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作家遲子建

東北作家遲子建

遲子建是誰?也許很多人還不瞭解。

她是中國文壇唯一一位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的作家兼女球迷。

在2018年的世界盃期間,有個記者要採訪她,她是這樣回覆的:“先看揭幕戰,回頭再聊。預言貓說沙特贏,看看俄羅斯果真會吃敗仗嗎?”

今年55歲的她,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平日裡作息十分規律,早上七八點起床,晚上11點入睡,除了寫作日外,她喜歡下廚,常去煙火氣十足的街巷閒逛,尤其是夜市。睡前,遲子建主要思考兩件事:明天做什麼菜,以及手頭的小說接下來的情節如何發展。

她的身上有著東北人特有的爽利和硬朗,圓圓的臉,一對永遠閃亮的雙眸,笑起來還帶著淺淺的酒窩,聲音悅耳洪亮、鏗鏘有力,她性格里的乾脆、直接、快刀斬亂麻的勁,讓她極具辨識度。

遲子建至今還使用翻蓋手機,她沒有微信,也不喜歡接受採訪,對突如其來的熱鬧保持著疏離,東北遼闊的土地,讓她的性格里,固守著一個人的獨來獨往,守著內心的平靜。

遲子建說:我不愛扎堆,人越多我可能感覺越孤獨。這與我成長的環境有關吧。在一個地廣人稀的地方長大,從一開始就覺得人是渺小的。世界的大潮流在我眼裡是壯麗的自然界,人只是其中的漣漪。所以作為作家的我,難以入流,極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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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

東北作家遲子建

遲子建,1964年2月27日出生在人煙稀少的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漠河市,她出生的那一天,正值農曆元宵節,所以起乳名叫“迎燈”。

遲子建的父親遲澤鳳是鎮上的小學校長,他愛好詩文,尤其喜歡曹植名篇《洛神賦》,而曹植又名子建,因此他給女兒取名“遲子建”,也是希望她將來能像曹植那樣擁有曠世文采。

遲子建的父親愛喝酒、會拉小提琴和手風琴,還寫了一手好字,是一位豁達且浪漫的小學校長,被視為村裡文化水平最高的人。每逢過年過節,家家戶戶都拿著紅紙找遲老師寫對聯。遲子建回憶說:“我依然記得紅紙上墨汁瀉下來的感覺,父親讓我明白了小鎮之外還有另外

遲子建的母親叫李曉榮,是五十年代漠河鄉廣播站廣播員。

母親的性格堅韌而慈悲。在大興安嶺半年時間都是冰雪,雪特別大的時候,母親在房間裡看著外面的鳥兒發愁,雪把世界蓋住,那鳥不都餓死了麼。她就隔著窗子給鳥兒撒米吃,鳥們受夠了人類的捕殺,開始不願意落腳,後來一隻兩隻陸陸續續過來,母親高興得不行。

父母的詩意和善良為遲子建未來的性格養成,和文學創作的風格形成埋下了溫潤的伏筆。她的家人和北極村輪迴的四季一起,給了遲子建最初的生命教育。

“從小我就知道,跌倒了得爬起來繼續走,所以不怕坎坷。再加上那裡長達半年的冬天,冷風刺骨,你抵禦大自然的寒流的能力強了,抵禦人生寒流的能力自然也強了。東北話講叫‘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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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經歷

東北作家遲子建

遲子建小時候在外婆家度過。

小時候的她最喜歡生機勃勃的菜園。由於無霜期太短,當一場猝不及防的秋霜掃蕩過來,所有充滿生機的植物都成為俘虜,一夜凋敝,這讓年幼的遲子建十分痛心和震撼。

遲子建說:“我對人生最初的認識,完全是從自然界一些變化感悟來的,從早衰的植物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從另一個側面,看到了生命的淡定和從容,許多衰亡的植物,翌年春風吹又生,又恢復了勃勃生機。”

遲子建上中學時的作文常被老師當範文在班裡朗讀。學校裡的一位上海女知青教師,在《青春》雜誌發表了一篇小說,令身邊人豔羨不已,促使了遲子建開始創作。她的這篇小說,是關於一個女孩不堪高考壓力自殺的故事,雖然情節幼稚,卻讓她第一次體驗到創作的快樂。

