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弄懷屯有個女子叫阿珍。早年嫁人，沒有生育，加上長年患病，中年時被丈夫休了，遣返孃家。
阿珍回到家中，父母已過世，哥哥阿成、弟弟阿功皆已成家。兄弟倆家境殷實，奈何他們都認為被休的女人不吉利，不接納姐姐，讓她獨自守著破舊的祖屋過活，很少過問。
阿珍腿腳不便，年輕時還勤能補拙，年歲漸長後只能靠養一些雞過日子。
一天中午，阿珍出門訪友。她揹著包袱，拎著一隻烏雞，經過一條綿長的田埂時，突然看見跟前橫著一條白蛇，有手臂般大小。
阿珍膽小，頓時嚇得邁不動腳，祈禱說：“蛇啊蛇，別害我，說到活著，我跟你一樣都不容易！”
白蛇當然聽不懂人話，仍然橫在那裡一動不動。
僵持了一會，阿珍又說：“人有人路，蛇有蛇道，我們各走各的，請給我讓路吧。”
這時，白蛇似乎聽懂了人話。它翻動身子時，尾部有斑斑血跡，似乎被人打過或者被別的動物攻擊。
“蛇啊蛇，我不是醫家，只是一個弱女子，該怎麼救你？”阿珍喃喃自語，“你是不是餓壞了？我給你一隻雞，你打哪來回哪去吧。今後餓了你就去後山崖底，我每隔三天送你一隻雞……”
阿珍說著把烏雞的腳綁上，丟到白蛇跟前。
白蛇看見撲騰的烏雞，電光火石般一口咬住雞頭，銜著烏雞，一步三回頭朝田裡爬去。
此後每隔三天，阿珍都在中午時分拎著一隻雞下到後山崖底叫喚：“蛇啊蛇，我給你送雞來了，你現身吧！”
每當阿珍呼喚三聲過後，草叢裡就會傳來“沙沙沙”的聲音，接著白蛇就會拖著病體出現在跟前。
阿珍把雞丟過去，白蛇電光火石地咬住雞頭，銜著雞頭，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草叢裡。
2
三個月過去了，白蛇漸漸地康復了。
那天，阿珍把雞丟過去時，白蛇無動於衷，她只好把雞撿回家：“蛇啊蛇，你傷好了就走吧，今後每隔九天我都會來這裡看你。”
沒有人知道，阿珍為了救一條蛇，幾乎把家裡的雞都賠進去了。可眼看著白蛇康復，她心如灌密。
因為在這個世上，阿珍已經沒有知心朋友了。不久前她去看望的那個友人，跟她一樣是難姐難妹，不幸的是她已去世了。
此後每隔九天，阿珍就會下到後山崖底呼喚白蛇。白蛇就會爬出來，靜靜地橫在阿珍的腳邊，聽她嘮叨。
阿珍跟白蛇說起小時候的快樂，聊起結婚後的辛酸，談起眼前生活的窘迫，動情處淚水漣漪。白蛇則安靜地在她雙腿間盤著，一動也不動。
那段時間，阿珍滿面紅光，鄉親們都說這輩子從沒見過她如此神采奕奕。
在看不見的神秘角落，白蛇越長越大。起初只有手臂般粗細，漸漸的有小腿般粗細，最後有大腿般粗細。
一年，瘟疫侵襲弄懷屯，阿珍的雞死傷大遍。看著空空如也的雞籠，她開始憂心忡忡未來的生計。畢竟沒了雞就沒了蛋，沒了蛋就換不了大米。
禍不單行的是，阿珍還染了風寒，身體虛弱的她在賣掉最後一隻母雞後，只能靠喝著稀可照鏡的白粥度日。
原本，她每隔九天都會到後山崖底跟白蛇相約，自言自語，排遣憂苦，現在她已沒有力氣走到崖底了。
那天，阿珍爬到崖底，跟白蛇呆了很長時間，又把童年、青年、中年和眼前的境況都跟白蛇說了。有時，阿珍說著說著就笑了；有時，阿珍說著說著就哭了。
分別前，阿珍說：“蛇啊蛇，我恐怕今後不能來看你了，請你多保重！”
