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夜话

北风呼啸百草残,青松从来不折颜。

山泉兀自穿石路,忽见草堂三两间。

山僧笑言何所往?寻道谈禅觅机缘。

惟叹高士无踪影,童子遥指朝阳观。

终南山夜话

寻道终南山,痴问玄与禅。

童子煮茶去,山僧笑不言。

夜火参星宿,万籁寂无边。

忽感天地气,至妙在心间。

终南山夜话

“天下修道,终南为冠”。终南山西起陕西省宝鸡市眉县、东至西安市蓝田县,地形险阻、道路崎岖。据不完全统计,终南山修行的隐士约5000余人,一座茅棚小屋,便可与山为伴,过着和1000多年前一样的生活。山民亦有护持住山者的风气,愿意供养修行人。

历史上许多高僧与道士都曾在此驻足修行。如道教之祖老子、老子唯一弟子尹喜、姜子牙、吕洞宾、汉钟离、赵公明、西域高僧鸠摩罗什、昙摩流支、那崛多、药王孙思邈、全真圣祖王重阳、近代则有禅门泰斗虚云老和尚1901年至终南山结茅潜修两年,入定数月。

自古至今,除众多僧道隐修山中,很多名人雅士也都曾拜访过终南山,也留下了不少诗作。如王维所作《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祖咏 所作《终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上终南山结芦清修其中不乏企业老总、刚毕业的大学生,上至百岁老者,下至十几岁的少年,皆在其中。

从西安到大峪

说起此次终南之行的缘由不免岿然一笑。杂志刚过出刊、发行繁忙之际,有几天空闲。同事便约我同去西安进而去终南山探访。我因为是北方人,一直对面食之都西安抱有莫大期待,说白了就想去那里饕餮一餐,饱饱口腹之欲。所以,一拍脑袋,就答应下来。至于,终南之行反而被我放在其次。

到西安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直奔回民街,这个网上盛传的西安美食汇聚之地。一碗臊子面下肚,心里凉了半截,回民街也终没能逃避旅游至上的大潮啊。想想《舌尖上的中国》那一碗岐山臊子面,愤懑不已(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没去对地方,地方美食还是隐于街边巷道之中的)。

同事适时的把我从没能吃到正宗臊子面的低谷中拉了出来,她说已经联系好了上终南山的车,明天一早出发去一个叫终南草堂的地方。当时,我对西安面食失了大半兴趣,随口一应,上山。

第二日一早,经过一番小小的周折,总算是跟前来接我们的孙师傅接上头了。孙师傅说,终南山位于西安南偏东一点,从我们的住宿地西安雁塔区前往终南山,大概车程在一个半小时,算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费用是130,不限人数,只要车装的下。按照孙师傅的说法,终南山有36大峪72小峪,地盘大的很。此去目的地在一个叫大峪的地方,而我们下车的地点在西翠花村。从山脚到西翠花村,有一段距离不短的盘山路,如果实在走不动山路,可以在山脚雇佣三轮车,费用在三四十左右。之后就要徒步上山,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终南草堂。

车程过半,出了西安城后,我们也逐渐跟孙师傅熟络了起来,细聊之下,这开车的孙师傅也是一位“高人”。他说往返终南山接人送客的生意他已经干了七八年,基本上是看着这一波终南山隐修热潮发展起来的。为此,他还换了一辆相对高端点的面包车。他说,有些上山拜访的城市人娇贵,不换好点的车,人家不买账。而他另外一个身份,则是众多隐修者与世俗世界的代理人。快递包裹、电话卡、电池、生活用品等,许多隐修的物资都要经他的手。自然,孙师傅与一众隐修的关系也相当融洽,而他因着这个代理人的身份,与很多高僧大德都攀谈过,经常谈禅论道,品茶闲聊。这是很多前来拜山的人求之不得的待遇。

终南山夜话

我称孙师傅为“高人”一点也不为过。至于如何看待世俗和隐修,孙师傅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能够上山修行的人实属不易,那需要大毅力、大愿望、大断舍。可是,回过头想想在这茫茫红尘翻滚打熬的众生又如何不苦?更苦的是放不下家庭、孩子、亲人的责任,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点上一根烟后,深吸一口,孙师傅又说:“其实人生苦乐都在这世俗中,在心中。之所以感觉苦,应该是精神境界不够。这也是上山隐修者终为少数的原因吧”。