高考時,擅長寫作的遲子建卻將作文寫跑題了,只得了5分。分數的巨大差距,讓遲子建只能讀專科,於是她來到了大興安嶺師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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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經歷

東北作家遲子建

在師範學校這個沒有圍牆的山城校園裡,遲子建面對山林、草灘和天空,她真正做起了作家夢。

遲子建說:這反倒成就了我。那裡很清靜,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幻想,充足的時間閱讀。”

遲子建暢遊書海,廣泛涉獵,喜歡魯迅、川端康成、屠格涅夫……

1983年,師範尚未畢業,遲子建便開始學寫小說,興致勃勃徒步進城,去郵局將稿子寄出。遲子建很欣喜和感恩“還沒怎麼感受到挫敗,處女作就已在《北方文學》上發表”。這篇小說,她用一個女童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叫做燈子的小女孩,被寄養在姥姥家的故事。第一份稿費,她拿去給父親買了瓶他喜歡的“竹葉青”酒。

在遲子建師範臨畢業前,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記載記憶深處的童年生活,20歲那年,她把這些文字整理成中篇小說《北極村童話》,小說於1986年1月在《人民文學》上發表。

對於遲子建來說,寫作之初來自家人的鼓勵,要比評論家的觀點重要。那時,她每次發表小說,都會在家中傳閱。《北極村童話》發表以後,遲子建的表妹將小說讀給姥姥聽。在讀的過程中,姥姥間或評論,有時說“這是真的”,有時一撇嘴,“這是編的”。

《沉睡的大固其固》、《北國一片蒼茫》、《葫蘆街頭唱晚》等早期作品,無一不是她在長大成人之後,對於困惑、苦悶的生活所引發的一點思索。遲子建把北方風物寫出了溫度,“我的手是粗糙而荒涼的,我的文字也是粗糙荒涼的。”

但在這時,不幸猝然而至,1986年1月6日,遲子建五十多歲的父親突發腦溢血辭世。父親最大願望只想看看女兒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小說,但當時報紙還未寄到她的家中,父親便遺憾離去。當多年後提起那份姍姍來遲的《人民文學》,遲子建還是悲情難抑…

師範畢業後的遲子建,回故鄉當了半年山村教師。

1988年她去西安念西北大學作家班,1989年魯迅文學院和北京師範大學聯合招收研究生班,她又去讀了研究生班。

在那個班級裡面有很多人,莫言、餘華、劉震雲……

作家畢淑敏眼中的遲子建是“一個女孩依著清冷的板凳,慢慢地吃她的飯。她吃得很仔細,吃得很寂寞,一任涼風揚起她修長的髮絲”。遲子建說自己不是很合群。那幾年,她的筆下,還是故鄉。

1990年遲子建研究生班畢業,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回到了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工作。

1996年,遲子建的《霧月牛欄》,摘取了魯迅文學大獎,備受矚目,她在獲獎感言時表示:“我並不要成為驚天動地的作家,我的理想只是擁有一個穩定的家,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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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婚姻

東北作家遲子建

1997年,遲子建和去哈爾濱開會的同學黃世君重逢,當時的黃世君在大興安嶺塔河縣任縣委書記,一個人還帶著一個上初中的女兒。

1998年34歲的遲子建與黃世君結婚,她說 :“我不屬於對生活要求很高的女人,只是我的緣分到得晚。”

婚後遲子建繼續留在省城哈爾濱搞創作,愛人黃世君回到塔河縣工作。夫妻兩人雖然分居兩地但他們感情一直很好。

遲子建回憶說:“在家鄉,一大清早,為了看第一縷曙光,我和丈夫早早就起床了。大興安嶺的冬天實在是逼人的寒冷,玻璃窗上蒙著厚厚的霜花,我們用手指劃出一道月牙形的明亮玻璃,透過它去看曙光。窗外,橙黃色的曙光,微微顫動著,在山嶺間瀰漫,在霜雪的縫隙中,那太陽給人一種很大的感覺,將我溫暖包圍。”

1990年底,遲子建去日本訪問時,一位日本老人問她:“你從滿洲國來?”她當時有一種蒙羞的感覺,“他顯然把這片土地當做了他的故土”。回國後,遲子建就決定創作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試圖還原偽滿時期底層社會的生活圖景。

