说过,石家的养娘,只教她在房中与小姐作伴。我家厨下走使的又不少,谁要她出房担饭!前日那养娘噙着两眼泪在外街担水,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她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怠慢。见放着许多荤菜,却教她吃白饭,是甚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她们吃饱。我这番回来,见他们着实黑瘦了。”

老婆道:“别人家丫头,哪要你恁般疼她。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她做小老婆么?”

贾公道:“放屁!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主管每日另买一分肉菜供给她两口,不要在家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欢喜。”

老婆自家觉得有些不是,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便不言语了。从此贾公吩咐主管的,每日肉菜分做两份。却叫厨下丫头们,各自安排送饭。这几时,好不齐整。正是:

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贾昌因牵挂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经营。老婆却也做意修好,相忘于无言。

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访个好主儿,嫁她出去,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意。何期姻缘不偶。内中也有缘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贾公又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哪个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

贾公见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顺了,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耽搁生意,只得又出外为商。未行数日之前,预先叮咛老婆有十来次,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养娘两口。又请石小姐出来,再三抚慰,连养娘都用许多好言安慰。

又吩咐老婆道:“你切莫怠慢她们。若是不依我言语,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又唤主管和厨下丫头,都吩咐遍了,方才出门。临行费尽叮咛语,只为当初受德深。

[南唐小故事]  人人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却说贾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心下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腌臜之气,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势来。

寻个茶迟饭晏小小不是的题目,先将厨下丫头试法,连打几个巴掌,骂道:“贱人,你是我用钱讨的,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个小主母的势头,却不用心服侍我?家长在家日,纵容了你,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依老娘的规矩。除却老娘外,哪个该服侍的?要饭吃时,等她自担,不要你们献勤,却耽误老娘的差使!”

骂了一回,唤来主管,将贾公派下的另一份肉菜钱收下,嘱咐以后不要买了。主管不敢不依。

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又过了些时,忽一日,养娘担洗脸水,迟了些,水已凉了。养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听了,特地叫来发作道:“这水不是你担的。别人烧着汤,你便胡乱用些罢!当初在牙婆家,那个烧汤与你洗脸?”

养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几句言语道:“谁要他们担水烧汤!我又不是不曾担水过的,两只手也会烧火。下次我自担水自烧,不费厨下姐姐们力气便了!”

那婆娘觉的提醒了她当初曾担水过这句话,便骂道:“小贱人!你们当先担得几桶水,便在外面做身做份,哭与家长知道,连累老娘受了百般气,今日老娘要讨个说法。你既说会担水,会烧火,把两件事都交在你身上。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担,不许缺乏。是火,都是你烧。若是难为了柴,老娘却要计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长回家时,你再啼啼哭哭告诉他便了,也不怕他赶了老娘出去!”

月香在房中,听得贾婆发作自家的丫头,慌忙移步上前,万福谢罪,招称许多不是,叫贾婆莫怪。养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计较。”

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来了。我是个百姓人家,不晓得小姐是什么品级,你动不动把来压老娘。老娘骨气虽轻,不受人压的。今日要说个明白。就是小姐,也说不得费了大钱讨的。少不得老娘是个主母,贾婆也不是你叫的。”

月香听得话不投机,含着眼泪,自进房去了。那婆娘吩咐厨中,不许叫“石小姐”,只叫她“月香”名字。又吩咐养娘,只在厨下专管担水、烧火,不许进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饭吃时,待她自到厨房来取。

其夜,又叫丫头搬了养娘的被窝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到夜深,不见养娘进来,只得自己闭门而睡。又过几日,那婆娘唤月香出房,却教丫头把她的房门锁了。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

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睡起时,就叫她拿东拿西,役使她起来。在她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月香无可奈何,只得小心伺候。

那婆娘见月香随顺了,心中暗喜,蓦地开了她房门的锁,把她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来的好绸好缎,曾做不曾做得,都搬入自己箱笼,被窝也收起了不还她。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则声。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咐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

那婆娘把东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两个丫头作贱了。丈夫回来,必然厮闹。难道我惧怕老公,重新奉承她起来不成?那老亡八把这两个瘦马养着,不知作何用心!他临行之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就不与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脸,年已长成,倘或有意留她,也不见得。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拼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她回来不成?好计,好计!”正是:

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吩咐主管:“与我唤个牙婆来,我有话说。”不一时,主管将牙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却吩咐她走开。

对牙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她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

牙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

贾婆道:“有甚不肯?”