此後，每到跟白蛇相約的日子，阿珍只能坐到門前呆呆望著天空自言自語，黯然流淚。
鄉親們見了，都說阿珍瘋了。
兄弟們聽說後，覺得丟死人顯眼，氣洶洶找到阿珍：“你想死就死，別裝神弄鬼嚇唬人！”
阿珍聽了，淚如念珠，心如死灰。“放心吧，我很快就餓死了，不會丟你們的臉面太久了！”
3
家中已經沒米下鍋，阿珍連稀粥都喝不上了。她只能靠喝水充飢，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等待死神降臨。
這天大清早，阿珍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沙沙聲，接著傳來隱隱約約的敲門聲。
“誰呢？”阿珍掙扎著起床去開門，驚異地看見家門口有一隻受傷的兔子。
阿珍看著受傷的兔子，左顧右盼了一會，不見有人來認領。她心一橫，晃晃悠悠地靠過去，撿起兔子。她喝了一大碗水，然後拎著兔子去叫賣，換回了兩斤大米。
此後每隔三天，阿珍一打開家門就會看到受傷的小動物，比如兔子、竹鼠等。
阿珍起初以為那是偶然的，直到有一天她透過窗戶才知道那些動物都是大白蛇饋贈的。
那個瞬間，阿珍再也忍不住了，她打開門哭著追出去：“蛇啊蛇，人間無情蛇有義，你真是有靈性呀！”
由於過度驚喜和激動，阿珍竟然岔氣，昏死過去了，再也沒醒來。
兄弟們本來就對阿珍不敬重，過後就把她草率地埋在後山的崖底。
漸漸的，阿珍被鄉親們遺忘，就像她不曾活在這個世上，不曾是村裡的一份子。
某天中午，一個砍柴的村民經過阿珍墓旁時，赫然看到墳頂盤著一條水桶般粗細的大白蛇，頓時驚呼：“快來人啊，這裡有一條大蛇，這裡有一桶露天的白銀！”
村民聞訊，紛紛提著木棍和鋤頭前去捕捉。當眾人趕到阿珍的墓前時，只看見一灘鮮血和一隻鞋子，大蛇和那個村民不知所蹤。
阿成和阿功聞訊趕到，他們仗著墳墓是阿珍的，就說蛇是阿珍變的。“這是我們的家事，蛇由我們料理，閒人趕緊走開！”
話說那對兄弟倆有錢有勢，平時橫行村裡，村民不敢得罪，只好站到一邊看熱鬧。
阿成和阿功圍著阿珍的墳墓轉了幾圈，看不到大蛇的蹤跡，認為大蛇肯定就棲身在墓裡。
阿功年輕氣盛，他爬上墳頂，揮著鐮刀割雜草，揮著鋤頭扒拉墳墓。隨著“轟”的一聲巨響，豁然鋤出了一個大洞。
“大哥，大蛇肯定藏在洞裡！”阿功說著，貓著腰往洞裡探頭探腦。
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吹過，瞬間飛沙走石，村民們紛紛捂著眼睛。
“救命啊！”混混沌沌的沙塵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等到風平塵靜，人們發現剛才生龍活虎的阿功也失去了蹤影。
“阿功！”阿成厲聲尖叫，發了瘋似的刨阿珍的墳墓，試圖營救弟弟。
驚甫未定的村民則冷漠地注視著剛才發生的一幕，無動於衷。
“你們誰來幫我挖墳，等捉到了大蛇，我就分錢給他！”阿成蠱惑道。
村民們面面相覷，仍不為所動。
“誰來幫我捉大蛇，我跟他對半分賣蛇的錢！”阿成繼續蠱惑。
“有錢不賺傻到家！你們就傻站在這裡等著看我們拿銀子吧！”一陣騷動過後，人群中走出兩個大膽男子，他們爬上阿珍的墳頂給阿成助陣。
