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茅草屋

穿過樑家巷,走過一片菜園地,還要爬過菩提坡,再走三百米彎彎的泥巴路,就能看到外婆的三間老屋了。老屋是稻草蓬頂,四面以竹籬笆為牆,裡外抹上泥巴,很嚴實也很溫暖。茅屋周圍還有一圈殘缺的竹籬笆牆,形成一個小院,院門邊有棵百年的桂花樹。樹下有個大水缸,是用來接雨水的。在雨少天旱的日子,又可以用來儲存澆菜用的水。這就是我的外婆家。

別看外婆那籬笆院和簡陋的老屋,這裡面住過四個純樸善良的女人,也可以說外婆收留過三個乞丐婆,連我外婆這四個老婆婆酸辣苦甜的日子,已成一段久遠的歷史。

劉氏、張氏、梁氏,這三位都是大地主的小婆子。她們也都是外婆做閨女時的好朋友,原本都是窮人家的女兒,她們家老人都想讓女兒榮華富貴過上好日子,巴結著把女兒送進了火坑。這三位婆婆進地主家才兩三年,就趕上搞土改。土改前那幾個大地主不知從哪兒聽到的風聲,連夜帶著大婆和兒女卷著金銀細軟逃跑了,丟下小婆給他們看家頂罪。這仨女人戴上了地主婆的帽子,豬嫌狗恨,被農協會批來鬥去,逼問她們地主家的金銀財帛都藏在什麼地方。她們哪裡知道,於是就被抽耳光、跪板凳、掛大牌子戴高帽子游街,受盡了屈辱,最後被掃地出門。孃家又怕受連累,就和她們劃清了界限,不准她們再進門,她們只好大街小巷討飯。有一天我外婆正在煮飯,三個女人來給我外婆跪下說:“鄧大姐啊,求求你把我們收下吧。”

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外公在金堂做生意,一年難回一次家。外婆就獨守籬笆老屋過著極其簡樸的日子,有幾個小錢愛賙濟窮苦人,她又會看個小災小病的,因此落了個鄧善人的美譽。

這三個女人在我外婆這裡也不是白吃飯,她們都很勤苦,雖在被批鬥時,身上都留有不同的傷殘,但還是能幹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她們雖然都是三寸金蓮,也都挑起水桶蹣跚半里路去挑水澆菜,劉婆婆的腿被打殘了,走路困難,就給人糊火柴盒,糊十個可得二分錢,一天到晚地忙著,換了錢都交給我外婆。張婆婆手巧,就給人家小孩拼千層坎肩,做小孩穿的虎頭鞋或幹些其他針線活,人家便送些紅薯芋頭過來。梁氏會種菜,小院裡的菜蔬都是她經管著,用大缸裡的水來澆。水井很遠,都是梁婆婆來挑,大缸裡水總滿著。我外婆裡裡外外照料一切,還常去給這家那家的小孩治個小病。

四個女人自力更生過著半飢半飽的日子,激烈的土改運動過去之後,村裡並不干涉她們,因為大家心裡都明白,那三個所謂的地主婆其實出身都是窮人,並沒有什麼罪孽,甚至都是很不幸的人,應該給她們一條活路。

再後來,四個婆婆都老了,村子裡也有了她們的糧食指標,甚至還有幹部們上門來問寒問暖。別看外婆那孤零零的三間茅草屋,還蠻有人氣的。村裡的中老年婦女們接連不斷也來到外婆家,說笑話,講故事,家長裡短,茅屋裡常常洋溢出陣陣笑聲。我去姥姥家時,晚上就和這幾個老婆婆擠著睡,還真記住了不少她們講的故事和笑話。

現在我還能回憶起童年時的外婆家,那殘缺的籬笆牆和三間稻草屋,裡面裝滿了四個女人的喜怒哀樂。她們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都活到八九十歲而善終。

【原載《今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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