牙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复姓钟离,名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本县嫁妆都已备得十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当官吩咐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是异乡之人,怕大娘不舍得与他。”

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来得正好!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则声。”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

牙婆道:“原价许多?”

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算一主在身上了。”

牙婆道:“吃的饭是算不得帐。这五十两银子在老媳妇身上。”

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她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况且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她甚么!”

牙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

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

牙婆道:“粗货儿,直不得这许多。若是减得一半,老媳妇到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老媳妇原许下与她娶一房妻小的,因手头不宽展,捱下去,这到是雌雄一对儿。”

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让你五两银子。”

牙婆道:“连这小娘子的媒礼在内,让我十两罢。”

贾婆道:“也不为大事。你且说合起来。”

牙婆道:“老媳妇如今先去回复知县相公。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的。”

贾婆道:“你今晚还来不?”

牙婆道:“今晚还要与外甥商量,来不及了。明日早来回话,多分两个都要成的。”说罢,别去,不在话下。

却说大尹钟离义到任有一年零三个月了。前任马公,是顶那石大尹的缺。马公升任去后,钟离义又是顶马公的缺。

钟离大尹与德安高原大尹原是个同乡。高大尹生下二子,长曰高登,年十八岁;次曰高升,年十六岁。这高登便是钟离公的女婿。

自来钟离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选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

钟离公吩咐张婆,急切要寻个陪嫁。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就去回复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就是五十两也不多。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进门的。”

牙婆道:“领相公钧旨。”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有这相应的亲事,要与他完婚,赵二先欢喜了一夜。

次早,赵二便去整理衣服,准备做新郎。张婆在家中,先凑足了二十两身价,随即到县取知县相公钧帖,到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项银子交付与贾婆。贾婆都收下了。

少顷,县中差两名皂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贾家门首停下。贾家初时都不通月香晓得,临期竟打发她上轿。

月香正不知叫她那里去,和养娘两个,叫天叫地,放声大哭。

贾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牙婆两个,你一推,我一拉,把她弄出了大门。牙婆方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将你卖与本县知县相公处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贵!官府衙门,不是耍处,事到其间,哭也无益。”月香只得收泪,上轿而去。

轿夫抬进后堂,月香见了钟离公,道万福。张婆在傍道:“这就是老爷了,须下个大礼!”月香只得磕头。立起身来,不觉泪珠满面。

张婆教她拭干了泪眼,引入私衙,见了夫人和瑞枝小姐。问其小名,对以“月香”。夫人道:“好个‘月香’二字!不必更换,就发她伏侍小姐。”钟离公厚赏张婆,不在话下。

可怜宦室娇香女,权作闺中使令人。

牙婆出衙,再到贾家,只见那养娘正思想小姐,在厨下痛哭。贾婆对他说道:“我今把你嫁与她的外甥,一夫一妇,比月香到胜几分,莫要悲伤了!”牙婆也劝慰了一番。

赵二在澡堂内洗了个净浴,打扮得帽儿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一碗灯笼前来接亲。

牙婆就教牙婆拜别了贾婆。扶着养娘步行到家,与外甥成亲。

话休絮烦。再说月香小姐自那日进了钟离相公衙内,次日,夫人吩咐新来婢子,将中堂打扫。月香领命,携帚而去。

钟离义梳洗已毕,打点早衙理事,步出中堂,只见新来婢子呆呆的把着一把扫帚,立于庭中。钟离公暗暗称怪,悄地上前看时,原来庭中有一个土穴,月香对了那穴,汪汪流泪。

钟离公不解其故,走入中堂,唤月香上来,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口称不敢。

钟离公再三诘问,月香方才收泪而言道:“贱妾幼时,父亲曾于此地教妾蹴球为戏,误落球于此穴。父亲问妾道:‘你可有计较,使球自出于穴,不须拾取?’