带着孙师傅一番感慨的余音,我们终于到达了西翠花的村口。与孙师傅相约我们下山时再由他送回西安城后,孙师傅又回到山脚下的世俗界翻滚打熬去了。而我们,随手捡起两根树枝做拐杖,一脚踏入了“神圣”。

终南草堂夜话

时值隆冬,终南山百草枯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败,几股寒风刀子般划过脸颊,让人心情倍感厚重与肃杀,看起来与北方冬天的其他山系无太大差别。然而,终南山自有其灵性,一条水量丰盛的大溪横亘脚下,蜿蜒着向山脚汇去。冬日暖阳恰到时宜的播撒下来,伴着潺潺溪水声,别有一番风情。终南山又生动了起来。

拄着树枝拐杖走过横跨溪流的桥梁,就此上山了。山间小路盘横向上,比想象中的好走。一路无话,大约1个小时左右,看到三两户人家,一男一女两位老人正在院子里闲聊,同事与我商量决定在此歇脚。其中一位老阿姨操着浓重的陕西方言询问我们是否是上山拜访的,是否要用餐。原来,老阿姨是这里的原住民,儿女早已搬迁至西安城里,她不愿离开,就在此处开了个农家乐,招待往来访客贴补家用。看看表已经下午1点钟,过了山上终南草堂的饭点,就要了两碗臊子面。不用说,味道比西安回民街的好太多。葱花、香菜、土豆、胡萝卜、豆腐,红的黄的绿的白的,连汤带面满满一大碗下肚。身处阳光普照的农家院,眼前群山环抱,一条黄狗,几只老猫。一碗面,仿佛吃下的是人生。人,就是这么感性的动物,想起山下都市的灯红酒绿、尔虞我诈,彼时彼刻,就想啐上一口唾沫,骂一句什么玩意儿!

没敢做太多停留,吃罢饭,起身而去,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呢。穿过农家院,抄小路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带着冰碴儿的山溪,没忍住鞠了一口喝,凌冽而甘甜,精神为之一振,灵魂都跟着荡了几荡。顺着山溪向上,经过一座在建寺院的外墙,再过20分钟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终南草堂。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提到终南草堂不得不提及其创办人张剑锋。张剑峰,西安人,而立年后,因为南怀瑾开始关注到中国传统文化;又因为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一书开始走上寻访隐士的道路。最终,他从青春文学图书的情爱世界里出走,开始主持编辑《问道》杂志,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茶、武术等;并建立传统文化传习基地——终南草堂。

迎接我们的是一位30岁许的刘师兄,上山已有大半年,粗布衣打扮,架一副眼镜,不善言谈。他说:“草堂原本正在改建现处停工期不然是不接待访客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径自忙碌去了。倒有几分返本还源之质。

眼前的终南草堂正处改建期,也不过三五组建筑,红砖间以原木,绝对称不上精致。住宿的房间是一体的砖木结构建筑,上下两层大通铺,中间一道墙将男众、女众隔开。房前为木制突出露台,中间置有茶案,一枝黄腊梅插于净瓶中,傲然独立。前方视野开阔,可见远山。左右青龙、白虎相护,实为福地。可惜,冬日里只有两个小时的光照,算是个小小遗憾。

左右无事,天气又实在冷的难耐,动了烤火的念头。虽有刘师兄平日整理出来的柴垛,但不舍得用,就到附近的林子捡了柴回来。火一生起来,幸福感油然而至,地冻天寒时候,这一丝温暖显得尤为珍贵。平日里身处空调房,哪来这许多感悟?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四点时候,从草堂后院下来另一位杨师兄,披一件黑色棉布披风,一身的洒脱。路过的刘师兄说我们今日有缘,这位杨师兄平日里不轻易到前边来的。杨师兄泯然一笑,搬个木桩也就围火而坐了。细聊之下,才知杨师兄乃94年生人,可借山而居已有三年时光了。平日里,煮茶悟道、读经习典,坐看风起云舒。让我们好一番羡慕。

冬日的山里夜幕来的很早,5、6点的光景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气温下降的很快,可火边的谈话仿似没有尽头,如这黑夜般深远。与杨师兄谈到了佛、道,因果轮回;谈到了人及万物本源,宇宙万象;谈到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乃至天上星斗地上顽石。从未意识到我的精神世界竟如此的荒芜匮乏,心中竟现一丝羞赧。人生一世,金钱、荣耀、权利、虚荣,终将随风而逝,抵不过一捧黄土,一块顽石,只得无尽悲哀,似一场虚空大梦。

用人脸换钱币的时代,不应该剔除杂质,直面本心吗?

