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柏楊:他和李敖,有什麼狗血恩怨,為何後來會互相看不起?

李敖與柏楊,都是當代文苑風流人物,都是風雨如晦時代篝火之光。他們生前身後,各自勵教激志,各有名山事業,雙峰並峙,二水分流,本兩不相防。但因時代之故,也遺留下很多八卦、很多謎團,一直以來為人所閒話。

談柏楊:他和李敖,有什麼狗血恩怨,為何後來會互相看不起?

柏楊(1920-2008),原名郭定生,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輝縣

其中最著名的話題,當然就是兩人為什麼會從好友衍為絕交,甚至仇敵相向。特別是李敖,從1980年代開始,幾乎看到柏楊二字必要醜詆痛罵,必要羞辱一番,為我們所熟知。我看到很有朋友的議論,也都指明柏楊德行有虧,有負李敖,所以該罵。我覺得這是不客觀的武斷。

在我看來,如果要一句話總結就是:二人分合之理,不是李敖瞧不起柏楊,而是互相看不上。而要推斷其原因,這裡面,有各自性格的因素,也有不經解釋而成芥蒂的誤會。


李敖與柏楊,本是同道中人,在臺灣最崎嶇的歷史之路上,有過很長的一段“蜜月期”,相攜顧盼,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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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1935-2018),東北籍,出生哈爾濱

他們之間,有著非常相似的境遇,都是朗然的漢子,也有極為投合的政治理念。柏楊要比李敖大上13歲,但他們都是從大陸渡海過去的北方人,都秉持“以罵世來救世”的心願,都是當時蔣氏專制政權的異見分子,又都同時成名於1960年代,在那個惡劣而孤獨的小島中,他們會走到一起抱團取暖也是必然的。他們入獄的時間點都差不多在同時期,只不過柏楊1968年身陷囹圄後呆了十年才倉皇出來;而李敖是從1967年開始,前後“三進宮”,累時六年兩個月。那時的他們,是互致欽佩,也是能推誠相與的。

雖然都是狂人,但彼此之間,是同志,是戰友,為了共同的民主理想,互相支援,共同受難。這些情況,現在看他們彼此的書信,還不難按查的。


我的感覺,他們二人,會“同志怡怡”是理所必然,但最後會反目成仇,也未嘗不是各自迥異性格主導下的必然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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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柏楊曾經並肩作戰,一起反抗的人事

李敖對柏楊最大的不滿,在他“忘恩負義”,這一點現在看來也未嘗不能成立。但是柏楊的“忘恩負義”,又極可能不是人格上的,而是建立在誤會上的。總之,一個鬥志昂揚好罵,”你欠我的就要討回來“;一個性情溫和不爭不辯,“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又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談過,誤會越陷越深,最終成了彼此積存在內心深處的一個死結,雙方至死都無法澄清了。

我們從局外人看這段恩怨,反倒可能是清楚的:李敖當年確實對柏楊有恩,而他們最終凶終隙末,又確實源於一個女人。1968年,柏楊因文字獄坐牢,李敖是仗義執言大力援救的主力之一。據《李敖回憶錄》所說,他當時曾依靠美國朋友的幫助,把柏楊的答辯書傳到海外,使其冤情公諸於世,讓其時的蔣氏政府有所忌憚,不敢置柏楊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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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火燒島—過去專門關押柏楊等犯之地

最終,在眾多人士的奔走之下,柏楊從死刑被改判為12年徒刑,實際遭囚9年26天。


後來柏楊出獄,李敖自以為勞苦功高,柏楊該感激涕零才對。可沒想到,柏楊此後無論文字還是言語,幾乎都沒有提及他李敖的貢獻,甚至主動斷絕了和他的任何音訊往來,沒有說明一句說明。

李敖納悶,到處打聽,才風聞是有人告訴柏楊,在他坐牢期間,李敖和他彼時的妻子艾玫(即倪明華)有染,他覺得自己的尊嚴、情感受到重創與欺騙。而據李敖在數十年後的辯護,柏楊坐牢後,他為營救,是與柏楊之妻艾玫有較多接觸,但是艾雖美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況他李敖再風流,因有心理障礙,平生從不與朋友之妻通姦,為了自明,他甚至在書中直明“真正姦夫”姓名與地址。這些說辭,在《李敖快意恩仇錄》一書中是可以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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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前妻倪明華靜宜英語專科學校畢業照

從這些事實攤擺,我們大概可以看出,如果李敖的敘述可信,那二人的分道揚鑣,實際起於一場風月誤會,只是這種瓜田李下之事,要辯清確實也不容易,何況他李敖確實風流成性呀,而柏楊的性格其實並不好爭辯。同時,熟讀柏楊書籍的朋友大概也會知道,當年妻子艾玫在他落難之時的離去,確實是他一輩子的傷痛。

而要數落柏楊“忘恩負義”,大概也是說不過去的,在柏楊文集中,我們到處可以看到他對另外一位參與營救的孫觀漢先生是如何的感戴,念念不忘,至死彌篤,是非常感人的人間真情顯露。除了李敖的呶呶不休,我也不曾見過還有其他人指責柏楊其人“忘恩負義”甚至品德問題。

有些朋友只看李大師的一面之辭,又對柏楊的書籍沒怎麼看過,先入為主成見在胸,不問其它“口徑”,就貿然先判決柏楊“有罪”,多少是有失客觀的。這些問題,其實稍微翻翻他的雜文集,還有那本 《我本陋民――柏楊自傳》,都不難得到一些不同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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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與前妻胡因夢在結婚前後