突然，人們聽到一陣“嘶嘶嘶”的聲響，彷彿從地心傳出來。
村民又驚又怕，翹首以盼：“莫非是大蛇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阿珍墳上的大洞裡“嗖的”衝出一條水桶粗的大蛇。它張著噴血大口，眨眼間已生吞了阿成。
那兩個助陣的村民見狀，嚇得調頭就跑，可還沒逃幾步，就被大蛇的尾巴掃到，捲進了洞中，瞬間沒了蹤影。
“大蛇吃人啦！趕緊逃命吧！”村民目睹了慘烈的一幕，在驚呼中作鳥獸散。
4
弄懷屯大蛇出沒，一天之內連奪五條人命，村民聞風喪膽，談之色變。
由於擔心大蛇進村作亂，村民紛紛收拾行李搬離村莊。
午後時分，弄懷屯村口走來了一個老和尚。他拄著柺杖，手持銅盂——“各位施主，你們扶老攜幼，行色匆匆，要去哪裡？”
“老和尚，村裡鬧蛇災了，你趕緊走吧，小心性命不保！”
老和尚站住：“哦，竟有這事？能否跟老衲細說詳情？”
眾人上下打量老和尚，見他舉止不凡，便將前因後果一一告知。
老和尚聽罷，嘆氣道：“人間無情，大蛇有義。阿珍即大蛇，大蛇即阿珍。誰是誰非，心知肚明。”
眾人聽了老和尚的話，一頭霧水，繼續想趕路。
“大家先別急著走，此處有你們的土地，離開了土地，何處是家園？不如容老衲先去探個究竟，再走也不遲。”
眾人聽了，吃驚地看著老和尚，覺得他這是不自量力，白白送死。
老和尚看著目瞪口呆的村民，讓村長領著自己朝阿珍的墳墓趕去。
村長起初膽怯不前，老和尚激將道：“你身為一村之長，臨危而懼，還有沒有一點擔當？”
村長面露愧色，只好硬著頭皮帶路。
眾人見有老和尚和村長做擋箭牌，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看熱鬧。
老和尚信步走到墳前，雙手合十：“阿珍，老衲今日前來，並非取你性命，只想跟你約法三章。”
話音剛落，天色突然轉暗，四下陰風四起，伴隨一陣“嘶嘶嘶”的響聲。轉眼間，大蛇已經在阿珍的墳墓上盤成一團，緩緩地蠕動，吐著長信子。
眾人見了，嚇得六神無主。老和尚面對大蛇，卻神態自若——“第一句話：人是人，蛇是蛇，就算你生前苦大仇深，但在你傷了五人性命後，一切已歸零，今後你不得再禍害鄉民；第二句話：人有人路，蛇有蛇道，今後你不得再現世嚇人！”
大蛇聽了，吐著長信子，發出“嘶嘶嘶”的聲響。
“第三句話是，”老和尚看了村長一眼，“鄉民如若加害於你，你可奮起反抗，這不在前二條約定之列。”
村長聽了，又想起那葬身蛇腹的五條人命，對著大蛇躬身膜拜：“阿珍，我代表村民記住了約定，回去後定告誡村民不得對你有非分之想，否則生死自負，你安心走吧！”
大蛇聽了，“嗖”的一聲鑽進洞裡，毫無蹤影。
老和尚從袖口掏出一張符條，擱在洞口，拿了一塊石頭壓住，拜了三拜，然後乘著暮色離開了弄懷屯。
從此，弄懷屯再也沒人見過那條大蛇。至於老和尚留下的符條，經過風吹雨打，早就灰飛煙滅。但阿珍墳上的大洞依然存在，它黑洞洞地看著路過人們，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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