贱妾答云:‘有计。’即遣养娘取水灌之,水满球浮,自出穴外。父亲谓妾聪明,不胜之喜。今虽年久,尚然记忆。睹物伤情,不觉哀泣。愿相公俯赐矜怜,勿加罪责!”

钟离公大惊道:“汝父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得到此地?须细细说与我知。”

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县尹。只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赔偿,父亲一病而死。有司将妾和养娘官卖到本县贾公家。贾公向被冤系,感我父活命之恩,故将贱妾甚相看待,抚养至今。因贾公出外为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只此实情,并无欺隐。”今朝诉出衷肠事,铁石人知也泪垂。

钟离公听罢,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与石璧一般是个县尹。他只为遭时不幸,遇了天灾,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闻不见,到也罢了。天教她到我衙里。我若不扶持她,同官体面何存!石公在九泉之下,以我为何如人!”

当下请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来历细细叙明。夫人道:“似这等说,他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看。目今女孩儿嫁期又逼,相公何以处之?”

钟离公道:“今后不要月香服役,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处置。”

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大尹处。高大尹拆书观看,原来是求宽嫁娶之期,要将月香先己女先嫁。

书上写道:“婚男嫁女,虽父母之心;舍己成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奴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乃知即两任前石县令之女。石公廉吏,因仓火失官丧躯,女亦官卖,转展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不惟不可屈为奴婢,且不可使吾女先此女而嫁。仆今急为此女择婿。将以小女嫁妆嫁之。令郎姻期,少待改期。特此拜恳,伏惟情谅。钟离义顿首。”。

高大尹看了道:“原来如此!此高明之事,吾奈何使钟离公独擅其美!”

即时回书云:“鸾凤之配,虽有佳期;狐兔之悲,岂无同志。在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女,在不不以亲翁之心为心?此女廉吏遗脉,愿亲家即赐为儿妇。令爱别选高门,庶几两便。高原顿首。” 使者将回书呈与钟离公看了。

钟离公道:“高亲家愿娶孤女,虽然义举;但吾女他儿,久已聘定,岂可更改?还是从容待我嫁了石家小姐,然后另备嫁妆,以完吾女之事。”当下又写书一封,差人再达高亲家。

高公开书读道:娶无依之女,虽属高情;更已定之婚,终非正道。小女与令郎,琴瑟和鸣。令郎停妻而娶妻,已违古礼;使小女舍婿而求婿,难免人非。请君三思,必从前议。高原惶恐再拜。

高公读毕,叹道:“我一时思之不周。今闻钟离公之言,惭愧无地。我如今有个两全其美之法,使钟离公得行其志,而吾亦同享其名,传之万世,以为美谈。”即时复书云:“仆之次男高升,年方十七,尚未婚娶。令爱归我长儿,石女属我次子。佳儿佳妇,两对良姻。嫁妆不须求备,时日正好同日。高原惶恐再拜。”

钟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处分,方为双美。高公义气,真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一副嫁妆,分为两分,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无厚薄。

到十月这几日,高公安排两乘花花细轿,笙箫鼓吹,迎接两位新人。钟离公先送了嫁妆去后,随唤出瑞枝、月香两个女儿,教夫人吩咐她们为妇之道。二女拜别而行。

月香感念钟离公夫妇恩德,十分难舍,号哭上轿。

到了县中,恰好赶上吉日良时,两对小夫妻,如花如锦,拜堂成亲。高公夫妇欢喜无限。正是:百年好事从今定,一对姻缘天上来。

[南唐小故事]  人人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且说贾昌在客中,不久回来,不见了月香小姐和那养娘。询问其故,与婆娘大闹几场。后来知得钟离相公将月香为女,一同小姐嫁与高门。

贾昌无处用情,把银二十两,要赎养娘送还石小姐。那赵二恩爱夫妻,不忍分离,情愿做一对,牙婆也禁他们不住。

贾昌领了赵二夫妻,直到德安县,禀知大尹高公,高公问了备细,进衙又问媳妇月香,所言相同。遂将赵二夫妻收留,以金帛厚酬贾昌,贾昌不受而归!

从此贾昌恼恨老婆无义,立誓不与她相处。另招一婢,生下两男。此亦作善之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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