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延宏:飞来横祸

菊延宏:飞来横祸

【作者简介】菊延宏,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书法协会会员,华州大讲堂特聘讲师,市作协《桃花源书院》平台主编。出版有小说集《彩云追月》,诗歌集《岁月留痕》,散文集《漫卷思绪》等。

菊延宏:飞来横祸

梁红卫赶到家里的时候,才看到了真实的一面,两副棺材摆在一边,正在油漆。父母的遗体已经搬出了屋子,在院子的房檐下。村里人忙着搭棚,摆桌子,搬东西,出出进进穿梭着。

他杵在门口,傻,半天缓不过神来。

大伯不是说父亲住院了吗?不是说父亲等他回来吗?不说母亲想他和妻子、女儿了吗?

他在路上时还琢磨着这次回来好好伺候父亲,他给妻子说这次一定要尽孝心。从毕业到工作到成家这十多年他一直像陀螺被生活和工作抽打着转个不停,没想过歇下来陪陪父母,一个个新的目标诱惑着他奋力前行。今天,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惨状?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呢?他尽管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立刻觉得自己成了孤儿。他被眼前的情景搞蒙了,他依然沉浸在以前在家里的情境里,听到妹妹的哭声,才明白一切如此真实。他仰起头嚎了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就轰然倒塌。

01

他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有点痛,并缠着绷带。妻子、大伯等人在一旁围着,都抹着眼泪,焦急的眼神聚集在他脸上。诊所的大夫看他醒过来了,说了一句,没事了,就转身离去。

“大伯,咋回事啊?”他盯着大伯,摇摇头。

“唉,大侄子。…… 你要挺住,已经这样了,尽管谁也不愿意相信。……是这样,前天,你爸骑摩托车载着你妈和你姨去塬上一个亲戚家奔丧,回来时翻到了沟底,三个人当时就没命了。…… 唉,可怜的。临走的时候还说说笑笑的,跟我聊了半天。你爸还说快过年了,想给我和你大妈买件新衣服。谁知道,回来时却是被抬进门的。……你爸这样热心的人,村里谁不夸他。…… 唉!老天爷真不公道啊!”大伯一边抹着泪一边叙述,后来竟然哭出了声。

渐渐地,周围一片抽泣声。

梁红卫闭上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来。

“大侄子,你要挺住。家里还有许多事,都要你来拿主意呢。”

“大伯,亮叔。这次就拜托你们了,村里风俗我不太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凭你们安排就是。”说完他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招呼他俩就出去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强忍着坐起来,慢慢挪下了床。在妹妹的搀扶下,跪在了灵堂前。这几天,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振聋发聩的乐队演奏声,使梁宏伟在现实和梦境里来回恍惚着。分明是坐在灵堂前,他却总看到父亲在一旁忙碌的身影,嘘寒问暖地招呼大家,接来送往地忙碌着。母亲常常从厨房出来,向他投来怜惜的目光,似乎告诉他不要太伤心,多吃点。叮嘱他死了的已经去了,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好在有村里人前前后后操劳着,父母亲顺利入土为安。

菊延宏:飞来横祸

02

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办完了父母亲的丧事,梁红卫才想起了还有老姨的事。站在老姨的坟前,凝视着老姨坟头的花圈,许多往事在眼前一幕幕展开。

老姨是母亲的大姐,为了母亲和小舅能继续上学,她主动退学在家。为了弟弟妹妹过年的新衣服,她甚至还偷偷卖过血。

前些年老姨夫得病而逝,是她把唯一的儿子养大成人。自己这个表哥一直在外打工,好不容易谈个外地的媳妇。结婚后,小两口子给老姨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就出去务工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口子就闹起了矛盾。互相指责,互相怀疑,两口子没有在一个城市工作,一年里也难得相见。后来过春节媳妇也没有回来,最初说春节不放假要加班,年后又说单位忙不给假,再后来电话干脆联系不上了。最后联系到娘家,答复是也失去了音讯。

表哥在岳母家附近找了份工作,一年后在媳妇娘家终于逮住了她。可是媳妇死活不回来,要离婚。两口子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媳妇挖伤了他的脸,他抬起一脚把媳妇踹了出去。她的脑袋不幸磕在桌子角上,太阳穴处戳了一个血窟窿,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如今,表哥还在监狱里。独留下老姨一个人带着孙子,好在老姨身体还硬朗,也很乐观、坚强。总说等儿子出来了,一定要给他再娶个媳妇。有她在,家是不会散的。可惜,这也成了一种无法实现的奢望。

是村里人集资,义务出工,埋了老姨。听说舅舅曾经和村干部说,要替老姨还账,可村里人却死活不依。一村一院的,谁家没个事,互相帮衬着就过去了。

梁红卫拜访了村干部,朝着他们深深三鞠躬。转身离开时,泪水就下来了。这种淳朴的乡情,在如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已经是极其稀缺了。