總之,這段故事,如果真要給個總結,我個人挺認同潘採夫所說的:二人交惡,與柏楊小心眼有關,可李敖的風流遠播也難脫干係。


此後近三十年,聽說此“內情” 的李敖,開始對柏楊口誅筆伐,甚至動輒人身攻擊,更是將此恩怨火上澆油,而柏楊還是一味沉默,本來也可以澄清的誤會就此永不可解開了。

而且,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有關二人交惡的記載和傳言,現在被搬來弄去的那些,證言也好,材料也好,罪狀也好,基本都來自李敖一方的筆下口中。柏楊對於此事,幾乎不置一詞。他晚年寫回憶錄,都不怎麼提及李大師,彷彿生活中、臺灣歷史裡,都沒這個人啥事。他什麼都隱約談了,對於曾經的“朋友”李敖、對於灣灣民主進程影響既深且巨的李敖,卻刻意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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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有四段婚姻,此為1950年代與其另一前妻齊永培,二人育有二子

而李敖本就是三國禰衡式的人物,使酒罵座,快意恩仇,有恩湧泉相報,有仇睚眥必還。在他筆下,本來當世但凡出名的基本就沒一個好人,一生痛批人數超逾三千,更何況讓他感覺受到“背信棄義”之人,豈會輕鬆放過。於是他用了三十年痛貶柏楊,甚至為此還專門寫了一本書去料理這人。這些責罵,大部分就見於他寫於1989年、有近300頁厚度的題為《醜陋的中國人研究》的書籍。

這本書雖名為《醜陋的中國人研究》,但改為《柏楊人品之研究》似乎更合適吧。全書就柏楊的著作極少評論,幾乎都是就柏楊的人品大做文章,明眼人都會看出,這早已不是學術研究了,差不多已經是明明白白的人身攻擊。比如,他認為柏楊是醜陋中最醜陋的中國人,是隻會耍嘴皮子的,是忘恩負義的;說柏楊的文化水準不足以談歷史,更不配談“醜陋的中國人”這一命題,沒資格翻譯《資治通鑑》一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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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痛砭柏楊的專書:《醜陋的中國人研究》

幾十萬字的書,拉拉雜雜來來去去,其實就是說了被柏楊誤會戴綠帽子,還有柏楊學問不行、人格地下這麼三件破事。


李敖說的都是事實嗎,柏楊真的有那麼卑鄙嗎?我自己閱讀過後的認知,當然不會全面否決,也不會完全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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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幼子李戡,為其父過生日

有一些,看書中列舉的信件和資料,可推測應該是事實。比如,李敖確實在柏楊入獄之時無私營救,而柏楊後來的做法,不管是否誤會,確實對李敖有點忘恩負義了。但平心一點同樣可以看到的是,李大師又確實是明顯地在洩私憤,很多論據也有意混淆。比如,他說柏楊坐牢前曾跟他討教坐牢的經驗,而其實他忘了,那時他自己並無坐牢的經驗,而柏楊早在初抵臺灣不久的1950年就曾因“收聽匪區廣播”而入獄六個月過,何以會向他“討教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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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柏楊走完餘生的張香華。柏楊晚年說,一生最大的快了,在“和我親愛的老婆在一起”

再比如,他一再諷刺柏楊蹲獄十年後嚇破了膽,後來一心投靠國民黨,這也是不確的,因為柏楊後來也並沒有在國民黨中撈取什麼好處,只不過是他的心態有了轉變,當國民黨也在民主轉型的那個時候,他從年輕時代的一心批國轉向了對民族國民性問題的挖掘與批判,雖然偏激,但也只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始終期待大家可以“ 認真負責做一個有尊嚴的中國人”。可以說,從1980年代開始,兩人的政治態度、思想理念其實已經出現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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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柏楊終回河南老家,見到親人,與失散30多年的兩個女兒

而且,就為人處世而言,正如早先就有人指出的,雖然他們的筆鋒都那麼凌厲,對世界的批判那麼不留情面,但是實際生活中論為人大相徑庭。總體而言,李敖其人,東北漢子,凡事有仇必報,睚眥必較;而柏楊生平性情實有河南人的樸厚,重以德報怨,息事寧人。是以柏楊朋友多,怨敵少;李敖則朋友幾無,敵人遍佈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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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晚年,多半時間都在陽明山上書房中,獨自讀書度過

可以說,這兩人的為人、理念,有那麼多的不同,實際早已預告著他們之間的情誼終究會出現裂痕,只是世事弄人,他們應該都萬萬想不到,彼此裂痕的導火線,竟然是一個女人的“為情不終”問題吧。


只因一場誤會,造成這兩位“文壇英雄”反目成仇,“別有參商之闊”,老死不相往來,無疑是令人惋惜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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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臨終前遺筆

人生之難,在“兼忘是與非”,誰對誰錯,真的難以說清。但我想肯定可以說清的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不該是柏楊,更不該是李敖,而是"權力之惡”。試想,如果因為他們不是動輒製造冤案,把柏楊投進監獄,還可能發生日後的這些事情嗎?

不過,如今這兩位大陸人,都已經魂歸西去,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更值得欣慰的是,最後的他們,一個歸骨新北白沙灣高塔上,倚窗真龍殿,面朝臺灣海峽,眺望故鄉哈爾濱,聊解思鄉之愁;而另外一位,骨灰則終於回到了老家河南新鄭,實現了百年之後葉落歸根安息於中原故土的遺願。某種程度上,他們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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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新北市白沙灣—李敖歸骨“望我大陸”之地

為了一個更好的中國,他們一生都如杜鵑泣血,家破人亡,歷經磨難。渡盡劫波兄弟在,倘若地下有緣邂逅,以他們的胸懷,想應該也能一笑泯恩仇吧。

晚,閒談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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