晚饭是刘师兄做的,一碗素面,白菜、豆腐、白花菜,竟如此纯净清白,在篝火的照耀下,这般的有滋有味……

柴火仍在噼啪作响,两位师兄都已回屋去了。四周再无一丝光亮,万籁俱寂,仰头一片星斗,深邃遥远。

结缘朝阳洞

第二天一早,天气愈发寒冷,插黄腊梅的净瓶已经结冰,这枝腊梅也愈发傲然了。吃早饭时跟刘师兄打听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可以拜访的地方,刘师兄说顺着山路向上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有一个朝阳洞,可以去碰碰运气。因为那里边的几位道长不喜打扰,能否见到,一切随缘。我和同事决定去走上一趟。出发之前,刘师兄一再强调注意安全,因为路上人烟稀少,野猪会不时出没。我们听后,抄起拐杖,径自去了。野猪是个稀罕物,撞不撞得上还得看缘分呢。

沿山路向上,十分钟左右途径物学院,也是一处修禅悟道的妙地,主人邀请我们两个进去饮茶,想着还要上山,匆匆拜别了。越往山上走植被越茂盛,鸟兽时不时发出声响,阳光穿过林中空隙投射在青石上,颇有几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意境。

1个小时之后,仍在林中艰难前行之时,突然传来狗吠,急躁而富有攻击性,吓得我们二人心里直突突。正在踟蹰之际,又听到有人大声呵斥“来犯之狗”,那声音仿似天籁啊。硬着头皮又前行一段,看见四五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费力的扛着一根原木前行。那一刻福至心灵,冲过去就加入了扛木头的行列。艰难前行十多分钟后,就看到了书有“玉皇大天尊”的黄色旗帜。心想朝阳洞定是到了。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终南山夜话

放下原木,才细细打量四周。几间简陋的平板房分列左右,面前的应是厨房,长年累月下来,将紧靠的岩壁都熏黑了一大片。转过身来,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台,圈出一半来做了菜地。放眼望去视野开阔极了,山下隐修的茅舍若隐若现,喜鹊做的巢竟可平视,更远处则是略显黛色的群山。

一位看上去50多岁的道长吩咐童子打扮样的师兄去沏茶,详聊起来,才得知面前这位竟是终南山隐修中颇有名望的圣(也可能是姓氏盛,下文姑且做圣字理解)道长,而其年龄应有80岁许了。喝了两杯茶后,他又让其他师兄拿出苹果和山里产的松子来让我们品尝。一位年纪稍小的师兄竟感叹我二人真是有缘。原来,圣道长平日里不喜外人打扰清修,很不见客的。如此,堪称盛情了。我心想,若不是当时机灵帮着扛木头,这时还不知是什么境遇呢。

圣道长及其门徒专修内丹,所谓精气神是也。怪不得圣道长面色红润,80的人看起来像50岁。他问我们上山来是否有问题请教,这令我们二人有些窘迫。我们这次“拍脑袋”之行,既不是旅游也不是有备而来,就是“瞎逛”。我就故作镇定的答道:“我们也没什么大问题,无非世俗中的喜怒哀乐,不值一提。不过是想来就来了。”

茶也品了,果子也吃了,天色渐晚,不好意思再叨扰一众道长师兄们,就拜别了。值得一提的是那只在我们上山时狂吠的大黄狗,竟然一路把我们送至了终南草堂,当真灵性十足。

当晚我们再次住进草堂,恰有另一位访客及草堂大师兄归来,又有一番篝火式的夜话,不再详述。

山中无岁月,短短两日匆匆而过。没有再去拜访其他隐士,但足够让我们体会到终南山隐修的生活,清苦却不难耐。那里是超越了物质的精神国度,众多隐修如天上繁星,点缀了深邃广袤的星空,也为真实的世界洒下些许智慧之光,让混沌中现一丝光明。

窃以为,佛家也好、道家也罢连儒家在内,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守住良善本心,多行善事,把人做好,修行就成功了一半。须知,红尘亦能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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