03

窗外的月牙儿在云里穿梭,地上风里带着一丝丝寒冷。他坐在父亲母亲的遗像前,回想着家里曾经的温暖和嬉闹。

父亲是退休干部,也曾当过多年的所长,一直和母亲在老家生活着。她和妹妹已成家了,都在外地。只有春节和父母的生日,他们兄妹才赶回来和父母匆匆聚一下,有时候在家里多住一晚也是父母的渴望。

他听父亲说过家里的历史。父亲五六岁的时候,是爷爷、奶奶挑着担子带着他从河南逃到了陕西关中。一路讨饭,流落到此。在村边搭了个窝棚,给人也做短工,后来磨豆腐,日子勉勉强强的能填饱肚子。爷爷去世后,奶奶嫁给了村书记的哥哥,那位哥哥瞎了一只眼,还是个哑巴。可是奶奶当时的情景,是容不得选择的,能有个家就算有口饭吃,这样才在村里落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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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村里人帮扶着,才度过了那段缺吃少穿的苦日子。

后来,还是那位村书记,推荐父亲去招工,才有了一份在山里挖煤的工作。他怎能忘了村里人的救命之恩呢?人么,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啊!父亲每次说到这句话,表情格外凝重,很有仪式感的那种。

04

在大伯家吃完晚饭,大妈和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他和大伯在房子里坐着,抽烟喝茶,聊起了家常。

“你爸啊!真是个大好人。咱们村里谁家盖房子了啦,谁家子女结婚了啊,谁家老人住院了啦,谁家孩子上大学啦,只要找到他,那是有求必应。我和你家对门,看到的听到的多了去,不知道帮过多少人哩。如今像你爸这样的人,很少了。只可惜这么好的人!竟然早早走了。”

“大伯,我有个想法,想把我爸的存款取出来,全部捐给村里的有困难的孤寡老人。”大伯抽着旱烟,竟然没有说话。

05

去银行跑了好几次,他才发现父亲、母亲在银行里竟然只有一千多元钱的积蓄。他难以置信,银行里的同学却两手摊开,摇摇头。他找到大伯谈起这事,大伯也镇定自如。

“你是知道的,你爸经常借钱给村里人、给亲戚。我估计,他那些工资,除了自己花销,基本都借出去了。”

“可是家里没找到任何借款手续,这几天也没有一个人来说过啊!”

“唉,世道变了,人心坏了。你父母都不在了,你们又不在家,屋里人来人往的,乱糟糟的。谁还能想起这些事来,只忙着招呼着后事。说不准是谁已经把那些收据拿走了,也说不准你爸借钱给人就不要手续,谁知道呢?……现在的人,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哦 …… 是这样?”梁红卫想起父亲借出去那么多钱竟没有了一个音讯,他竟然还有捐款的想法。他心里有些堵得慌,顿感失落,沮丧。

06

梁红卫决定明天就返城,他知道以后回来的机会更少了。

晚上,他坐在父亲母亲的遗像前,感慨万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他要走了,可是,再也没有惦记他回来的人了。父母没了,家也就没了。他真成了孤儿了,他真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了。家,只能永远在心里了。

夜深了,他转辗反侧,无法入睡。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点燃了烟,来回踱步。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似乎没有停留就很快离去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没有人啊!转身时,才发现脚下有个大大说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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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红卫侄子:

你家里遇到这样的飞来横祸,我们都很伤心。我去年5月份曾经借过你爸3000元,你爸没让写借条。现在你家碰上如此噩运,我本应该及时还钱给你。可是,为给你小强弟买房结婚,周围全是外账户。但是,你放心,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我不会和别人一样,趁机赖账,昧良心的事我不做。

我给你补了个借条,请你收着。

婶子:王杏花

2010年12月5日

他展开信纸时眼睛就发热了,一股暖流顿时温暖了全身。心里的乌云迅速散尽,一片阳光照亮了他的心头。

他想起杏花婶子前几天的操劳,总是天没亮就第一个赶到家里,很晚了才回去,像个主人一样照应着里里外外。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村里跑东家走西家,无论到谁家都会有一口饭吃。尤其是在杏花婶子家,总少不了给他一口零食吃。那时候,杏花婶子刚嫁过来不久,走路很轻盈,悄无声息的就猛然出现在他身后。两条麻花辫又粗又长,用红色的绳线打着蝴蝶结,在身后舞动着,格外好看。

他似乎还看到了许多小伙伴,已经聚拢在了他家门口,和以前一样,憨憨地咧开嘴,眯着眼地笑着。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他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牙,低吟着。妻子匀称地呼吸着,已经入梦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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