但從1991年開始取材,耗費大量精力去收集資料、整理民俗筆記,籌備了7年,遲子建遲遲沒有動筆。“我知道這是塊難啃的骨頭,很擔心寫作會損傷健康。”

直到1998年和黃世君結婚以後,婚姻帶來的幸福和安定讓她有對寫作充滿了信息和力量。遲子建回憶說:" 我選擇了婚後的幸福時光營造它,因為那是心情和體力最好的時期,可挑重擔。"兩年以後,當遲子建創作完畢拿到樣書時,送給了丈夫,她在扉頁對丈夫寫下:把我目前為止最滿意的一部作品送給你,它是我的,更是你的!

遲子建回憶說,她與黃世君的生活,處處都充滿了和諧。

2001年,遲子建被查出來頸椎病,從此只要她和黃世君在一起,他就給她按摩一會,雖然黃世君並不懂穴位,完全是亂按,但奇怪的是居然有效果。

黃世君在黨校學習期間,遲子建去北京看他,他一再叮囑遲子建不要忘記帶結婚證。結果去到酒店大堂登記掏出結婚證時,被服務員用打量鄉下人的眼光鄙視了一回。回到房間後,黃世君還有些憤憤不平,然而遲子建卻為他這副涉世不深的少年模樣而感動。

然而生活總是在最美的時刻,戛然而止,像是在開一場玩笑。

結婚不到4年,2002年的一場意外車禍,奪去了丈夫黃世君的生命,遲子建陷入巨大悲痛中不能自拔。

最初的日子裡,她常會不由自主撥打丈夫的手機……電話裡一遍遍傳出的,總是冷冰冰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欲罷不能,直到有一天聽筒傳出的聲音,變成“您撥叫的號碼是空號”,她終於意識到一切已無法挽回。

遲子建推掉所有筆會的邀請,在哈爾濱閉門獨自呆了四個月,盛夏最熱那幾天,她卻覺得周身寒徹,穿著很厚的衣服枯坐書房,每當午夜夢迴,驚叫著醒來,撫摩著旁邊那隻空蕩蕩的枕頭,覺得自己是那麼孤立無援。面對市井嘈雜之聲,她第一次覺得世界彷彿與己無關。她終日以淚洗面,不無遺憾地回憶道:“如果我能感悟到我們的婚姻只有短短的四年光陰,我絕對不會在這期間花費兩年去創作《偽滿洲國》,我會把更多的時光留給他……”

遲子建知道必須直面這種突變和打擊,勇敢地活下去。她希望能夠重新拿起筆來寫作,然而她只寫一行,便潸然淚下,那支筆是愛人送她的結婚禮物,筆猶在,人已去,情何以堪?

對於過往的日記,遲子建不敢回頭去翻,但會經常翻看兩人在一起的照片。用一部部小說和一篇篇散文排遣憂傷。2002年,她三個月寫就一部長篇《越過雲層的晴朗》。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她也只寫了一個月。

“我想把臉上塗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這是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品《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開頭。

這部小說裡,女主人公車禍中辭世的丈夫是名魔術師。“他留給我的,就剩一個魔術師的幻象了。一切都像是魔術。他為我開啟了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可那世界轉瞬即逝。”“我”在獨自遠足時遭遇山體滑坡,列車停靠在一個盛產煤炭和寡婦的小集鎮,“我”目睹了許許多多底層勞動人民的“悲哀”,以及他或她“面對悲哀的不同態度”。遲子建憐惜女主人公邂逅的每一個角色:“和他們的痛苦比,我的痛苦是淺的。生活並不會因為你是作家,就會對你格外寵愛一些。作家把自己看小了,世界就變大了;把自己看大了,世界就變小了。對任何人來說都這樣。”“世界上並不只有我一個人在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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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風格

東北作家遲子建

作家蘇童寫他眼中的遲子建:

大約沒有一個作家會像遲子建一樣歷經二十多年的創作而容顏不改,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的創作節奏,一種穩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字品格。每年春天,我們聽不見遙遠的黑龍江上冰雪融化的聲音,但我們總是能準時聽見遲子建的腳步。

蘇童說起遲子建作品的與眾不同:

大多數中國文學的作品在看待現實時採取批判、尖銳、狠毒的方式,我們都知道這種作品容易引起注意和闡述。遲子建最不容易的是一直用美好的、溫情的眼光看待人、事、物、世界。

作家梁鴻一直非常喜歡遲子建的作品,她認為:

遲子建最了不起的是,她的作品具有獨有的“風景”,這個風景要打引號。梁鴻說,我覺得她並不是說只是為了寫異域的風景而寫風景,那就沒什麼意思了。遲子建的書寫解決了客觀風景和人的生存場景之間的關係,風景要和人之間形成一種互動,形成一體化的存在,風景也是人,人也是風景,對吧,它們倆互為存在,互相彰顯對方。

哈爾濱師範大學教授郭力是遲子建長期的讀者和研究者,她認為:

一路寫下來,遲子建的寫作中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北中國的冰雪給予她的韌性和開闊,在這個高寒的緯度之上,有作家對於生命的獨特的體驗,就是說雪國這樣的一個,就是北方的潔白的這樣一個雪鄉,使她瞬間地在這個天地間的廣闊,這種潔淨,廣闊的這種美,使她筆下的景物是獨特的,不僅帶有生命的這種悲憫,同時也帶著北方的那種生命的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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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一說

東北作家遲子建

遲子建是個活的特別真實、特別誠懇的作家,雖然她有著不圓滿的一生,但卻更體現了一個人頑強的生命力和對寫作事業的熱愛。

她對榮譽和成績保持著清醒的疏離,哪怕是在獲獎後被家鄉的記者包圍,遲子建脫口而出的是:最是希望採訪趕快結束,自己能馬上回到原來的生活。

讓她最珍視的讀者送給她的禮物是,2010年來自不同城市的60位“燈迷”給遲子建送上那份特別的生日禮物。那是一本本墨綠色封面的厚厚的大書,60位讀者用手寫的方式把20萬字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抄了一遍,有心的讀者還在空白處畫上小說中出現的馴鹿、樹木和溪流。遲子建將這本手抄書擺在寫字檯對面,書櫃上最顯眼的位置,寫的疲憊的時候,抬頭就能看見。

她的骨子裡有著東北人特有的倔強,80年代在作家研究生班畢業之後,她一直居住的哈爾濱,起初她不喜歡這個城市,漸漸的隨著時間推移,她開始嘗試與這個城市對話,陸續寫出了3部以哈爾濱為城市背景的作品。

有一次遲子建去哈爾濱當地一家俄羅斯麵包店買麵包,一共二十幾塊錢,付錢的時候,俄羅斯小夥兒說,他們不收現金,只能支付寶或微信,遲子建的東北人的軸勁兒上來了,跟小夥兒理論起來,“你還擔心錢是假的嗎?二十幾塊錢的麵包,我至於去騙你嗎?”這很像2015年研討會上莫言對遲子建的描述,莫言說“當年在北師大研究生班的時候,遲子建是我們小師妹,年齡很小、很高傲、脾氣也很大,惹不好她會動手…”

東北作家遲子建

年過五十的遲子建,除了是一個老球迷,會追世界盃、歐洲盃、歐冠,她還喜歡看電影,路過花店,還經常喜歡買一束鮮花,她的房間雖然有很多書籍,但是總是收拾的乾淨利落。除此之外她還特別愛做吃的,經常研究新菜譜。她甚至說生活沒有給機會讓我做一個賢妻良母,否則我會把家人都照料的很周到。

在遲子建的新書《候鳥的勇敢》裡,她藉故事中的人物慧雪師太的口,發出這樣的感嘆:“悲苦是蜜,全憑心釀”,她早已看透生活的本相,並對生命中的逝去和不幸報以感恩之心,用“對於作家來說,所有幸福和不幸都是財富”的豁達視角,與生活和解、與寫作為伴。

有人問遲子建五十幾歲,是否擔心創作的源泉會走向枯竭,她卻笑而不答。殊不知,寫作已經變成了她抵禦人生嚴寒的武器,在她人生每一個重大事件的轉折點,將思緒、壓力、憤怒、焦慮轉換成了應對命運的頑強力量!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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